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了父亲,又陪母亲去了几趟城里,假期就到了。李默与李骆李青梅合计了一下,一块儿来向母亲告别。
李夫人早看透了他们的心,不动声色地说:“好啦!儿女大了,留也留不住,明天再走吧,今晚我亲手做几个好菜,给你们饯行。”
夜里,李夫人让管家给兄妹们的房门上了锁。
早上醒来,兄妹三人都拉不开门,才知道上了母亲的当。拍着门板喊叫,也没有人理他们。
十多年来,李夫人心中一直有个谜解不开,李共朝就死得蹊跷,他死了以后,几个儿女又一个个被人神秘地接走了。后来才知晓,李默李骆去了美国,李青梅去了英国。不几年,兄妹们又一个个回来了,风风光光的样子。李夫人颤声问道:你们去外国做什么?回答一个声调:读书。李夫人又问:谁资助你们去国外读书?回答又一个声调:蝙蝠会。李夫人如坠入云里雾中,天地间叫个什么名字不好,竟叫个蝙蝠会?她警觉起来,膝下这四个儿女,那个都六精八怪的,可不能让他们入了什么邪教,李家下一代经不起再出事了。
从此,听见儿女们谈论蝙蝠会,李夫人心里就腻味。这个什么世道,大清没了,天下没人管啦?什么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同盟会,雨后春笋似地衍生出来,个个都是乱党胚子不说,还冠上个响亮的名号。蝙蝠会算什么东西?臭乎乎的鼠类,在阴暗潮湿里生存的小动物,白天不敢见人的鬼东西。
这次把儿女们归拢回来后,李夫人暗自琢磨,一定要逼他们退出蝙蝠会。她知道李默胆子小,把他拿住了,其它兄妹会乖乖地听话。李夫人想好了一肚子词,才把李默唤至屋里,一字一顿地说:“李家是耕读世家,没了你爹,你当哥的应主起家事,不要再领兄妹们撇家远去。”
李默眨巴了下眼睛,回母亲道:恕儿子不孝,自从我入了蝙蝠会那天,就没了自由身,母命难从。
“李骆李青梅也入了蝙蝠会,难道他们……?”
李默斩钉截铁地说:“是的,逾期不归,会有人来取我们的脑袋。”
李夫人勃然大怒,喝道:他敢!天下没了王法?你爹被皇上杀了,又要把你们弄死,让李家断子绝孙吗?好你个蝙蝠会,先来杀我吧,我不怕!
李夫人又把李青梅叫至跟前,没想到这妮子心更硬。李夫人下了狠心,非把他们锁死在屋里,看他们往哪儿溜。大清的科举制没了,李家也不再求官,儿女们能在肥水谋个事,安安顿顿地过一辈子就行了。
事儿一直僵了三天,这天夜里,李宅突然扑进一百多个黑蝙蝠,把房子包围起来,个个手里提着家伙,撼树踢门板,把房子上的瓦片踩得哗啦哗啦响。为首的是个大个子,名叫哈龙,他走近高墙跟前看了看,猛地一个鹞子翻身,悄然落在院中,见门扇上挂了把将军锁,对着门恭正地施了一礼,说:“会长有令,请你兄妹立即回去。”
李默李骆趴着门缝,见是哈龙虎势式地站在月光下。李默拉了下门板,说:“我兄妹不是不愿回去,我母亲锁了房门,脱身不了。”
“我立刻撬开门锁,救你们出来。”哈龙话毕,向身后的黑蝙蝠们挥了下手。
李骆急眼了,高声喊道:大胆!我母亲性情刚烈,我兄妹不辞而去,她肯定以死相逼。回去告诉会长,此事只能另求他法。
“哈龙,我弟说的对,就这么办,不要兴师动众的。”李默说。
哈龙再没有回话,打了个忽哨,黑蝙蝠们悄然退走了。
次日早晨,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屋,把夜里百多恶人光临的情况告诉了李夫人。
李夫人抬眼看了下管家,见管家全身瑟瑟地打着寒战,嘿嘿地笑了几声,说:“别管他,蝙蝠会那点小伎俩,有什么可怕的,有本事把我的孩子抢走,把我的房子点上火呀!你给我精神着点,看住三个小崽子,什么时候说了熊话,什么时候放他们出来!”
主仆正说着话,街上传来一阵闹嚷嚷的声音,整个屋宇都震地嗡嗡响。李夫人皱着眉头道:外面什么人吵闹?快看看去!
