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汉江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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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那最后一坯扔向死者面庞上的泥土,该是多么的冰凉(1)

在三十九军一一五、一一六两个师由驻地高阳向东,一一七师和军直由议政府以西向东,分两路平行开进的同时,四十军也从东豆川地区出发东进,六十六军由三八线以北的金化一带出发,经华川、春川南下,向横城、砥平里以北地区集结。

人民军三军团也从三八线以北的金城一带南进至横城以东,会合人民军二、五军团展开于三巨里、大美洞、室来洞一线四十五公里地段上,掩护志愿军各部集结,并准备配合邓集团从左翼向横城实施反突击。

在此之前,为减轻汉江南岸防御阵地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的压力,彭德怀司令员已指令三十八军一一三师提前于二月一日晚出发南渡汉江,集结于京安里、龙头里以北以东地区,准备向利川方向寻敌侧翼出击。并令休整驻地距横城方向较近的四十二军主力提前出动,于四日拂晓前进抵龙头里、砥平里地区,准备向文幕里及东南地区寻敌侧翼出击。同时,命人民军二、五军团于三日晚集结于横城以东地区,准备寻机出击。另外,为防止原州地区之敌配合西线之敌北犯,方便我邓集团主力出击,命六十六军于三日晚提前出动一九八师,以每夜七十里速度向南疾进,在敌之前控制洪川及以南地区有利地形要点……至此,我担任防御和反击的韩、邓、金各集团战役御势已大体就绪。

然而,形势的严峻在于:我邓集团各部的集结尚需数日时间,而西线担任阻击的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已历十余昼夜的顽强战斗,伤亡过半,战力大减。

彭德怀司令员清楚地知道,西线的阻击和东线的反突击是一个相互影响的整体,西线的坚强防御和牵制敌人,将为东线的反击作战创造有利条件;而东线的反突击胜利,又可以打乱敌人部署,减轻敌人对西线阻击部队的压力。

为此,联军司令部决定调整部署,针对五十军伤亡过大,正面防御阵地过宽,难以继续做纵深布防的形势,决定缩短五十军正面阵地,加强纵深抗击力量,调人民军一军团接替五十军沿浦场、果川至南泰岭公路以西阵地的防务。令三十八军在汉江南北两岸布置纵深阵地,确保汉江南岸阵地,隔断敌人由西向东的增援。另为防备敌人一旦突破我西线防御,进占汉城后向三八线冒进,命九兵团第二十六军向三八线以南开进,在议政府、清平川一线构筑纵深防御阵地。

在西线调整部署的同时,联军司令部急于缓解敌人对南汉江以西五十军等部的巨大压力,决定在整个战役反击开始前,先动用已经到达预定出击位置的四十二军和人民军二、五军团,出击敌人。计划以四十二军及三十八军一一四师歼灭砥平里美二师之二十三团及法国营,得手后向忠州以北推进;以人民军五军团、二军团歼击进入横城东南地区之伪五师及美九团一个营。两处攻击时间力争不迟于六日晚。

二月四日凌晨,彭德怀司令员将此项出击部署并前线情况电告军委。当日子夜,军委复电彭德怀司令员,提醒其注意:……敌人此次进攻,虽以主力九个师旅放在西线作为主攻部队,但南汉江以东仍有美军两个师和伪军六个师做纵深配备,进行助攻,而沿海还有伪首都师、美陆战一师为之呼应,其特点为力求东西呼应,齐头并进,其弱点为东线伪军多战力弱,山多呼应难。我如能在东线歼敌一两个师,打开缺口,则西线敌人冒进可能被迫停止。但也须设想敌进占汉城后侦知我西线正面力薄,仍有继续攻进逼我东线后退的可能。“为防止上述不利情况发生,请令邓华集团在寻机歼敌部署中切忌仓促应战……”

