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分散这痛得无法呼吸的感觉,苏子莫仓皇抬起头,一眼就看见墙上贴着的排名表。自己名字总是与“1”序号挨在一起的感觉,一定很好吧?因为可以拥有太多太多的荣誉,因为可以不用被别人踩在脚底,因为可以稳稳地抓住美好的未来……还因为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自尊心。
黑夜静谧,月光如积水空明,苏子莫拥着被窝酣睡。梦中,仍旧是那间教室,仍旧是那个考神——
“苏子莫,为了美好的未来,你要乖乖听我的话,好好刷题,天天向上,知道吗?”
“啊?这么说来,我听你的话才有的未来,算你的未来还是算我的未来?”
“你说呢?”梦里的考神笑容邪乎乎的,越发勾人。
下一句,该不会是“当然是我们的未来”吧?!
苏子莫“哇”的一声从梦中惊醒,一脚把堆在床上的一沓言情小说踹下了床,喘了几口气,慢慢冷静下来。
苏子莫的梦境一向极有创意,过去她也为此十分得意。但现在,她捂着发烫的脸,慢慢回想刚才那个疑似春梦的梦境,好像没什么不对……好像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春梦的男主角会是炎褚祤?!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一下子宛若黄河泛滥,猛浪滔天。苏子莫盯着天花板,月光在白花花的天花板上布下柔美的光芒。
唉,天亮了还得去上学……还得去面对数学。
想到这儿,苏子莫顿感疲惫,明明刚才惹得她心跳如雷的考神君也被抛之脑后。她缩进被窝,再次陷入沉沉的睡梦。
数学啊数学,你何必折磨无辜的人类呢?
再次做梦,梦什么不好?竟然梦见数学考试,太逼真了,那惨白的卷子,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弄得苏子莫心如刀绞。
她的青春,就这样被数学蒙上了一层黑压压的云雾,顿时寸草不生,繁华尽褪。
就在这时,一道朦胧却明亮的光芒拨开云雾,朝她奔来。嗳……是天使吗?
苏子莫在梦中拼命眨眼,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身影,看不清楚脸?眨眼眨眼再眨……
“苏宝儿,起床。”
妈妈不停地摇晃苏子莫,知道她学习辛苦,也不忍心粗鲁地叫醒她。
苏子莫还在梦里拼命地眨眼,眼睛猛地一睁,啊,怎么是老妈的脸?!
她慢吞吞地起身,还沉浸在刚才的疑惑中——那道光芒,是谁呢?
教室内,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早到的同学。
“炎褚祤,你在逗我?”安小藤倒坐在苏子莫的椅子上,面对着炎褚祤,表情纠结。
“我何时逗过你?”炎褚祤的表情淡得像一缸白开水,尝不出半分滋味。
“你竟然主动给苏子莫补习数学?!”安小藤欲言又止,抿着嘴抿了半天,终于吼出了这句话。
“有什么不对吗?”炎褚祤继续反问。
安小藤叹了口气,顺势垂下头:“重色轻友。”
“切!”炎褚祤抬头扫了安小藤一眼。
安小藤暗道不妙,这家伙该不会说“你又不是我友”吧?
炎褚祤的脸上漾开几分坏坏的笑意:“被你看出来了。”
操场上,乔熙九机械地迈着步伐走向教室,顺便时不时点着头闭上眼睛与周公私会。
“熙九!”
一个巴掌拍在乔熙九的头上。乔熙九虽已困得懒得还手,却在内心暂时告别周公,默默地咆哮了一句:去你的,苏子莫。
“你昨晚又补课啊?”苏子莫把手中微烫的咖啡递给乔熙九。乔熙九迷迷糊糊地点头,接过咖啡,还不忘来句:“谢了。”
苏子莫不由得叹气。乔熙九的妈妈每天都请了家教,马不停蹄地给乔熙九补课,唯恐她考得比别人低。
当然,这个“别人”里不包括炎褚祤。
北淮中学的大部分家长都知道所谓品学兼优的炎褚祤,以至于北淮中学有过一个很经典的句式:“炎褚祤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苏子莫也用过。她当时正值叛逆期,一脚踏在椅子上,以伸张正义之势,怒气冲冲地吼出了一句:“炎褚祤都可以看动漫,为什么我不可以?!”
妈妈懒懒地抬起眼,看了她一眼,说:“你这么想跟炎褚祤比?”
诶,炎褚祤在家里一定很自由,因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底气十足的理由:我想怎样就怎样,就凭我是考神君。
“你可以跟阿姨说说啊,补课那么辛苦,没必要……”
“不,”乔熙九疲惫不堪地睁开眼,看着苏子莫,深色的黑眼圈分外憔悴,“是我要求我妈给我多请几个补课老师的。”
嗳?苏子莫愣住了。她印象里胖乎乎的乔熙九,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她一起吃各式各样的零食,看各式各样的帅哥……主动要求补课?简直不可思议。
“别逗我……”苏子莫绽开一个绚烂的笑容。
“我没逗你,”乔熙九也笑,却格外惨淡,“下学期我们就初三了,要学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了不是吗?”
没心没肺的苏子莫明显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最终的中考,是要把同窗踩下脚底,才能念一中的啊。”撞上苏子莫仍旧迷茫的眼神,乔熙九笑着摇摇头,拍拍苏子莫的肩:“加油,咱俩一块考一中吧!”
