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指,指指苏兆红,又指指自己:“你的意思,我不懂?你和我?”
他表情诧异,又带点玩笑。苏兆红猛地愣住了。她不知道袁二元这吊诡的笑容来自何处,但很快就明白了:“啊?你想到哪里去了?哎呀!”
她恼羞成怒了,腾地站起身来,脸上竟冒起一团红晕,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了:“说什么呢,我我我……你你你,你自作多情!”
说着就要走。袁二元在那个刹那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赶紧伸手拦住了苏兆红。
“开玩笑呢,苏女士,苏主编,苏总!我知道你说谁了,不就是那个送你回来的男人吗?怎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岳平哪里再跟苏兆红说过什么,留在苏兆红心里的,除了那句有意思,也再无其他。可是他为什么一直不联系她呢?
苏兆红从学生时代就是个好学的学生,工作后又是一个认真勤恳的编辑。她什么事都要弄清楚弄明白,尤其是跟自己有关的事,更不能含糊。
她诚恳地对袁二元说:“你也别笑话我,我也顾不上被人笑话了。就是有点糊涂,特想弄清楚。既然他对我说过好多次,他觉得我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可是为什么就不再找我了呢?”
“他说你很有意思?”袁二元问道,“是用什么语气说的?”
苏兆红就照猫画虎地模仿岳平那天的口气,说:“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又问:“你是男的,你应该知道男人说女人很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吧?”
袁二元还真不知道。他想了半天,只好摇头:“我没对女人说过类似的话,我还真不是很清楚。”
“怎么会呢?”苏兆红着急了,“你是男的 ,你怎么会不知道男人是怎么想的呢?或者是当他说了这话后,我应该对他也说点什么,让他看出来我的意思。可我没说,让他误会了?”
袁二元不忍心让苏兆红着急了,只好拐着弯安慰她:“其实你和他真的不合适。你看如果他一直没找你,那可能就意味着他觉得你虽然很有意思,可他却对你没多大意思。你刚进门时,说想跟我谈谈爱情是什么,那我就告诉你我的理解哈。我认为,爱情就是两个同类的人互相吸引。如果他不找你,并不意味着你不好什么别的,很可能只是因为你们不是一类人。”
苏兆红听着玄乎:“一类人?同一类人?那我是跟谁一类的?”
袁二元这次反应倒很快:“我觉得我和你就是一类人。都比较认真、单纯、不圆滑、不世故。”
这次轮到苏兆红伸手指了。她指指袁二元,又指指自己:“你和我?”
袁二元赶紧辩解:“你别误会啊。和我们同类的人是有很多很多的,还有很多别的男人。但送你回家的那个男人,不是这一类的,我不太了解。不过如果他不给你一个直接明确的回复,完了又不联系你,仅仅从这两点看,他似乎和你不是一类人。”
苏兆红没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很不舒服,连带着对袁二元也生了气。
“我跟他不一类,那我们俩肯定也不是一类人。你是否圆滑世故我不知道,但你一点也不认真单纯。别把那么好的词总往自己身上堆。”
袁二元逗她:“那这些好词放你身上挺合适是吧,我没说错吧?”
苏兆红想了想,点点头:“应该没错。我身上的褒义词,就是比你多。”
开着玩笑,她拉开了门,要走。袁二元刚要关门,苏兆红又推了把门,特认真地问袁二元:“那天我穿的纱裙,真的很好看?”
袁二元点点头:“确实挺好的。反正和你平时太不一样了。我还以为是章子怡呢。”
这玩笑开得可太气人了,不过苏兆红来不及生气,她还得求证点什么:“有没有让人感觉温柔、浪漫、文艺?”
袁二元说:“当然!而且还得再加一个词,性感!”
苏兆红听了这个词,有点不太赞同。她皱皱眉,嗔怪道:“你是拿我开心吧。”说着就下了楼。
袁二元见惯了苏兆红母老虎的样子,猛地看见她如情窦初开少女似的羞涩,又诧异又有趣。关了门,摇摇头,笑起来。
第二天,苏兆红穿了纱裙,没敢披那天买的波希米亚外套,而是套了件平时穿的黑西服。
出门后,她没走平时走的那条路,坐了另一路会经过医院的公交车。到了医院,她特意下车,站在门口换乘去单位的公交。
她是希望能遇到来上班的岳平,假装偶遇,然后寒暄,提醒他该给自己打电话了。可左等右等,岳平没来,倒是错过了好几班去编辑部的公交车。
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眼睛不再往公交来的方向瞧,而是冲着医院家属院的方向。家属院离医院有个一站路远的样子,大部分医生都住在那里。
正在翘首以盼,突然一辆车停在了她旁边,大红色的奔腾,张玲玲的头探了出来:“嗨,你怎么在这里?”
张玲玲上班远,家里的车她开,但上班时多会把刘永福先顺道送到医院里。刘永福刚要下车,看见了苏兆红,吓得把放出去的腿又缩了回去。张玲玲恼火地说:“你这是干什么?见到鬼了?”
刘永福嘟囔:“怎么一大早的,苏兆红会在这里等公交?”
张玲玲眯起她的近视眼一瞧,可不是苏兆红吗?她二话不说,直接就把车开到了苏兆红跟前:“嗨,姐们!你怎么在这里等车?岳平这小子,也不送送你?他上班,顺便就把你留在这里了?”
