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每个少年,都有过一处痛得无以复加的心伤。即使玩世不恭如柯盏,也是这样……明明那么痛,明明那么恨,却还是忍不住在一个个漫长寂寞的深夜里,回忆离别的点滴。这都是因为……在乎啊。
清晨,阳光晕晕乎乎地洒下,照着还在打瞌睡的人。
上学路上,柯盏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桃花眼迷迷糊糊地睁一只闭一只。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生生搅乱了他与周公的缠绵。
去他的周公,那不是苏子莫吗?!
没有浪漫的四目相对情节,那身影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物理题册,算得焦头烂额。柯盏漫不经心地勾起坏坏的微笑,朝苏子莫走过去。就像一个极其挑食的食客意外发现了一盘别有滋味的点心,怎么能轻易放过?
“……这个力的大小呃……”
苏子莫下意识地自言自语,就感觉耳畔一阵热气喷洒:“170N,要不要我教你?”
转头,就见柯盏俯着身,越过她的脖颈在看题册,下巴几乎抵在了她肩上。
“不用了,谢谢。”苏子莫礼貌地道谢,然后继续盯着题,斗志昂扬地钻牛角尖。
柯盏郁闷至极。他原以为这丫头定会一脸崇拜与诚恳地哀求赐教,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智商竟这么有信心。题册自然没什么好看,都是些他一眼就能看出门路的典型题。苏子莫把头扭回去后,索性连脸也不让他看了。下意识地,他的目光落到了苏子莫的脖颈上。
唔……怎么说呢,还没他白;但瘦且光滑,玲珑有致,没有一丝多余的肉。
看着看着,脸就烫了。
柯盏仓皇地把脸转开,心想,自己是不是最近没谈女朋友,竟变得这么饥渴?!
“为什么我算出来是240N呢?你刚才怎么……”
苏子莫恰好转头,就见柯盏脸上诡异的绯红。四目相撞,苏子莫想起许堇芍说过“男生走神脸红的时候,脑子里十有八九在想不健康的东西”,登时一惊,赶紧把脸转回来,心中默念:我什么都不知道!
察觉了苏子莫眼神里的鄙夷,柯盏大惊:“我说你这人,怎么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我又怎么着了,你会有那种眼神?”
苏子莫头也不敢回,愤愤道:“你少诬赖人!我才没有!”
“那你总是把脸背着我做什么?”柯盏明显底气不足,隐隐地好像知道了答案。
“难不成我还得盯着你看?你脸那么红……”说到这儿,苏子莫欲言又止了几秒,还是闷闷地低声补充了一句:“鬼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在你眼里,我的形象有多么不堪啊!柯盏觉得自尊心严重受挫。
“苏子莫,你给我听着,虽然本人喜好泡妹子,喜好把玩妹子感情,但是……绝不是一个满脑子不健康事物的不良少年!”柯盏义愤填膺道。
苏子莫停下脚步,转过头,说:“那你告诉我,什么是不良少年?”说完,她自己就被自己逗乐了。
苏子莫向来单纯幼稚,让人看了就想捏捏。但此时的她,憋着笑,一双晶亮的眼睛流光溢彩,竟莫名地……让柯盏恍惚了心神。
柯盏哑口无言。然后两人就这样维持着一种古怪的气氛,一前一后相隔一米,向学校走去。
走着走着,不时看见有乞丐跪在街边乞讨,不少乞丐面前还用粉笔字写了一大段痛诉悲惨命运的文字。
苏子莫看着看着若有所思,冷不丁又被自己逗笑了,“噗嗤”一下,惹来柯盏的一记白眼:“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心理有问题?人家沦落到如此境地,你还笑得出来?”
