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共朝回到总部后,不动声色,理事如常。并天天运功排毒,也见些效果,但毕竞老矣,自感身体犹如落日徐徐,多少牵扯出几许人生苦短的惆怅。他知道定数到了,却不想让儿女们担忧,尤恐李骆脾气暴戾,生出些不测之事。
然而,事儿不久就露馅了,这天,陈允祯领着李小冬走近李共朝身边,低声问道:“爹爹,你不要瞒我了,你从川本那里回来,我就看你的气色不好,是不是他在你酒中下了毒?”
李共朝从沉闷中醒来,叹道:知我者,允祯也。他又转而一笑,说:“不过我们算交了个平手,我把送给他的剑上涂了毒,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陈允祯瞪大眼睛,惊问道:爹爹,你把龙泉剑给了他?那是镇国之剑呀!
“假的!真的我会给他?小鬼子那点雕虫小伎,还用动我十分心力?我看见他把试剑刃的拇指放进嘴里吮了下,嘿嘿!这就够了,你绝情,我也无义。”李共朝的脸猛地痉孪了一下。
陈允祯焦急地说:“我打电话叫李骆来,让他送解毒药!”
李共朝一边摸着李小冬的头,一边说:“毒已攻心,没用了,这事不要声张,只有你知我知。我在等川本死,他死了以后,我高兴一阵子再死。”
一个月后,川本果真死在日本陆军医院里,他全身的皮肤呈现出一片黑紫色,医学表象是中毒,但医生却没找出中毒的原因。举行吊唁仪式时,李共朝也被应邀前去,他站在社会名流行列里,向川本行了鞠躬礼。
回家后,李共朝体力渐感衰微,知大去不远。他让陈允祯通知后堂长佬们来京,并给李骆李青桂和上海的李默白蝴蝶去了电话。
三天后,除了远在新加坡的李烈焰,余张静江、李济夫、公孙策等人都到齐了。
这天的会议与往日不同,屋里的气氛异常凝重,皆因李共朝的话语太凄然。他开头这样讲道:“共朝受先主重托及各位仁兄辅助,干了三四十年会长,历经大清消亡、辛亥革命、北伐战争、军阀割据、抗日战争等大事件。蝙蝠会蜗居夹缝中求生存,倾心庇护我祖爷爷李自成留下来的东西,已有上万余会众为其丧生,所幸八十二处洞库安在。近几年与军统、美国暗杀团、小鬼子频频周旋争斗,狐皮秘图险落敌手,又火速抢回。共朝老矣,近来心力尤感不支。今日把各位请来议一下,我要辞去会长职务,大家看一下由谁接班为妥?”
张静江、李济夫沉吟不语,公孙策咂了咂嘴,一只手摸着嘴巴说话了,他说:“会长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也真不容易,不过说实在的,你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建树,应该退下来。我和张兄李兄老迈,难担此任,我看让年轻人上去,李骆天资聪颖,胆大心细,又是道教三派掌门,让他做会长,当不负众望。”
张静江历来看不惯公孙策的派头,斜眼看了他一下,回敬道:“你这话说得不好听,谁遭过会长那么多罪!奋斗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建树?没有李会长,蝙蝠会早被敌人吃掉了,我看李会长还应该干下去!”
