庭下如积水空明,竹柏月照,疏影摇曳,清丽淡雅,映于院中,如藻荇交错水中。尚清馆里人虽多,都知道两位世子好静,说话戏谑皆悄声细语,不肯大声粗气。院中清静,灵岳独步阶下,望着天上星河波光粼粼,不仅吟道:“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灵川降阶而下,灵岳道:“都说七月七,皎皎河汉女会迢迢牵牛星。一年一夕,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有此佳期当无憾。”
灵川道:“师父观天象多年,从未见过织女星与牛郎星相会,即便最近之时也隔着银河。两星相聚,痴人之梦耳。”咫尺天涯,今生无期。此情只能深藏心底,连说都不能说的,心中默念道:弄玉吹箫双跨凤,我今独自向空明。
灵岳何曾有这样的机会?元和已逝。除非相逢是梦中。而元和有多久没入梦了。那个火中涅磐的公主。灵岳脑中出现元和微笑的神情,霎那间有些迷糊,那是元和还是付钰?灵岳一下子呆了。
紫铭进入尚清馆时,兄弟俩都感伤情事。便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兄弟望空伤神,没有打扰。还是灵川先发现了紫铭,招呼声“紫铭郡主”悄然躲开了。
灵岳回头看是紫铭有些愕然,强笑道:“如何到这里来了?”
紫铭道:“刚入京时,我就住这里,如何不能来?”
灵岳无词以对。紫铭道:“灵岳,你不快乐?”
灵岳道:“没什么不快乐。紫铭因何有此一问?”
紫铭道:“我不快乐。灵岳,我们回昆仑吧?”
灵岳道:“回昆仑,怎么了,紫铭?”
“我不喜欢这儿。”
“紫铭,于康王,你是失而复得之宝,若走了,其心伤若何?”
“无家时,不觉无家之悲,有了家,反有闷怀之苦。若知如此,何必寻亲归宗?”
“傻丫头,细想想,康王对你如何,怎忍心弃之不顾,令他对你母亲余恨之后,又对你愧疚终生,余生不安?”
“王太妃令我与李彦诚结亲,他也不帮我。我的事情因何要王太妃管?”
灵岳笑笑:“李彦诚名门之后,品貌出众。紫铭,别孩子气。”
“他又不是你,是我识得的。”
“傻丫头,你慢慢会识得很多人,不只我一个。”灵岳笑着想刮一下紫铭的鼻子,手举起来方觉不妥,又放下了。
“可我只识得你一个,也只有你对我好。”
“紫铭,棠棣难开并蒂,燕雀不成鸳禽。”
“灵岳!”
紫铭看着灵岳,月色映着眼眸,点点滴滴的泪光闪烁,然终没有流出来。
灵岳道:“是我不好,少年无知,定下那个盟约,当事不断,致使元和丧命,又令你延误至此。罪莫大焉。”
紫铭摇摇头:“与那个约定无干。有没有都是一样的。我不想与他结亲。那日李家托媒说亲,王太妃应下亲事。我与王太妃说,我不嫁。王太妃震怒,砸了东西,还骂我。我才不怕,大不了,离了那里。我本来就不是那里的。当时,父亲脸都青了。”浮云闭月,紫铭没看见,此时灵岳的脸也青了。他终于明白康王爷因何不顾声名,在紫铭就要择吉而聘时,让她到这里来了。自是祖孙冲突日盛,紫铭看着沉默柔弱,却极犟的,闷声相抗最难对付。王太妃威福王府,上自王爷下至仆从,谁敢说个不字?一个野女人生的丫头竟然敢违逆她,岂能咽下这口气?康王不能因为女儿忤了母亲。紫铭在王府本不合群,此时想必更是艰难。康王爷左右为难,借王太妃爱孙心切,说服母亲,利用紫铭与北府的关系,让紫铭来为延荪说情,实则是把紫铭送到这里,暂避与母亲的锋芒。
“紫铭,要体谅康王难处,不必与王太妃硬抗。王爷自会慢慢调停。”
“他如何会调停,就知搅浑水。”哪儿有女儿这样说父母的?灵岳笑了:“你呀,进京恁长时间,性子一点没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先放下那些不快之事。故地重游,你们姊妹好好聚聚。灵烟说了几次要接你回来呢。”
“还是觉着这边人亲,我不要回去了。”
“那就住着吧,康王爷不着急要女儿,王妃是舍不得送的。”
“就你舍得。”
灵岳那句“我也舍不得”到了嘴边,赶紧咽了回去。忽然觉着两人之间隔着鸿沟天堑了,两小无猜的日子不会再有。她是紫铭郡主,将为人妻,不再是默默跟着自己的小女孩儿,说话不能再无顾忌。他觉得别扭。男女之间不成亲,便成陌路了?灵岳怅然若失。可是毕竟说开了此事,心中的一个结终于解开。
紫铭看着灵岳有些释重又有些失落的眼神,默默地转身去了。
灵岳的心并没轻松下来,反而沉甸甸的,紫铭能因此安然下嫁李彦诚吗?若她无奈委曲,此生不幸,自己能心安身泰,视若不干己事,置身事外吗?紫铭的性子是一根筋到底的。她与付钰不同,付钰一直被禁锢,然性子安静恢宏,对什么都能安之若素。想起付钰,想着桃林中付钰惊恐的眼眸,青木园付钰敏捷的才思,付府花园付钰面红含羞的神态,灵岳再也不能转开心神。遂吟道:
片雨桃花映碎瞳,含羞粉面牡丹丛。
坐听万壑涛声尽,震鼓风雷闲笑中。
这一夜,忽喜忽忧,怎一个乱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