苏子莫委屈道:“我又不是笑他们。我是在想,我要是哪天真走投无路了,说不定可以也捡块地儿跪着,把各科题册都在面前一摊。相比之下,任何语言顿时都苍白无力了,肯定能讨来不少钱。”
柯盏表情抽搐地看着苏子莫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心想这家伙笑点真是低得令人发指啊,不过……还好,不讨厌。
一只流浪狗狼狈不堪地迎面走来,毛发脏兮兮的,却有一双格外清澈乌黑的眼睛。
柯盏熟稔地摸出一个包子,朝它走去。苏子莫一句“小心,别靠近……”没说完,柯盏就已经蹲了下来。
怎、怎么说呢?
明明一分钟前,脑海里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公式:柯盏=冷血的不良少年、敬而远之的头号对象。
明明一分钟前,还在想着:今天怎么这么倒霉,竟然恰好遇见柯盏,还像普通朋友那样说了几句话。
明明一分钟前……
总之,原本明明脑海里想的就是“柯盏那个人渣”,可是现在,面对一个如此温馨的画面,某种丧心病狂的念头忽然蹦进脑海——
柯盏他,好像挺不错的啊。
细心把包子掰成小块的样子很帅,边细声说话边抚小狗的样子很帅,还有把头转过来惊讶道“你怎么还愣在这儿,是想迟到吗”的样子……也很帅。
等等!我在想些什么啊!
于是乎,怀揣着“怎么办,我刚才好像觉得柯盏有点帅”的纠结与迷茫,苏子莫失魂落魄地跟柯盏一道走到学校。
楼梯口,柯盏往左,苏子莫往右。
天空呈现出剔透的湛蓝,落入眼中,在心底,荡起了一片涟漪。
就一如很多年后,同样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登机口,依旧是柯盏往左,苏子莫往右。
“苏子莫。”
“嗯?”人来人往的走廊上,人声鼎沸。
柯盏忽然前所未有的认真:“要是以后物理上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吧。”
苏子莫一愣,点点头。柯盏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帅帅的背影,心底暗暗自信绝对能让苏子莫成为心被搅乱的女生之一。
“那个……”苏子莫犹犹豫豫道,柯盏停下脚步。
“不用了,谢谢。”苏子莫心一横还是说了出口。
柯盏忙问:“为什么?”
“因为那个……炎褚祤就坐在我后面。”
苏子莫,你敢不敢再煞风景一点!乖乖地“嗯”一声会怎么样啊!
柯盏心底咆哮,尽量保持面不改色,淡淡说了一句:“哦,那真是太好了。”
听到这里,一直站在拐角处无人察觉的炎褚祤,照例“切”了一声,同时阳光拥覆了少年嘴角那抹他自己毫无察觉的微笑。
一进教室,果然迟到。老班脸色阴沉:“苏子莫,放学来趟我办公室。”丝毫不顾苏子莫身后某个迟到了还大摇大摆若无其事的家伙。
幸好不是请家长,不过肯定要挨骂……苏子莫正郁闷,忽然想起一件更郁闷的事情,去老班办公室的路上,得经过柯盏他们教室。
实在是不想看见柯盏那家伙啊!
放学,苏子莫故意拖了好一阵,估摸着同学们都回家了才蹑手蹑脚地往办公室去——要知道,咱们老班永远是全校最后一个回家的。
途经柯盏他们班教室的时候,特意往里一瞧,除了零零散散几个书包还扔在那儿外,空无一人。
苏子莫松了一大口气,推开办公室的门,一个清瘦而熟悉的背影就映入眼帘。
柯、柯盏?
那身影在邻桌老师的桌前立得直直的,乍一看去,活脱脱一棵潇洒的小白杨,只是正耷拉着脑袋乖乖受训。
苏子莫下意识抖了一抖,走到自家老班面前,垂下头,摆好姿势,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苏子莫垂着脑袋,目光四处乱晃,冷不丁就和某人同样流转的眼神相撞,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顿时一弯。
柯盏作势要唇语,苏子莫赶紧挑开眼神,心里哀嚎:大哥,不要一副咱们俩很熟的样子好不好?!
要知道,北淮中学的十条死罪中,迟到垫底,早恋排第一啊!