上述军委复电发至志愿军司令部后,引起彭德怀司令员的高度重视,他立即召集作战部门人员综合分析战场形势。

经慎重考虑,彭德怀估计到,占领横城之美军两个营和伪五、八两个师,仅由人民军二、五军团攻歼一夜难以解决战斗,而原州之敌则会驰援。四十二军正面有美二十三团全部兵力及法国和美二十四师各一个营兵力,相距不远,梨浦洞还可能有敌两个营的兵力,文幕里则有美九团,仅四十二军力量,估计一晚不能解决战斗,且缺乏足够打援兵力,出击不具备充分的把握。据此,彭德怀司令员断然变更出击部署,于二月五日子夜电令四十二军和人民军二、五军团,停止原定六日晚攻歼敌人的计划,代之以充分准备,等待三十九、四十、六十六和人民军三军团集结完毕后统一实施反击。

彭德怀司令员上述出击部署的变更当然是相当及时的、正确的。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在南汉江以西方向上,敌主攻部队持续猛烈的攻击势头不减,至二月五日,战斗呈白热化状态。敌集中坦克二百余辆,飞机一百余架及猛烈的炮火配合,向我修理山、白云山、光轮诸阵地轮番轰击,多路猛攻。我扼守阵地的五十军、人民军一军团各部昼夜与敌激战,敌我双方肉搏已达数十次,多数高地几经反复争夺。至七日,敌已突破我二线防御阵地。为预防汉江解冻后我五十军和人民军一军团背水作战的不利情况,彭德怀指示韩先楚将五十军及人民军一军团主力撤至汉江北岸组织防御,只留少数部队坚守汉江南岸之桥头阵地。但是,为掩护东线邓集团各部的集结和战役反击,位于五十军防御阵地以东的三十八军仍需坚守原防御阵地,坚决顶住敌人,隔断敌人西线和东线的联络,保证东线能按时出击。为此,彭德怀司令员特别电示韩集团:三十八军基本部署仍应是坚守汉江南岸现防御阵地,隔断敌人东西联络,掩护主力向预定地区集结,特别是三十九军须经杨坪向龙头里集结。“三十八军稍有不妥,此役计划即将破坏,予我军以重大不利。务望深体此意……”

任何出色的战役部署,都要靠部队的顽强战斗去实行,否则军事统帅的种种计划均将无法实现。

彭德怀、韩先楚都非常清楚,在五十军和人民军一军团放弃汉江南岸阵地撤至江北后,仍坚守在汉江以南阵地的三十八军右翼暴露,敌人必将集中强大兵力由南向北、由西向东合击三十八军阵地,我三十八军无疑将面临异常严峻的形势……在东线敌人冒进至砥平里、横城一线,西线我五十军等部后撤江北后,三十八军的防御阵地有如突进敌人西线和东线结合部的一只铁拳。那么,这只铁拳能否支撑得住,保证我邓集团主力出击时,西线敌人无法驰援,成为彭德怀司令员注视整个战局的焦点之一。

在志司取消原定以一一四师配合四十二军提前向砥平里之敌反击的计划后,奉韩指电令,为加强三十八军汉江南岸防御纵深,一一四师立即由杨平西渡南汉江——至此,三十八军三个师全部集结在汉江南岸防御阵地。

除夕之夜,朔风在南汉江的千里冰面上肆虐逞威,在杨坪里一带的江面上,一一四师的队伍越过冰封如镜的大江,急速西进。队伍静悄悄地行进,马匹的蹄掌包裹着棉布防滑。从远处南边山峦一带,传来一阵阵枪炮声——那是一一三师三三八团在向迂回到山中里的美军十九联队实施反击,以保障防御阵地侧后方的安全……

队伍越过汉江后,马不停蹄向洗月里、新华里开进……子夜时分,前卫三四一团即向洗月里南山之美二十四师一部发起攻击,旋即得手。之后敌人组织力量反冲击,双方展开激烈的争夺战。为策应洗月里三四一团守卫阵地,三四二团奉命准备出击。这个时候,三四二团团长孙洪道去沈阳集训尚未赶回,团政委王丕礼在接受任务后,即带领营、连长在夜幕掩护下,翻山过岭勘察地形……当王丕礼又累又饿回到团指挥所后,却接到师政委李伟打来的电话,要他立刻到师部。

“王丕礼吗?你马上到我这里来!”李伟的口气非常坚决,毫无更改的余地。

王丕礼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准备出击的命令已下达,地形也看好了,又让我赶到师部去,谁的两条腿不是肉长的?