管家颠着屁股一会儿回来了,说:“来了个道士,非要见您夫人,这道士满口喷粪,说李家近日有血光之灾,他浑身臭哄哄的。”管家说着抬手揑着俩鼻孔,嗓眼里还咯地干呕了一下。
“真是姜子牙卖面,不是风吹就是雨淋,倒霉极了。道士也来跟着起哄,把他赶走就是!”李夫人说完话,把头别到一边去。
管家应了声,刚走至门口,李夫人又陡然喊住了他,李夫人道:莫非道士真的有事,请他进来吧。
道士叫王栩,号称“鬼谷子”,后叫“不过五”(即世上每件事没有过五次的)。王栩隆眉大额,白发飘飘。曾修于江南江北八十多座大山,得了不少天机真谛。后来销声匿迹,道界没一人知其行踪。近个时期,又忽然出山了。他有三戒:从不见达官贵人,从不为人占卜算卦,从不收弟子。也许耐不住人间香火的诱惑,后来这些禁忌都一一打破了,他见过李鸿章、袁世凯、孙中山、******等名人,后来还收了李骆为徒。
王栩头戴纯阳巾,身穿灰色金丝银线道袍,襟前沾着一团一块的油渍污点,背插一桃木七星法剑,剑身上画有斩邪魔类符,脚趿一双露趾的布鞋,一步一踢跶地走进房中。给李夫人施了礼后,面朝北,右手按令牌,左手掐剑,上击令牌一下,口中嗯嗯啊啊地念起了步罡踏斗咒。念毕,他蓦然睁开雪亮的双眼,道:咦?你家老爷还健在呀!他住在东北方位。只是改了名字,少了一只眼。
李夫人也嫌道士身上膻臭,正用丝绢掩着口鼻,一听此言,猛地打了个颤抖,腾地站起身子,凛然正色地说:“你这道士,此话可当真?”
王栩淡笑了一声,说:“贫道不敢妄言,日前祭祀你家老爷墓地时,坟头上连响三炮,可有此事?”王栩见李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那是座假坟,是为了迷糊皇上,摆的迷昏阵。里面埋了具无头尸。是一个被衙门砍了头的犯人尸身。”
李夫人瞪着双目,惊愕地问道:什么人在我李家茔造假坟?莫非是什么……
王栩皱了皱眉头,沉思了片刻,说:“这个吗……今天告诉你也无妨,是蝙蝠会干的。”
“又是蝙蝠会?这群挨千刀的魔鬼,害得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连儿女们也都要离我而去。”李夫人双眉倒竖,怒不可遏。
王栩哑笑了一声,说:“请夫人息怒。贫道就是为你的儿女们来的。昨夜,我看了下天像,大雄的上空,四星照耀,有紫气冲于云霄之中。李家大茔躺着大顺皇帝,皇天厚土,乃天就的风水好地,凡是上吉之壤,必与日月星辰呼应,且都发于龙脉,乾坤聚秀之区,阴阳汇合之所。”王栩伸手指了指外面“你看,大茔北倚官山,南面有牛牢山虎泊岭护卫,即左青龙右白虎。茔前沃地千倾,且有小龙河蜿蜒缠绵。你家老爷出仕时,只耗去近半地气。近些年,他又倾心聚义积德,地气又凝重冲顶,已荫及你的子女。你的子女们已经入了二十四星宿,属天界之人了,李默是亢金龙,李骆是箕水豹,李青梅是房日兔,李青桂是心月狐。假坟里的无头尸,怎经得天界灵体的跪拜,所以坟头放炮透气,就不奇怪了。”
李夫人翻了翻眼皮,终于放下了脸子,对管家说:“给师傅看茶!”
王栩的这番话语,诱得李夫人心动,天上的神仙,人间的鬼狐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但这道士说的话,也确有一些道理。不过李夫人疑怪的是,他为什么知道李家这么多的事,李夫人转了下身子,试探着问道:你说我家老爷没死,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不回家呢?
“这个……他原来的心被人摘去,他正在做一件绝世仅有的大事……回不得家呀!”王栩说完此话,又赶紧摇了摇头“不过,他没忘记这个家,他回来过两次,去李家茔上嚎哭过,在你门前走了三个来回趟,你已认不得他,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劝你不要再找他,你也找不到他……他居无定所。”
李夫人垂下了头,两行泪水吧哒吧哒地落在地面上,沉痛地说:“他的魂让谁勾去了呢?好狠毒哟!又是千刀万剐的蝙蝠会?”
王栩捋了把胡须,说:“李夫人,你做了件逆天的傻事,锁了儿女,实际等于锁了天上的星宿。你应该立刻放他们走,你是土命,你的命硬,克儿女的。五行相生的规律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相克的规律是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虽然你生了他们,但母子却不能长久厮守在一起。不听我的话,报应会一个个接踵而来。”
李夫人顿了顿首,心中有些不快,让我放了三个小崽子?她缓缓地站起身子,对王栩呛道:这不可能,你是什么人派来的说客?说完话,一抡身子就走,把王栩冷在那儿。
王栩淡笑了声,道:夫人,贫道不会讹人,这是命,八字再硬也抗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