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骆说的小妹是李青桂。李青桂两岁时诈死,其实被人抱着去英国住了几年,后回国随母生活,十七岁加入国民革命军,与未婚夫并肩投入北伐战争,未婚夫死在汉口,是被同伙军官杀死的。李青桂恼怒至极,开枪击毙本部队五个军官,后弃枪逃之夭夭。李共朝恐她再惹是非,把她调回了蝙蝠会。
李青桂性子烈,讨厌大家喊她四小姐,自己起个名叫国师太。蝙蝠人背后笑她,也没有人那样称呼她。她在蝙蝠会的代号:AK3651。由于她做事特立独行,经常触犯家规,挨李共朝的骂最多,她瞧得起的人也不多,大姐的内敛她看不惯,二哥忽儿凶狠手辣,忽儿淡看世间万事她也学不来,她还看不上大哥胆小如鼠和善于拨弄小伎俩的做法,最恨国民党,最恨陈允祯。为了躲开这些她看不惯的人,她愤然削发为尼。任了西南局局长不久,爹爹李共朝也去世了,除非有重大任务,否则她很少去总部,不想见那些猫头狗耳的人。
那天,两个收山货的走后,李青桂觉得营盘寨这儿眼杂,就去了鸡公山上的白马庵,白马庵香火不旺,却每日钟声不绝,李青桂的心也闲静下来,任其山外的世道怎么轮换,她都充耳不闻。
但有一点,她守护的东西,却从不掉以轻心。白马庵里的,段流的金顶,陈圆圆地窖里的蝙蝠箱,老鸡窝里的东西,隔些时日,她都要去看看。李青桂守护的重点是老鸡窝,她布下的阵势是:远窥段流,吴九节死守,九女蹲窝,尼姑看好白马庵,外围有营盘寨的农人们护着,三点一线,如有不测,互相策应。
一天,李青桂从营盘寨回来,还没洗完脸,夜游神眨巴着小眼,对她说:“师傅!有人背着您偷东西,昨天半夜里被我发现。”
李青桂的脸霎时阴了,她知道又是庵里几个尼姑干的,这之前她就有所察觉,李青桂咬了一会儿牙,恶狠狠地说:“那可是账上的东西,趁我们的头还在,一不做二不休,先做掉这些鬼东西。”
夜游神吓得身子向后退了一步,面露难色,道:“师傅,一下杀这么多人,会把警察局招来的。”
“笨蛋!营盘寨那个办法,你不会再用一次,完事了放上把火,什么都烧光了,警察局追查个屁?鸡公山这么大,营盘寨离这儿又远,今晚就行动,把毒下到饭菜里,手脚利索点!”
一有杀人的活,夜游神就来精神,他毒死了七个尼姑后,把尸首全部抛进火堆里,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天亮后,白马庵只剩下了一片残墙断壁。营盘寨人看见白马庵着火,却没人前去扑救。
李青桂又下了山,住进山外一个镇子里的一指串街,正在这时,李骆突然来了,进门即问道:“小妹,你又杀了人?”
李青桂知道瞒不过二哥,实打实地承认了,说:“不杀这些秃驴,蝙蝠会那点东西就被偷光了。”
李骆笑了笑,说:“你这野性要改一改,国家都不打仗了,你还惹事生非,让警察局逮着,就坏事!”
