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青山:“这集资款我也不要,可是咱可得把话说明白,不是管多会儿也不要。眼下咱们的工厂刚起步,用钱的地方多着呐!正月初八就得上班,一上班就得开工,开工了能不花钱?刚才世仁还说了,明年五月就能进来三百多万的合同,合同量这么大,这是三个两个费用吗?我的意思是等咱们厂子一年能销售个四、五百万的货,能拿下个五、六十万的利润,二叔再要好不好?”
窗外。
心雨妈舒了口气,吊着的心放下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室内主席台上。
于勇难为地说:“二叔,您……”
苗青山坐了下来:“勇啊!什么也别说了,叔说得都是实打实的话,不要就是不要。”
窗外。
心雨妈情不自禁地:“对!对!不要就是不要!”忽又警觉,紧紧地捂住嘴巴。
于老柱颇有感慨地说:“他二婶,你、你也想明白了? ”
心雨妈白了于老柱一眼,悄悄地说:“大哥,你说什么呢?你不是也想明白了?”
屋内。
牟红梅、苗心雨赶到窗前一看,忙向主席台上努努嘴,打手势。
张大春往窗外一看,立即向牟红梅、苗心雨打打手势。
牟红梅、苗心雨跑出屋外把心雨妈和于老柱拖进屋里,边给两位老人让座边为两位老人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心雨妈刚坐下又站了起来,走到苗青山的座位旁,屁股一扭挤出来个位置坐下,顺手抓起苗青山面前的水杯捧在手里暖和着。
苗心雨、牟红梅忙给两位老人沏上热茶。
心雨妈接过来瞪了丈夫一眼:“好哇!苗青山、苗心雨,咱那个家你爷俩说算了啊?你爷俩集资装了好人,就把我给撇下啦?啊!不行!你们当着真个的啦!这回儿我也得集点资。”
苗青山哑然失笑:“怎么?你也得集点资?”
心雨妈骄傲地说:“对!怎么?不相信吗?我告诉你苗青山,我不集资拉倒,我要是集资保证比你爷俩集得都多。哼!我寻思你爷俩也伸不出个大爪子!”
苗青山笑着说:“哎!我说,你是不是看厂里集一返二红了眼了?”
心雨妈举手给了丈夫一下:“你胡说!”说着话对台上的于勇说:“勇啊!给二婶记上,我集上两千块钱!”
苗青山:“你别给人家添乱了,厂子有钱啦!你当还是刚刚起步那会儿?你再别搅搅了,厂里不集资了。”
心雨妈站起来:“不集也得集。大春兄弟,于勇啊!你们可不能打击群众的积极情绪啊!他们爷俩的钱都不要,正月初八厂子上班,我再送两千块钱过来。哼!就兴他爷俩支持办厂?我也支持办厂。什么利呀息呀的,一概没那回事儿。”
主席台上。
四奶奶深叹了一口气:“青山家的,你这个死骨头,你到底是想明白了,叫四婶说什么好哇!”
主席台下。
心雨妈羞愧地喃喃道:“四婶,俺这阵子想明白了还晚吗?”
从主席台上走下来的红梅妈拍拍心雨妈的肩头:“不晚!不晚!”
心雨妈挪了个位置,红梅妈坐了下来。
两个老人紧紧地靠在一起。
众人群情激昂。
林世仁站起来,抑扬顿挫地说:“厂长,我的奖金也不要了!而且我还要更好地完成任务。我向在座的领导和同志们表个态,我保证八三年一个人完成二百万的销售任务。”
众人热烈地为林世仁鼓掌。
众人纷纷喊道:“我们也不要、我们也不要!等厂子大发了、红火了,把本钱换给俺就行了!”
主席台上,于勇激动地目蕴泪光。
主席台上。
张大春站起来:“大伙先别忙着表态,也别忙着说不要,现在都吃点花生、瓜子,喝杯茶、含块糖、抽抽烟,随便说说话,拉扯拉扯!来,红梅、心雨、心萍、小兰、小猛,你们几个来分一分,大伙可以随便的说、随便的聊!”
几个年轻人在众人面前分放着花生、瓜子、香烟、糖块。
苗心东站起来:“老柱叔!我早想问你个事儿,但一直没有机会。当初您老让我给您铸个菩萨,后来您又发火把我臭骂了一通,能不能通着大家的面说一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红梅妈转身帮腔道:“是啊!老柱。厂子开炉那天,大家都高高兴兴地来看光景,你可好,又是哭、又是嚎,又是埋怨、又是骂的,也不知你是犯了邪啦,还是得了病了?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于老柱得瑟着站起来:“我说中桂嫂,还、还有东儿,你们心里还窝着火?”
红梅妈:“不是窝着火,是不明白我们怎么得罪了你这个老实爷们?”
于老柱讨饶地说:“嫂子!我说吧,丢不起这个人;不说吧,你和东儿老侄心里肯定揣着个闷葫芦!”
主席台上。
于勇微笑着说:“爸!我一直想问您,俺妈临终时说‘黄铜、黄铜’是怎么回事儿?和厂里开炉那天用的那些废铜有没有关系?以前想过问您,又怕您生气、发火,就一直不敢问,今天能不能就着俺大妈和心东哥的事儿一块说说?”
主席台下。
于老柱沉吟有顷,掐灭烟头:“好!说说就说说。其实这两件事儿是一码事儿!”
主席台上。
张大春热情地说:“来!老柱哥,要说就上来好好说。”
于老柱:“兄弟,不上吧!在这下面说我都怕丢人,上去说我连嘴都张不开!”
众人齐声鼓掌。齐声道:“上去说!上去说吧!”
