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一个下午。
银杏庄牟海家。
于勇手里提着提包走进院子里:“妈!妈!”
屋里。
红梅妈:“勇子,快进来!”
于勇进屋把提包放在桌子上,拉开包往外掏东西。
红梅妈:“怎么又拿东西了?老早就跟你说不用捎,就是不听,真是的!”
于勇:“妈,我去中原出趟差,捎了点中原特产回来。来回十几天,日子长了,不见你的面,心里怪想的。”
红梅妈拉于勇坐下:“我听你哥、嫂说了,中原什么地方有份大工程,人家点名让你去看看?怎么样?能行?”
于勇:“嗯!中原电网所需的几个产品,只有咱家能批量供货,谈妥后,我又顺便到中原矿务部门去走了走,结果挺理想的。”
红梅妈:“这就好!这就好!”
于勇:“妈,嫂子把东北电网的供货揽下,这会儿再把中原的供货保持好,咱们厂子的前景会更好。”
红梅妈高兴地说:“那敢情好,下力气干吧!哎,勇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于勇:“怎么啦,妈?我刚回来,到厂子里转了一圈就过来了。”
红梅妈:“怎么没回去看看你爸?”
于勇:“我马上回家看他。妈,这是些稀罕玩意,你一份,俺爸一份!”
红梅妈:“勇啊!你以后不用在挂着我,有你哥、你嫂在我跟前就行了,你该多挂着你爸些!”
于勇:“妈,别说了!这是我的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做。哎!妈,刚才在厂里看见嫂子,是不是怀孕了?”
红梅妈:“嗯,出怀啦!”
于勇高兴地说:“恭喜妈,恭喜妈,就要当奶奶了!”
红梅妈:“怎么说的?勇子,恭喜我?什么时候恭喜你爸?我是快当奶奶啦,可是你爸不想早点当爷爷抱孙子?”
于勇:“妈,您……”
红梅妈一脸愠色:“勇子,妈使不起你恭喜,也用不着你来恭喜!”
于勇一脸茫然:“妈!您这是怎么啦?”
红梅妈平静了一下情绪:“勇啊!你不懂妈的心思啊!红梅走了好几年了,你还是这么不打鸣不下蛋的算怎么回事儿?妈加眼张着不难受吗?你和红梅的缘分就那么一段,妈心里清楚。勇啊!你能一辈子这样吗?”
于勇悲怆地说:“妈,别说这些了!”
红梅妈:“我怎么能不说?我告诉你勇子,你在妈心里不光是女婿,更是儿子。你要是个懂事儿的,给妈找个闺女,叫我一声妈,给我添个外孙,妈那个时候又当奶奶又当姥,那才该恭喜!眼看着没几天村里就要为大龄青年举行集体婚礼了,你知道妈心里什么滋味吗?真是比猫爪抓了还难受!”
于勇站起身来:“妈……没别的事儿,我走了!”
红梅妈脸一板:“等等!别走!”
于勇看了看红梅妈,无奈的坐了下来。
红梅妈:“勇子,妈问你,心雨你看不上?”
于勇摇摇头。
红梅妈:“勇子,妈知道,当初心雨喜欢你,红梅暗恋着你!红梅走了,是你们俩缘分到了头啦!你回过头想一想,心雨对你什么滋味?这几年把个闺女折腾成什么样啦?为了你,二十七八岁了,再也没找婆家,闺女心里不苦吗?虽说你青山二婶做事欠思量、失检点,又是扣信,又是画画,可谁都知道那是一个有口无心的人。”
于勇闻言忽的站起来,惊道:“妈,您说什么?扣信、画画是怎么回事儿?”
红梅妈:“心雨妈为了让心雨在心虹那儿找对象,就偷着把心雨给你写的四十多封信给压下了。八……八一年伏天,又把心雨给你写的信拆开,抽出信瓤,又画了一张画装进去。怎么?你不知道?”
于勇沉思不语。
苗心雨画外音:
“于勇哥,你信吗……”
红梅妈看看于勇:“勇子?勇子?”
于勇从沉思中醒来:“哎!”
红梅妈:“怎么?心雨从来没跟你提起过?”
于勇摇摇头:“没有!”
红梅妈:“真是个好闺女,太有心数了!不说吧,委屈了自己;说了吧,那又是自己的妈。哎!为了妈,屈自己,这样的闺女天底下少找哇!”
于勇:“妈,这些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红梅妈:“前两天,我和你大春叔找心雨帮忙设计集体婚礼的喜堂。往家走的时候,我问心雨:‘闺女,该给自己拿个章程了!想出村找女婿,痛痛快快地走;不想出村,就在咱村找一个。二十七八了,你不着急,你爸、你妈也不着急?连大妈看着都着急。’我说到这儿,心雨哇地一声哭了,让我回家等着她,说完话就往家跑。”
于勇:“妈,她什么意思?”