柯盏向来是坐稳了“早恋”这条罪状,万一牵扯上苏子莫,她的一世英名……
柯盏索性头也不垂了,任凭两位老班谆谆教诲,直接就把脸转向了苏子莫,丝毫不掩饰自己直勾勾的眼神。
办公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了。按理说,两尊大神各批各的学生,互不影响,但眼下这俩学生眉来眼去算什么事儿啊!
老班英明,我跟这流氓真的不熟啊!
苏子莫羞得面色通红,心中想道。
“柯盏,柯盏!”柯盏的老班无可奈何,道,“你上次不是才答应我,从今往后不再早恋了吗?”
老师,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啊!谁……谁会跟他早恋啊!
苏子莫赶忙转回头焦急地看向自家老班,悲痛欲绝的表情写满了几个大字:老班你信不信我?!
看着苏子莫都要哭出来了的表情,柯盏莫名觉得心尖一紧,眼神一黯:“是啊,我不会再早恋了。”
“那就好,虽然你目前成绩优异,但仍有比你更强的存在……”
所幸老天爷还是很罩着苏子莫的,提前让柯盏的老班关住了话匣子,不至于酿成“同一天内碰巧一起上学还一起放学”的悲剧。
火红的夕阳渐晚,青涩的校园与堇色的光辉融为一体。苏子莫神清气爽,出了办公室门忍不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角挂着大大的笑。
“是不是看不见我,你就会很开心?”柯盏站在晦暗的拐角处。苏子莫看不清他的表情。
明明正准备说的是“是啊是啊你怎么知道”,但到了嘴边却成了:“没有啊,都很开心啊。”说来,这才是没心没肺的苏子莫的真心话吧。
其实这番话可以理解为,你的存在可有可无,压根儿影响不了我的情绪。
柯盏却痴痴一笑:“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看见我你也会很开心?”
苏子莫一愣,低声道:“柯盏,之前是有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再玩我了?我不介意以后咱俩继续形同陌路、素不相识……”
唉,薄脸皮的苏子莫真不适合说绝情话。其实她就一个意思,咱俩以后万一遇上尽量装作不认识。
“我介意。”
柯盏不假思索道,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等等,我在干吗?离苏子莫越远,我不是越开心吗?
“欸?”苏子莫正说得入神,忽然被打断,迷茫地看着柯盏。
柯盏的脸颊微烫,觉得整颗心都不受自己控制,轻咳两声,一字一句道:“我说,若是以后形同陌路,我介意。”
他的神情是那样专注,以至于苏子莫差一点点就以为,他是认真的。
期待地看着苏子莫,柯盏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在往胸腔内涌,呼吸越发急促,怎、怎么回事?
“柯盏,”苏子莫自嘲地笑笑,抬起脸,表情虽笑却冷,“这也是你泡妞的手段之一吗?”
什么?柯盏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她说什么?
“很厉害哦,不少女生都上钩了吧?”苏子莫满脑子都是乔熙九,皮笑肉不笑道。
“上钩”?
就好像一只顽劣的小兽生生闯进胸腔,折腾得一片狼藉。只是,要赶它走吗?狠不下心。
柯盏觉得,自己十有八九是被苏子莫这家伙传染白痴病了。
以前心如刀绞的罪魁祸首,只有妈妈。柯盏不喜欢照镜子,镜子里那个肌肤若雪、眼似桃花的少年,会一遍遍令他想起那个被他叫做“妈妈”的女子。
曾经有好长一段日子,柯盏乐此不疲地问爸爸:“妈妈呢?她去哪儿了?”得到的答案,永远是花样百变的敷衍。
妈妈临走前,贪恋地摸着他的头,笑靥若花,却有若隐若现的晶莹在眼角闪烁,说:“妈妈以后会很少回家,小盏要乖。”
“很少回家”的意思,其实是一去不复返。
明明那么痛,明明那么恨,却还是忍不住在一个个漫长寂寞的深夜里,回忆离别的点滴。
这都是因为……在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