主席台上。
四奶奶招招手:“老柱,阖家子都让你上来,你就上来吧!好当爷爷岁数的人啦,还害淡抹不开?”
于老柱讪笑着略有怯意地走到主席台上:“嗐,咱们大伙都别笑话,通着这么些人说话,还是头一回儿!”
主席台下。
红梅妈:“熊架,还谦虚呢?那年没在台上通着全村的人说话?”
主席台上。
于老柱尴尬地讨饶着:“哎呀,我的好嫂子饶了我吧,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大春笑。
四奶奶笑。
红梅妈笑。
苗青山夫妇笑。
众青年愕然。
主席台上。
于老柱不无悲怆地说:“这话说起来有十几年了!那还是小猛两岁那年春天的事儿,他妈在上村中心医院住院。听对面床上一位大嫂说:谁家的日子不好,过不起来,谁家的男人就亲手收集黄铜,这铜不能偷、不能摸,还不能花钱买,只能一点一点地捡呐、攒呐!等攒够了整整十八斤,托个童子身的炉匠悄悄地铸个菩萨供在家里,这户人家的日子就能慢慢的好起来。打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背着人捡黄铜,谁家有破铜鞋拔子,哪家小孩有子弹壳,我都能要的要、能换的换。有时有人问我弄黄铜干什么,我就说,要托人给铸个毛主席纪念章表表忠心。那时候正是**********的第二年,要是让人家知道了要铸个菩萨供着,那不是打着灯笼捡粪——找屎(死)吗?其实,那时候的些事儿,四婶、大春伙计、中桂嫂子、还有青山两口子那个不清楚?”
张大春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呐!那阵子有些话说起来是笑话,实实地咂磨咂磨,哪件不透着辛酸和凄凉啊?老柱哥那会儿是想黄铜想的着了魔!有一回儿,咱村和上村兵营的解放军搞军民联欢,演出结束了,村里敲锣打鼓欢送子弟兵出村。老柱哥是村里锣鼓队敲大锣的,嘴里呼着口号,手里猛敲大锣。敲着敲着,锣锤脱杆飞出,只听‘锵’的一声木杆把大锣敲碎了……这下祸可闯大了。****主任二话没说,朝着老柱哥腚上‘呼哧、呼哧’就是两脚,硬说他是成心反对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破坏军民鱼水情,当场就被关了起来。第二天晚上召开批斗会,非逼他承认反革命罪行不可,老柱哥被逼无奈,扩着嗓喊了一声‘毛主席万岁!’。头会儿桂英同志说他曾上过台通着全村人说过话,指的就是这回事儿。批斗完了,就把老柱哥编入五类分子行列里,出门要请假、回来要汇报,隔三差五地还要扫大街,整整折腾了两个月。因为是贫下中农,兵营的解放军又来讲情,才被解除了管制。”
于老柱哭丧着脸说:“大春兄弟,可冤死我了,那回儿我真不是有意的!”
主席台下。
红梅妈:“老柱呀!你说那回你真不是有意的,这么说你还有有意的时候?”
主席台上。
于老柱不好意思的笑了:“哎呀,我说嫂子,你怎么专拣不开的提?”
主席台下。
于猛站起来:“爸,接着说呀,有什么抹不开的?快说!快说!”
众人笑了起来。
主席台上。
于老柱:“你小子胡嗙什么?看我家去怎么收拾你!”说着话又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那回打碎了大锣后,我偷偷地找大队保管把大锣给了我,我就想:这大铜锣经不起木杆打,一使劲十有九成要碎。七二年腊月二十八那天头晌,村里给烈、军、残、专业、退伍军人送门对子,村里敲大锣的牟中汉三哥不在家,没人敲大锣,大春兄弟那年刚刚干书记,就打发人去把我吆喝出来。我当时就琢磨开了,等送完最后一家,我就把锣锤前头的栓钉弄掉,这样使劲一敲锣锤头就飞出去了,再一使劲这锣就非碎不可。碎了我就说十几年没玩这玩意了,我包赔就是了,这样,这面大锣我就能拿回家去了。哎!那可真是想铜想疯了!果然锤头飞出去后,没用第二下,‘锵’的一声,大锣就碎了,那可是毛顶二斤铜哇!”
主席台上。
主席台下。
人们停止了吃、喝。
会议室里静了下来。
众人沉默了。
主席台上。
于老柱羞愧地说:“所以厂里开炉那天,我瞥见条筐里有面破锣,我就知道坏事了,出家贼了。我跑回家一看,老天爷啊,我攒的足足十八斤黄铜不见了。我那个气、那个恨呐!所以,就、就朝嫂子和东儿发了火。我错了,你们别见怪,我通着这么些人的面给你们赔个不是!”说着话向红梅妈和苗心东哈哈腰、点点头:“对不起!对不起啊!”
于勇:“爸!这会儿厂里有的是铜,如果您还要的话,回头我让保管称给您!”
于老柱白了儿子一眼:“一边待着去,你寻思着你爸还是以前那个脑筋?我这阵子算是明白过来了,什么菩萨保佑能过上好日子?那是不着边的事儿。共产党现如今的政策就是菩萨,咱们自己就是菩萨。只要好好干,今年不到半年就拿了九万多的利息……”
于勇在旁轻声地笑着说:“爸!不是利息,是利润!”
于老柱一愣,遂即说:“对!对!是利润。明年怎么还不拿个五、六十万的利润?以后还会一年比一年多!”
张大春带头鼓掌:“老柱哥!说得对、说得好哇!”
众人一齐鼓掌。
心雨妈站起来鼓掌,边鼓掌边四顾。见众人都坐着鼓掌,不好意思地又坐了下来。
苗青山边鼓掌边悄悄地对心雨妈说:“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