红梅妈:“她回家拿了一大摞信来找我,说她妈太过分了,边说边哭,泪人似的。我劝她别哭,她说:‘大妈,你就让我哭哭吧!我心里好苦哇!当初我要不是为了于勇,我在津口三年啦,还回来干什么?’”
于勇陷入沉思。
红梅妈继续说:“我问她:‘闺女有什么打算?跟大妈说!’她说:‘大妈呀!俺红梅姐不走,我永远也不会露话刺的,这会儿我把你当亲妈,把底细告诉告诉您。’”
于勇:“妈,那些信,心雨她妈是怎么压下的?”
红梅妈:“怎么压下的?她告诉邮局的小黄,说你是她儿,在外面干活,不能回来取信,她岁数大了也不爱上大队去拿,就让小黄当捎送到她家里。”
于勇深叹一口气。
红梅妈:“勇啊,自打红梅走后,心雨对你的样儿你看不出来?”
于勇:“妈,您不要说了,我心里只有红梅,我不能对不起她。”
红梅妈:“怎么?你要惹妈生气吗?”
于勇:“妈,我不敢。您刚才说,红梅走了是我们俩的缘分到了头,就是到了头,我也忘不了她。要是说跟别人压根就没半点缘分。”
红梅妈:“你忘不了红梅,妈承你的情,可过了年就二十九了,心雨为了你到如今不找婆家,你忍心吗?勇啊,你怎么心里就有自己没有别人?你今天来了,我就把话给你挑明了,你心里真有我这个当妈的,就听我一句话,找心雨给我当闺女。你呀,一点都不懂老人的心思!”
于勇起身为红梅妈倒了一杯水。
红梅妈长叹了一口气:“你看看你爸这几年老成什么样啦?头上还有几根黑头发?老头子又当爹又当妈,巴睁着你们兄弟俩长大了,该享享福、当公公,抱孙子啦,可偏偏摊上你这么个犟牛,压根就不管你爸的感受。再说,你在家是老大,你不先早成个家,猛子怎么办?你不想让他也成个家?猛子今年也二十三啦!咱这地方有个讲究,老大不成家,小兄弟不能先成家。你不成家,也不让猛子成家,你对得起猛子吗?两个儿两条光棍,你还让不让你爸出门抬起头来见人?我看你这一肚子的书是白念了,有你这样当大哥、当长子的吗?”
于勇愣了:“妈!”
红梅妈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勇子,我告诉你,你爸他是不愿意说呀!你想想,十四年了,自你妈过世,你爸是怎么撑过来的你知道吗?背地后他掉过多少泪珠子啊?你长大了,有能耐,有本事啦,能为村里办大事儿了,可你真正为你爸想过吗?你弟兄俩进门两条光棍,出门光棍两条,哪个当爹的脸上能挂得住?你爸以后不用得别的病死,你就这么下去,叫你就把他蹂躏死了!”
红梅妈说的泪水滂沱。
于勇听得泪水横流。
于勇扑通一声跪倒在红梅妈膝前:“妈、妈,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些啊!只、只是想只要有小勇在就一定会好好地孝顺你们,给你们两位老人养老送终。我、我对不起您,对不起我爸……”
红梅妈抚摸着于勇的头顶,呜呜咽咽地说:“小勇啊!你知道怎么才叫孝顺吗?当老人的上了岁数,不图吃、不图穿,就图个儿孙满堂,能能让老人到时候抱孙子,这就是孝顺。做儿女的心里挂着老人、顺着老人,不惹老人上火,这就是孝顺,是天大的孝顺!”
于勇唏嘘道:“妈,别难过了,小勇听您的!”
红梅妈把于勇拉起来:“勇啊,妈又得多说话啦!事儿定下来就好办事儿了,可是这房头怎么弄?兄弟两个五间房,还有你老爸,老住宅又拆了,往哪儿张啊?”
于勇:“妈,当初红梅活着的时候,俺俩曾经商议过,把老住宅拆了,翻新五间给小猛,俺爸以老为期,再把厂子东南角车库上面打上圈梁,摞个二节俺俩住,可是……可是……妈,不行就拖一拖!”