“我们刚看完地形,准备吃了饭就出击,哪儿还有工夫上你那里去?”王丕礼心里窝着火,口气显出对师政委的怠慢。

“让你来你就得来!”李伟提高了嗓门儿,“限你十分钟内赶到!任务有变化,来了再详细说!”

十分钟后,王丕礼带着两个参谋和团参谋长赶到师指挥部。当时,一一四师师长翟仲禹去沈阳集训尚未赶回,全师的政治工作和军事指挥都落在师政委李伟的肩上。李伟深感责任重大,清瘦的面孔显出严峻的神色,他摊开军用地图,向王丕礼介绍情况,话语急促而紧张。

“……三三四团从一月二十五号开始,已经坚守阵地十八天了,伤亡过大;三三五团将奉命接替三三四团的防务。军里指示,要我们师接下原三三五团的防务……我们计划将三四一团留下,坚守刚刚攻克的洗月里南山阵地,归一一三师指挥;我们师的主力转至京安里、岩月山、樊川里一线,接下三三五团的阵地。”李伟瘦长的身躯吃力地弯下,俯视着地图,“时间紧啦!军里要我们今夜接防完毕……你们三四二团要准备急行军,天亮前必须接下三三五团的阵地!天亮前如果不准备好,敌人一进攻,那就被动了……”

王丕礼半晌没吭声,他俯身看着地图——从三四二团现集结地洗月里到三三五团的防地京安里,有五十多公里山路,距离不近呀……而且,还必须提前赶到,以便在敌人进攻开始前抢修好工事……

师部小屋外,北风呼啸着。从南边传来密集的枪炮声。三四一团正在洗月里南山与敌人进行激烈的争夺战。然而,三四一团已划归一一三师指挥,李伟更为关注的,是一一四师能不能按时到达指定的阵地……看到王丕礼半晌没开口,他有些焦急:

“怎么样?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提,我们尽量帮助解决!但是,天亮前必须接下阵地!”

是啊,师里嘛,师长不在位;团里嘛,团长也不在位。现在是师级政委和团级政委在指挥调动部队,何况任务又是这么紧急……李伟紧皱的眉头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我有两个要求,”王丕礼终于从地图上抬起头来,看着李伟说,“第一条,这条路线必须保证我们团行军……如果遇到敌情就麻烦了。我们争取凌晨三点以前赶到,如果天亮后打响,我还有两个小时修工事……”

“嗯。你们团只管往东插,别的可以不管。”李伟沉吟道,“师里尽量保证你们的行军不受干扰。”

“第二条,部队必须轻装,火炮、重机枪和后备弹药由后面运送……”

“可以。”李伟点头道,“不过,不能跑步行军,距离太远会拖垮部队……要留着劲儿天亮后作战,肯定是恶仗……”

“我知道。”王丕礼镇定地答道,“放心吧,李政委,我会把三四二团带上去的!”

十几分钟后,王丕礼率领三四二团向东开进。为了保证行军速度,王丕礼亲自在前面带队。部队卸下辎重,轻装急行军。

山路崎岖,星光稀薄,寒风从北边峰峦一带袭来,刮得人脸生疼。洗月里南山一带的枪炮声停歇了,只偶尔响起一两声冷枪。王丕礼走在前卫连的最前边——这位抗战初期入伍的青年指挥员迈着曾经南北转战过的双腿,虎虎生风。渐渐地,身上被汗水浸湿了,衣服紧贴着皮肉,但是寒风袭来,又把刚冒出的热气变成冰霜,在眉毛、胡须和帽檐上结了一层冰壳……

虽说王丕礼下令部队不许跑步,只能大步急行。但由于前边走得快,时而爬坡越沟,后边队列难免出现奔跑跟队的情形。走了一阵,战士们已是气喘吁吁了,不少战士解开棉衣,让冷风吹着热气蒸腾的胸膛……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山涧清脆地敲响,蹄掌击石溅出一溜火星——师政委李伟策马赶了上来。他对三四二团能否今夜接下阵地有些放心不下,从后边师指的队伍中催马赶上三四二团的队列。当他一看部队不时跑步跟进,一个个累得呼呼直喘,很有些担心:部队拖垮了怎么办?到了预设阵地不是去休息,是要作战!

