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一下子站起来,向着灵川叫道:“二爷,那夜,那夜——”她不知该怎样措辞,顿了半时,方又道:“二爷没事吧。”
灵川淡淡一笑:“自然没事,我不是好好的?”
灵川虽古井无波,谈笑自然,泰和亦知那晚上灵川必定有事。可是至今他什么都没说过。她看着灵川,眼泪汩汩而出。灵岳看他二人神情,豁然醒悟,脸上现出愤怒,攥起拳来,猛地一砸桌子,愧疚道:“灵川,我未料于此,本以为你能——”
“我又没怎么,你们别这样看着我。”灵川笑道。
付钰虽然未明底里,见泰和哭了,站起来安慰泰和道:“还好皇上信任王爷,未起风波,我们虽虚惊一场,却平安无事。公主不必后怕。”
泰和无声而泣,也不说话。灵川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为她抹去眼角的泪。付钰侧身一边看着灵岳。灵岳无奈摇摇头,有些话只得以后再问了,与付钰悄然离去。
泰和含泪说道:“二爷为何不说?”
“有何可说的,我又没怎样。我知邵统领送的水里有毒,是自愿喝的。”
“什么?”泰和睁大了眼睛。
“皇上没想杀他爱婿,只是曲突徙薪,防患于未然罢了。只要水氏不反,我就不会死。而我知水氏必不会反。”
“王爷知道吗?”
“他君臣好容易推诚相见,各倾心曲,尽释嫌猜,何必说出又增他君臣猜忌。”灵川说着暗中叹了口气,权政猜忌除了,新的忌讳又起。以灵岳、灵川之明,自然能从蛛丝马迹中寻出君臣如今的症结在哪里,只是这些事都不能说的。
“你也应该与我说,让我知道些。”
“说了又如何,徒自令你烦恼。”
泰和今日方真正体会到权谋争斗之残酷,是如此翻云覆雨,六亲不认!
“别哭了,昨夜必是一夜未睡,我也累了,我们也歇一歇。”灵川携着泰和入内,“以后可要当心身子,不许再这样糟蹋了,你身子里还有我儿子呢。”
泰和破涕为笑,两人自去歇息。再说灵岳与付钰回到乾行苑,付钰让人打来热水给灵岳洗漱暖脚轻松一下身子,服侍灵岳上了床。丫头们出去,付钰将床帐放下一半,坐在床边,问道:“前个儿的事我是懂了,今儿这两出又是怎么回事?我看着糊涂。”
“父亲那里你就别问了,灵川那里是我考虑不周,险些害了他。我只想着,即便有急,以灵川之武功,宫里侍卫必拦不住他,脱身是容易的。却未料皇帝使阴,灵川必是着了道。不过还好,皇上只是防范万一,未有杀念。否则,我……”灵岳说着眼神空洞起来,他真有些后怕。
付钰见他神情让人心碎,遂为他放好睡枕,扶他躺下,说道:“王爷怎的不让郡主入宫?”
灵岳简略说了延晟之事,说道:“敏王爷这病八九是因灵烟而起。肃妃娘娘宣灵烟进宫必是与此有关。”
付钰呆了半晌说道:“王爷会应下这门亲吗?”
灵岳道:“不好说。烟儿年龄还小,世事翻覆。只是可惜了敏王。我倒是喜他,若灵烟与他倒不会受欺。”
“我看只有郡主欺他的。”
灵岳不再说灵烟的事,对付钰道:“你常去公主那儿走走。我看她不恃贵傲人的,在我们这里与她说上话的人少,别孤了她。”
付钰就笑了,说道:“你必是让我陪着公主,让公主少粘着二爷,好让二爷有更多时间与你修行。”
“知我者,夫人也。”灵岳笑道。
“快睡你的吧。”付钰给他掖好被,轻轻放下另一半床帐,又放下床帏,往巧如范金、精比琢玉的耀州窑香炉里放了把香,夹了两块碳放进屋角的盘螭铜炉里,刚要拿起针线为伯鸾绣肚兜。蓝伊抱着刚洗完澡的伯鸾进来,伯鸾小脸白晶晶粉嘟嘟的,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母亲,伸出两只小胳膊让母亲抱。
付钰接过他,亲亲他的脸,笼笼他的头发,怕他玩得兴起发出声来惊扰了灵岳安睡,抱着他到了前面厅堂,指着壁上的字画给伯鸾看,笑道:“你父亲和叔叔说要对你与弟弟启蒙。你们这么小,能懂什么,真不知要将你们怎样。不过略识之无罢了。”
伯鸾不理母亲说话,伸着一只胳膊指着厅堂正面悬着的中堂,身子往那里使劲,口里“要,要”地叫着。付钰抱着他到了那中堂近前,伯鸾伸出手摩挲着画,好似很喜欢。
付钰道:“那是父亲画的《春江花月夜》,叔叔题的诗。”
画面上水墨勾勒点染,墨分五彩,以淡寓浓,江水弯弯曲曲绕过花草遍生的原野,帆影漂泊,江边闺楼中思妇凭阑,江潮连海,月共潮生,月色千里泻在花树上,花林薄霭漠漠,如薄薄之纤纱,似轻轻之霰雪,迷迷蒙蒙,浸染成梦幻一样的银辉色。月光浮于春江之上,滟滟粼粼,闪耀不已。江水、沙滩、天空、原野、枫树、花林、飞霜、白沙、扁舟、高楼、镜台、砧石、长飞的鸿雁、潜跃的鱼龙,不眠的思妇以及漂泊的游子,整个画面以月、水为经纬,以春为质地,以花为图案,以夜为底色从黑白相辅、虚实相生中显出绚烂多彩而又澄澈空明的境界,体现出春江花月夜的幽静与清丽。
伯鸾喜得两只小手直忽悠,咯咯笑出声来。
“痴儿看懂什么,喜得这样,娘亲告诉你,‘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付钰指着画面上的诗轻柔而缓慢地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