红梅妈:“别说了,都二十八九岁了,不能再拖了!村里往镇上送建房申请得到明年春天,等到明年春天再申请、再动手……哎!不行!不行!勇啊,我看这样吧!就在车库上摞个二节吧,不用占用耕地和宅基地,上面肯定允许。”
于勇:“妈,等我抽时间和大春叔打个招呼。”
红梅妈:“不用你去打招呼,磨磨蹭蹭的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今天,咱娘俩分分工,从明天开始,你负责备料,我去跟大春打招呼,我再让心雨把图画出来,我去请木匠、瓦匠。备好料,你该忙你的忙你的,别的就不用你操心了。今晚上我去见见你爸,把这宗事儿跟他说说,盖房的时候,我们这些老东西给你当支使……哎,勇啊!我想起来了……”
于勇一愣:“妈,你想起什么来了?”
“明天我早点去心雨家,妈去给你当这个媒人。”红梅妈沉吟着说:“说中了,我就毫不客气地让你青山二叔给你备料,他干了大半辈子木匠,干这点活,小菜。这样,料也不用你备了,我们三个老东西包下了,你就专心忙你的工作吧!”
翌日中午。
银杏庄苗青山家。
苗心雨无精打采地走回家。
屋里。
苗青山在锅上淋饼,边忙活着边哼着京剧……
心雨妈在液化气上炒鸡蛋,脸上满是笑容,嘴里哼哼着“五哥放羊”的调子。
走进屋的苗心雨一愣。
苗青山看见女儿进来,笑眯眯地说:“宝贝回来了?老爸的葱花饼也淋好喽!”
心雨妈也不示弱地笑着说:“宝贝啊!妈把鸡蛋也炒好啦!”
苗心雨:“爸、妈,你们弄的是什么景呀?人家心里烦死啦!”
苗青山:“快洗手吃饭,吃着饭再告诉你!”
饭桌上。
苗心雨疑惑地看着苗青山两口子:“爸、妈,人家都烦死了,看看你俩一个哼一个唱的!”
苗青山:“宝贝啊!快告诉爸,怎么烦啦?”
苗心雨:“爸,你说于勇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儿?我没伤着他,也没惹着他,今儿一上午把个脸板着,我跟他说话,都弄出个不愿搭理的架势,惹得我生了一肚子闷气!”
心雨妈乐不可支地问:“闺女,于勇什么也没跟你说?也没让你干什么?”
苗心雨呆滞滞地看着爸、妈:“爸、妈,咱家今天上午怎么啦?快说呀!”
苗青山笑嘻嘻地说:“闺女,爸想说,可没有功夫说!”
苗心雨:“妈,你看俺爸,说句话还没有功夫。”
苗青山故作认真地:“真的没功夫,我还得给自己添酒呐!”
苗心雨脸一红,抓起酒瓶给父亲斟上一杯酒:“爸,你真坏!”
苗青山哈哈大笑。
心雨妈哈哈大笑。
苗心雨一脸疑惑,转身伸双拳擂着父亲的肩头:“爸!快说、快说呀!”
苗青山认真地说:“小雨,今天上午有人来给你提亲!”
苗心雨脸儿一板:“谁来提亲?”
“你桂英大妈!”
“桂英大妈?提的是哪里的?”
“咱自己村的!”
“咱自己村的?”苗心雨边思忖边摇头。
心雨妈:“闺女,是咱自己村的!”
苗心雨:“妈,提的谁?”
“于勇!”
“于勇?”苗心雨僵住了,嘴里喃喃念叨:“于勇?于勇……”
苗青山看着女儿:“小雨,是真的。你桂英大妈还要你把厂子东南角的车库上面设计个二层楼,结婚后就住在那儿!房子由我和你桂英大妈、老柱大伯负责……”
苗心雨眼含泪花,胸口起伏,悲切地喊了声:“爸!妈!”转身向外跑去。
苗心雨跑出院子。
苗心雨跑上大街。
苗心雨跑到牟海家门口。
牟海家。
一家三口正在吃午饭,一边吃一边聊着于勇和苗心雨的事。
苗青山家。
心雨妈不解地问丈夫:“哎!喝,就知道喝!闺女去哪了?”
苗青山美美地呷了一口酒:“喝?我今天还真的要好好地、美美地喝上一壶!”
心雨妈:“好哇!老爷呀,你喝吧!哎!你说闺女是不是找于勇去了?”
苗青山白了老婆一眼:“我整天说你二百五,你还不服,她这个时候去找于勇干什么?以后没有的是功夫?”
心雨妈一脸茫然:“那么她上哪去了?”
苗青山:“上哪去了?上桂英嫂家去了!”
牟海家院子里。
苗心雨还没进门就哭喊着:“妈!妈……”
屋里。
饭桌旁。
红梅妈、牟海、卫丽萍都站了起来。
红梅妈迎着苗心雨走向前:“闺女!”
苗心雨进门一头扑到红梅妈怀里,激情汹涌地哭叫着:“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