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盘寨西边的鸡公山,绵亘数百里,林子像一片绿色的海洋,生动地洇在天幕边上。林子里流出一条江,叫渚江。渚江水清澈见底,携着青山逶迤南去。远眺这儿的景色,青山绿水民居,像天就的一幅山水画作。
营盘寨倚在渚江边上。这地儿不一般的,村头有个金顶,村北面有个墓穴,叫陈圆圆墓。
墓周围的地,属官地,清朝年间官府划定的。墓子高高的,覆着青青的草,在墓的旁边,有几株亭亭玉立的芭蕉,轻轻地摇曳着硕大的叶片。墓前有棵大榕树,荫地二亩余。墓碑却矮矮的,墓脸被雨渍剥蚀得斑斑驳驳,隐隐看得出陈圆圆三个字。
陈圆圆这妓有名的,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为的就是她。这样的人物死后,不知为啥葬在这洪荒莽林里。据说陈圆圆墓埋了三十多个,谁知那个真那个假?
三年前,陈圆圆墓忽然闹起鬼来。每当半夜时分,墓里就窜出一百多鬼魅来,有的长发飘飘,深情软影;有的青面獠牙,通体泛着森森的光,绕着榕树歌舞。累了,食尸鬼们就呼噜呼噜地喝人血,咔嚓咔嚓地嚼人骨头,还传来一阵阵揪心的鬼哭声,怪瘆人的。
鸡鸣后,鬼闹声霎时停下来。大胆的人去看过,地面上可见一滩滩殷殷的血迹。每当夜晚,营盘寨人都心惊肉跳地害怕起来,有的整夜用被子包头,不敢听那鬼叫声。
守陈圆圆墓的,是一吴姓人,种着那片官地,不缴税赋,大清官府定下的规矩,如今民国了,也这么延续下来。
吴姓人主事的叫军爷,军爷叫吴子雄,别号紫牛。代号:AK1102,因他当过军官,军爷在寨里说话占地方。军爷是个瘸子,当年作战时吃了枪子,从此就瘸了,也有人说他的腿没事,眼前无人时,走路像飞似的。
军爷生了副杠子眉,杠子眉下的两只眼球,迸着冷冷的寒光,穿心透肺似地看人,寨里不少人惧他。
他生在殷实人家,八岁时,父亲给他请个私塾先生。先生品行甚佳,为给东家节省油料,晚间都少读点书。这天他发现,壶里的油少了,先生觉得事儿蹊跷,可是怎么能抓住这偷油贼呢?
这天夜里,他用一扇瓢扣在灯上,留了一个小缝隙,假装睡去。子夜后,传来一阵奇异的声响,先生急忙掀起瓢来,恍惚中,一黑脸汉子正在用壶里的油涂抹自己的胳臂,先生不惑地问汉子,道:用点油,区区小事,何必做贼?
汉子不好意思地说:“实情告诉你吧,你东家的房子盖在阎王爷路上,这几年进进出出也无碍。十天前,我索人性命回来,正走着路,你的学生睡梦里喊了一声,咔嚓一声,把我的胳膊震断了,只有用东家的灯油,才能治好我的骨伤。”
先生噢了一声,问道:你是阎王爷?
“不!我是鬼差,也叫索命鬼。你的学生是个贵人,十四岁进讲武堂,不及三十,会官至营长。”一阵清风扑灭了灯头,汉子旋即没了踪影。
先生大惊且喜,天亮后,把晚间奇遇告诉了东家。军爷父亲给他加了薪,让他尽心教授军爷。果如索命鬼所言,要不是腿残,军爷至今还应在军队做官的。
军爷回了营盘寨后,侍弄着官地,日子也算滋润。可是自从接了父亲交给他的秘密任务后,诸事就不顺了,这与外面的时局动荡有关。
渚江边有座破庙,香火断了好多年。这天来了三个和尚,在破庙里住了下来。
军爷心里划了个问号,他一瘸一瘸地来到和尚庙,找到和尚头儿,请他们另择高枝。
和尚头儿的脖子梗了梗,一时话语上不来,用手点着庙门问道:这庙……是你祖辈留下的?
军爷咽了口唾沫说:“那倒不是。”
“这……就对了,我住这儿关你屁事?”和尚头儿说完,把衣袖子一甩,扭头走了。
军爷的火儿嗖地窜上了头顶,瘸腿向前蹦了一步,伸出虎钳似的五指,想把和尚头儿肩膀上的肉撕下一块。
谁知和尚头儿也不是等闲之辈,觉得一阵冷风袭来,身子向下一蹲,反手给了军爷一掌。两人在院中你来我往斗了十几个回合,和尚头儿突然跳出圈外,竖掌施礼说:“你的……老了,留着条狗命吧。”
军爷真的打不过那和尚,回家后躺在床上,越想越窝囊,一时没招了。
此后几天,和尚的脚丫儿扎撒开了,时不时跑进寨里,这家瞅瞅那家瞧瞧。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着,根本不像做佛事的人。寨里男女老少一片秃驴叫骂声。
昨天和尚又跑到陈圆圆墓上转悠。还有人听见和尚们嘀咕外国话,这下军爷躺不住了,莫非营盘寨要出大事?
天麻麻亮的时候,军爷悄悄地来到江边,跳上一个小船,顺着水向下游的渚江县城而去。
军爷去城里找到了儿子。军爷的儿子叫吴九节,是国民党渚江县党部的,虽然够不上品级,但寨里人却把他看成大官的。军爷想让他动用下警察,把三个和尚抓进牢里,免得他们在营盘寨生些是非出来。
吴九节见父亲的话说完了,把一杯茶水送到父亲手中,然后笑了笑,说:“他们不是和尚,是小鬼子。李骆道长告诉我,他们是从泰国入缅甸,又从缅甸潜入渚江的。这些个鬼子是由日本国内总部派来,直接受命于土肥原贤二,和一个叫川本……他们都是特高课。目的是南北联动,跟踪侦察蝙蝠会的洞库,想……”
军爷腾地一下站起身,大惊失色,说“这帮王八蛋!勿怪他们会咕噜鬼子话,准是冲着陈圆圆地窖来的。不弄死他们,要出大事的。”军爷的两眼迸出森森的光。
吴九节稍稍收敛了笑容,两只手做了个交叉的动作,说:“爹爹!你别急,一切都在李骆师傅的掌控之中。黑蝙蝠已经下山了,那几个鬼子不足虑!”
“我是守洞人,能不着急?鬼子隔山隔海的来营盘寨,不闻着味,他会瞎撞?真让他掏了咱的地窖,我死几个死也……”
吴九节笑了笑,说:“黑蝙蝠到了,还要研究行动方案。你放心,这地儿还是政府管辖,小鬼子不敢蹦哒得太高。”
军爷叹了口气,说:“那好,这事可不能大意,别怪我没向你们报告!”军爷说完话,豁地站起身来。
吴九节伸手挡着,无论如何不让军爷走。
军爷急眼了,说:“那怎么行呢,每天半夜我都要去墓地吼几嗓子,突然没了那鬼声音,村里人会生疑。”
吴九节怕父亲年纪大,走夜路出什么事,又劝阻说:“我早就说了,你弄那个鬼叫声,有什么用?今夜你住城里,明天我送你回去。”
“你小子懂什么,不用那法子吓唬他们,地窖里的东西出了问题咋办?你爹的脑袋……”军爷甩了下胳膊,扭头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