苏子莫彻底震惊了。
想起才做的梦,为了美好的未来(考一中),自己怎么可以每天浑浑噩噩地度日?!幸好有考神君坐在背后可以随时请教,现在浪子回头应该还来得及。
走进教室,就见熟悉的收作业场面,但是……为什么有一沓本子苏子莫没印象做过?!苏子莫以一副同僚闲侃的口吻,对收那沓本子的数学课代表说:“嗳,这是什么?”
“作业啊,”数学课代表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多得要命,昨晚做得我生不如死。”
“呵呵。”苏子莫皮笑肉不笑地挪开脚步,真的很要命。昨天有写在本子上的数学作业吗?失魂落魄地坐回座位,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气壮山河、痛不欲生的话:怎么办?!
说真的,怎么办?
“苏子莫你今天放学留下来给我补作业,就这么办!”
北淮中学一天足有十节课。结束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无力地趴在桌上,苏子莫觉得整个人都虚脱了。
唉,还得留下来补作业,当学生太没意思了。
炎褚祤看着前座有气无力的苏子莫,习以为常地挑眉,摆了一个极其不屑的表情:“切……”
隐约泛出淡淡笑意:“笨死了。”
“喂,可不可以请教一道……哦不,几道题?”苏子莫斗志昂扬地在数学的海洋里扑腾了好一阵,终于还是举起了小白旗,向炎褚祤申请救援。
嗯,有不会的题目就请教,还知道得请教他。炎褚祤勾起了满意的微笑,孺子可教嘛。
讲完了几道题,苏子莫虽仍有点似懂非懂,幸好已然摸到了些许门道。想再请教一下,却不好意思开口,委婉地问:“你急着回家吗?”
炎褚祤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苏子莫:“难不成我回家了,你有本事自己在这写完数学作业?”
一副“没我你能活吗”的样子很欠揍,喂!苏子莫暗暗腹诽,咕哝道:“柯盏上次说我有不会的题可以去请教他。”
顺理成章的,苏子莫就把柯盏供了出来。其实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向炎褚祤表达一个意思:你可以回家的,不用管我。
一不小心,几坛陈年老醋,轰然打翻。
“别再与柯盏打交道。”炎褚祤不容置疑地下达了命令,心里翻江倒海,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苏子莫暗暗说了一句: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但嘴上还是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问题“轰”地一下在脑子里炸开,混沌不堪。炎褚祤也问自己,为什么不希望她跟柯盏打交道?
再看此时正用笔戳下巴的苏子莫,薄而肥大的校服覆在身上,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几条青涩的弧线。
“你以为谁都有那份闲心?在他眼里,你不过也只是个麻烦。”炎褚祤忙转开视线,搜肠刮肚,找出一些恶毒的词句,不假思索地扔给了苏子莫。
事实证明,年少的时候,总会一时冲动干些悔青肠子的事情。
只不过是个……“麻烦”?
一阵冰冷袭来,凝固了浑身的热血,苏子莫的双肩不禁微微发颤,周遭的一切顿时失去了美好的光芒,晦涩无比。
明明不过是一句极没水准的话,明明是向来没心没肺的苏子莫,明明没什么大不了啊……
为什么这话从炎褚祤的嘴里说出来,就偏能精准无误地伤到她?
为了分散这痛得无法呼吸的感觉,苏子莫仓皇抬起头,一眼就看见墙上贴着的排名表。
苍白的纸张薄而脆,就好像晦涩的青春,被数不清的线条框成一个个残忍的表格。
自己名字总是与“1”序号挨在一起的感觉,一定很好吧?因为可以拥有太多太多的荣誉,因为可以不用被别人踩在脚底,因为可以稳稳地抓住美好的未来……
还因为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自尊心。
眼前的数字,一点点模糊起来。
苏子莫咬得嘴唇泛白,最后一点残存的骄傲命令她,死都不能让眼泪掉下来。
“你……”
炎褚祤敏锐的直觉已然察觉到了什么,一向冷静精明如计算机的大脑里,此时却有一个失控的声音,在对他嘶吼:你个白痴,说错话了!
怎、怎么办?前所未有的慌乱顿时席卷了炎褚祤的思维,留下一片狼藉。
呃,怎么办?
大声哭闹,给炎褚祤一个耳光?
苏子莫撇过头,死死地盯着窗外的天,愣是把眼泪通通逼了回去,然后转回脸,继续面对数学。
一片寂静。
惨白的墙壁刺得炎褚祤眼睛发疼。
他想,其实苏子莫要是哭出来他还会好受点。但是,她没有,反倒是前所未有的沉默,清瘦的身躯仿佛能一声不吭地承受所有伤痛。
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啊。
苏子莫一点点伏下脑袋,直到完全埋在弯曲的双臂之间,用一种最笨最原始的办法,小心翼翼地下意识地保护自己。
这时候,眼泪才溢了出来。所幸全部浸润在校服袖子里,他看不见。
炎褚祤一向信奉“小爷做过的事,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但此时,他忽然觉得,自己那光鲜的骄傲自负,被撕开了一道口。
“继续说接下来的题吧。”
苏子莫重振旗鼓,拿起钢笔,俨然一副要与数学血战到底的架势。可窗外投进的余晖,却还是在她脸上勾勒出那么明显的悲伤。
“其实……”
“说题吧,是不是要作辅助线?”苏子莫盯着题目,觉得心口那道汩汩流血的口子在阴暗昏沉的环境下被迫提早结痂。
“苏子莫,刚才的话我……”
“切,没关系的。女汉子是不会在意的啦!”苏子莫冲炎褚祤拼尽全力挤出一个绚烂礼貌的笑。
但是,笑容后的落寞,他定是看不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