李青桂没吱声,心里却不服,她知道二哥最近也杀了不少人,还有脸到这儿教训我。
李骆没有住下,匆匆忙忙地走了,他去了越南,找什么人商议事去了。
第二次看见二哥,是在紫竹园旅店里,当时光顾着和陈允祯干仗,兄妹间没说几句话,从此兄妹之间几乎失去了联络。前不久,二哥给她来了家书,说海外又要来人,实施蝙蝠行动,东天快亮了,之后消息又断了,李青桂的心,一会儿死了,一会儿又活了,毕竟是一个包袱揭的,她想念二哥李骆,想念大姐李青梅,夜里难寐,便悄然起床,在灯下做诗,她的诗歌已集了五百多首,写在什么纸上的都有,塞了满满一樟木箱子。录两首如下:
长夜横枕心已歪,
月斜三更门半开。
到老至今无口信,
望断肝肠人不来。
二人打马桥上过。
链子掉进乌江河,
要想把它捞上来,
必须五殿见阎罗。
这天,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中有些潮湿。半地下室的屋子里,光线暗淡,李青桂燃了香,打坐在那儿,咕咕噜噜地诵经。
夜游神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弓身站着,不说话。
李青桂诵经时,别人打扰她,她会张口骂人的。夜游神当然熟悉师傅的脾气。
李青桂察觉夜游神进了屋,也不分心,仍然沉浸在佛的王国里,诵完了经,她问道:“对暗语了吗?”
“对了。我问九龙入东海,他答五虎上山来,师傅,您见见他?”夜游神还是躬着身说话。
李青桂说:“让他进来!”
夜游神伸手对门外的理尘龙做了个请的姿势,理尘龙进了门。
夜游神让过理尘龙后,抬起一只胳膊,把跟随理尘龙后面的两人挡在了门外。
理尘龙一进屋,像掉进了地洞一样,好一会儿才看见一个秃头尼姑,背影对着他,坐在香案前,左耳没了,耳根至脖颈处有一长长的疤痕,一看就知,是从战场上滚爬出来的人。
李青桂微闭双目,两手合拢,身子一动不动。
理尘龙对着她的背影行了道家礼,说:“国师太,师傅让我来看看您!”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李青桂仍然背对着他,口腔凶声凶气的。
“我从后堂来,我叫理尘龙。”理尘龙说。
李青桂忽地一下转过身子,一脸狐疑的神色,接着两眼迸出恶巴巴的光,盯了理尘龙的脸一大阵子,说:“从潜伏以来,还没有人说从后堂来,你……”她似乎觉得有些失态,镇定了一会儿,“后堂?后堂还有人?后堂的人早******死光了,总部的人也死光了,后堂怎么会蹦出你这个小崽子?”她见理尘龙不回话,又咕噜了两句,“蝙蝠会全死光了才好,我的心也净了。”
理尘龙知道李青桂在说气话,不敢插言,待李青桂发泄完了,他改了称呼,说:“娘娘,您别生气,保重身子要紧,我师傅让我来看您,你该高兴才是。”
“你别说了,这些事我知道,看我,看我有个屁用?应该看山上的人,他们才是蝙蝠会的英雄。我是骂总部的人,你看看,暗杀团的枪筒还没戳着屁股,一个个吓得尿裤子,一撩腿跑了,陈允祯倒回来了趟,放了一圈屁又跑了……”李青桂霹雳火闪地发了一通火,见理尘龙只抽烟不说话,她骂的没了劲,稍倾,问道:“我给你派去的两个女娃呢?”
理尘龙陡然想起了那两个青年女子,李青桂不提,他把这事还忘了。只得照实说:“被我甩掉了,白管我们吃喝,还给洗衣服,我心里过意不去,因此……”
李青桂噗哧一声笑了,脖颈上刀疤处的皱褶机械地扭曲在一起,她说:“你们这些娃娃啊!我二哥说,你是李过的后人,这李家祖爷爷心也太狠了,丢给咱这些洞库,守到猴年马月呢?”接着她把嘴附在理尘龙耳朵上,一副诡秘的面相,道:“跟随你的两个人,只能做外勤,内部的事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二哥也是这么叮嘱的,懂我的意思吗?”
理尘龙听后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娘娘,你为啥不住白马庵?
“被我一把火烧了,我二哥没告诉你?小崽子,你是不是明知故问。”李青桂斜着眼反问。
理尘龙笑着说:“师傅没告诉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