公孙策抻长脖子,与张静江你一言我一语地干了起来。
李共朝示意两人住嘴,捋了下胡须,说:“看来我只有说破真情了,川本在酒中给我下了毒!”大家的眼睛蓦然瞪大起来。“这事不得张扬出去,怪丢人的,我不久将不在人世,今天必须定好接班人。有人背着我称李默为少主,那不为数。我知道李默肚量不宽,且胆子小,大家不赞成他,但李默对蝙蝠会忠心不二,大场面上游刃有余,再有各位长佬相扶,应该不成问题。”
李济夫摘下帽子,用手指弹了弹,慢吞吞地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我是看着李默李骆长大的,两人各有长处。李骆胸有韬略,却是个道士,李默一直伴随会长身边,熟谙蝙蝠会上下事务,所以我还是拥李默为新会长。”
张静江赞同道:既然这样,我也同意李默。
公孙策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对李共朝说:“公孙不会说话,却说的是心里话。公孙告辞了。”说着,一拂袖子走了。
张静江怒不可遏,大声吼道:“后堂议事,竞敢愤然离席,我看要惩罚他,否则李会长不在了,谁还管得了他。”
李共朝摆了摆手,说:“让他去吧,他是长老之一,岂能对他下死手?此人虽生性高傲,却有一肚子心机,以后会有用他之时。”
会议结束后,李济夫张静江与李共朝洒泪别去。
这天云重,屋里光线暗淡。蝙蝠会大堂上挂着李自成司马楚天等会长画像,像前有三把寒光闪闪的龙泉剑,每把剑尖上挑着个骷髅头。香炉里燃了三柱大香,八支大烛吐着桔黄色的光。李共朝端坐在太师椅上,望了眼膝下跪着的李默、李骆、陈允祯、李青梅、李青桂、李小冬,还有金贵湘,慢吞吞地说:“我死后,没有个人遗产,只能把蝙蝠会的这些民族资产留给你们,它比你们的生命还重要,你们要生死相依,一代传一代,等到民族大团圆复兴那天,争取派上个用场。”说完此话,抬手摸着苦瓜毛茸茸的脑袋,“小冬,你也长大了,要记住爷爷的话。”
李共朝一脸凝重之色,俨然如皇上传位,他不管下面抽抽嗒嗒地啼泣之声,令李默上前,给李自成司马楚天等行了三拜九叩礼,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把装总令牌、物帐簿、狐皮秘图的三个八重宝函打开,取过狐皮秘图,用剪子裁成了两块。一块交给了李默,一块交给了李骆,说:“我把先主给我的东西交给你俩,要好好保管,全天下人在寻狐皮秘图,你二人各持一块,将来动用祖爷爷这些东西时,只有两块狐皮秘图对接起来,才能寻着全部洞库,明白吗?”
李共朝累了,闭目养了会儿神,大堂里静极了。突然他睁开眼看着李青桂,说,“你姐生性柔弱,我没敢交东西给她保管,我把苦瓜的玩具箱、小飞机等东西交给你保管,丢一点都不是小事情。”
李共朝说完,长叹了一声,又说:“我今生做了一件憾事,得罪了王栩道长,有此人相助,我不会遭这么大的难。如今一切都晚了,听说他厌烦了尘事,躲到火奴岛上修练去了。”
李骆抬起头,说:“爹爹,你不要想他,他走了这么多年,不会回来啦。”
李共朝突然正起脸,看着李默,说:“你做会长,根基还浅,至今连个人都不敢杀。不过有一人可辅佐你,他叫公孙策,如果求得此人,蝙蝠大业可保。”
李默闻听让他当会长,重重地给爹爹瞌了三个响头,说:“孩儿谨记父亲教诲,誓死保住祖上的东西,为表孩儿誓言,愿断指盟誓!”说着抓过一把剑,只听嚓地一声,左手小指齐崭崭地削掉了,殷红的鲜血滴嗒滴嗒地落在地板上。
众人面色大骇,心头不觉一紧,没想到李默竟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李共朝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似乎满意李默之举,接着又转着头看眼前的每一张脸,一股眷恋之情溢于面庞。他一眼看见了白蝴蝶,说:“唯这孩子,不属咱李家后人,但她可为蝙蝠会可立了大功,今后你们要像亲兄妹一样对待她。”
白蝴蝶流着泪,伏地磕头不起。
五天后,李共朝溘然逝去。李默等给父亲举行了火葬,那天黑云压城,火光染红了城南半个天空,万计红蝙蝠黑蝙蝠翻飞着鸣叫着,久久不肯离去。十天后,李共朝的骨灰安葬在大雄村李家莹四十多年前的假坟里,现在去那里,还可以看见石碑上镌刻的一行文字:李文卿卒于民国三十四年五月二十二日,时年八十八岁。
李共朝去世后,哈龙哀疼不已,七天水米不进,自发功力,心肺崩裂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