李伟向一个营干部询问王丕礼的位置,回答说,政委在前边带队。李伟快马加鞭赶到前边,勒马拦住队列:“王丕礼,你该让部队休息一下,不能拖垮了!”

王丕礼一听就火了,心想:你布置了任务,我保证完成就得了,为什么如此不放心?他直通通地把李伟顶了回去:“这个你别管!完不成任务是我的事,你处罚我!休息不休息我们掌握!”

李伟深知王丕礼的为人:性格直爽,爱发脾气,急躁……不过,眼下也许王丕礼是对的,上级指挥员不应过于具体地干涉下级指挥员的安排……在众多战士的注目下,李伟承受了一个下级指挥员的顶撞,停马侧立路旁,看着王丕礼率队大步走过去。这时,他在此之前的不可避免的种种担心似乎都被王丕礼给“顶”跑了——王丕礼立了军令状:完不成任务你处罚我!这句话显然是李伟愿意听到的……

凌晨两点四十分,比原定时间提前二十分钟,三四二团赶到了京安里。王丕礼察看了地形,命一营守卫京安里以北阵地,二营守备在岩月山一线,团指和作为预备队的三营设在岩月山以北阵地。部队进入阵地后,马上抢修工事,准备战斗。

天亮后,王丕礼带着两个参谋上了岩月山,检查二营的工事。那时,东边天际已现出最初的朝霞,在生满松树的山峦后边,太阳已露出半个红橘似的脸。一片移动的乌云渐渐将太阳遮住,却有两束强烈的光线从云隙里射出,穿透晨霭,投向乌蒙蒙的森林。远远看去,那两条光束好似劈开云空、斩断森林的两柄长剑。

年轻的二营教导员向王丕礼报告,岩月山主峰由五连守备,六连在前沿,现在正抢修工事。

“前沿配备多少兵力?”王丕礼问。

“六连一个副连长带一个加强排守在那里。”教导员眨动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得出来,由于彻夜的行军,他脸上的汗渍泥淤并不比任何一个士兵少些。

王丕礼举起望远镜向六连前沿阵地望去:灰蒙蒙的晨雾里,战士们正挥着小锹加修工事。四野似乎很静,几只灰褐色的山鸡扑噜噜从六连前沿谷地深处惊起,在晨空中啧啧鸣叫着。从静静的晨雾里,渐渐涌动起一阵尘埃……接着,轰隆轰隆的发动机声震碎了黎明的寂静。尘埃涌动着,升腾到半空——从尘埃中,一溜坦克冲出,直向六连阵地开来!

“坦克!”王丕礼叫道,“妈的,有五十多辆!告诉六连注意隐蔽!”

话音刚落,爆炸声轰鸣——几十辆坦克猛轰六连前沿阵地,阵地顿时笼罩在一片火光烟雾中,战士们刚刚修成的工事顷刻间被摧毁。硝烟里,一个战士被炸飞的胳膊连同步枪一起被抛到半空……

“让这个加强排撤下来!”王丕礼命令道。

然而晚了——电话线被炸断。短短五分钟,一个加强排全部折损……王丕礼在望远镜中向六连前沿观察,已看不到战士的身影了,然而炮火还在持续地猛轰阵地,坦克肆无忌惮地开近前沿……

王丕礼急得在地上团团转,骂着:“妈妈的,一个加强排报销了!一个加强排!”

这时,从前沿阵地山梁上下来两个战士,一个是轻伤号,胳膊挂了花,另一个是前去送信的通信兵。那个轻伤号的肩上扛着一只九○火箭筒,王丕礼看见后,怒从心起,大喊道:“你们过来!”

那个战士扛着火箭筒摇摇晃晃走过来,在团政委面前站下,嘟囔着:“敌人的坦克太厉害啦!我们工事还没修好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