说着,脸上带着暧昧的笑。
苏兆红猛地看见张玲玲和刘永福,吓了一跳。再听张玲玲这么说,又看看她那表情,她突然明白这两口子在想什么了。
敢情他们以为她昨天晚上在岳平那里过夜了,早上岳平上班,顺便将她放在了医院门口的公交站上。
“不不不不不,”跟唱歌似的,苏兆红喊出一连串的不来。刘永福知道张玲玲说错话了,赶紧补救:“市中心修地铁挖路,好几路公交都并了线,你一定是中途下车,到这转车的,对不?”
苏兆红像捞到救命稻草一般,赶紧点头:“平时坐的24路突然不走了,只能转车。”
张玲玲一摆手,示意苏兆红上她的车:“赶得好不如赶得巧,上来吧,今天我送你。”
刘永福下了车,苏兆红上了车。一坐定,张玲玲就一脸鬼笑:“哼,骗谁呢你!肯定是昨晚约会了,否则会穿成这样?”
苏兆红脸红得跟喝醉了似的,除了指责张玲玲瞎说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玲玲见她有点不高兴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转移了话题。
苏兆红想到张玲玲看她穿这一身的眼光,心里就很慌乱。本来只想着要碰见岳平,却没想过穿成这样,还得面对同事。她在杂志社工作二十年了,可从来没穿得这样性感过。
她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冲动了。进了电梯,下意识地裹紧外套,看看四周,都是其他楼层其他单位的人。正在暗自庆幸没有编辑部的熟人,小蔡却在关门的一刹那,手里举着葱肉包挤了进来。空气中顿时一股浓烈的葱肉味,她自己也觉得不妥,赶紧四处点头致歉:“不好意思啊,污染大家了。这是门口老马家的包子,闻出来了吧?”
有人跟她开玩笑,说:“干吗吃葱肉的啊,那不是还有胡萝卜有白菜的吗?你这么污染我们事小,也就一分钟的事。到了办公室,你就不怕有人轰你啊?”
小蔡左右看看,说:“才不会呢,我们有个黑包公似的主编,特严肃特正经,见不得一切无聊的人和事,更别提包子这样庸俗的事了。要是有人敢拿这说事,就等着挨批斗吧。”
“这年头,哪里还有什么正经人啊。你们领导男的女的?”
小蔡聊得欢快,索性拿出一个包子吃了起来:“女的!更年期!离异!硬邦邦!凶乎乎!干巴巴……”
幸好电梯到了编辑部那一层,小蔡赶紧挤出门,朝自己办公室跑去。
平时编稿子,从没见她弄出过什么精彩的句子或标题来,说起领导坏话,叠词形容词还挺多。要是编辑部在二十楼,指不定她还能说出多少惊世骇俗的词呢。
电梯门却没在小蔡身后关上,还有人继续跟了出来。这让小蔡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说苏兆红的坏话时,没看见里面有熟人啊。”
走下来的,不是苏兆红还是谁呢?
只是因为换了件纱裙,头发弄了弄,她居然就没有认出来!难怪说人是衣裳马是鞍呢。如果没有了鞍,那马也不能叫马,换成小蔡这样粗心大意的,估计就叫人家驴了。
小蔡知道自己闯祸了,刚才说的一切,都落在了苏兆红耳朵里。她只好玩命地挽回坏影响,大力赞美苏兆红。
“主编大人,我太那个有眼不识泰山……啊,不,不是泰山,而是嫦娥,是美女,是志玲姐姐!原来你稍微收拾收拾,就这么漂亮啊!你以前真是浪费了自己的姿色。”
苏兆红听到“姿色”二字,很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小蔡立刻换词:“看着吧,一会保证编辑部轰动。”
苏兆红被夸得心里欢喜,原来她还是有女人的虚荣心的,而且一点也不比别的女人少。
她裹紧的黑西服终于敞开了,纱裙的全貌露了出来。她挺胸抬头,一路前行,沿路就见编辑们个个表情诧异。还有人听到风声,立刻拉开门来,探头出来看的。编辑部几乎全是女人,从二十多岁的美术编辑,一直到五十多岁的财务大姐,没一个省油的灯,嘴巴快得赛过火箭。
苏兆红一路听着窃窃私语,看着大家满眼探究的笑,她努力做到视若无睹。直到进了办公室,关上门,才长长吁了口气,坐到办公桌前。想了想,又站起来,关上了百叶窗。
她像是趟过雷区、侥幸逃生的战士,又害怕又快乐,又紧张又慌乱。电话铃突然响了,吓得她竟跳了起来。
坐在外面的小蔡推门进来了,“主编,翟晓翟总来了。”
话音刚落,翟晓就腆了个肚子推门进来了。一进门就嚷嚷:“给你电话也不接,房间还搞这么黑,是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堂吗?”
嚷嚷声在看见苏兆红后戛然而止,翟晓突然变成了近视眼,眯起眼,又睁大,又眯起来,又睁大,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女人确实是苏兆红。
“苏兆红,你整容了!”翟晓没用疑问句,而是非常笃定的肯定句。
他的语气惹恼了苏兆红。
“你才整容了呢!”她反唇相讥,“有这么跟人问好的吗?”
苏兆红说着,拉开了百叶窗。翟晓终于看清了苏兆红的变化在哪里。他忍不住拍手称赞。
“兆红,”他亲切地换了称呼,“你早该这么穿了,多女人味啊,多妩媚啊,我都觉得你不像你了。”
苏兆红脸红了。她实在不习惯因为外貌被人夸。她听惯了人们说她有才华,坚强,甚至一身正气,哪里沾过女人味、妩媚的边啊。
“至于吗,不就是件衣服吗?”她嘟囔着。
“当然至于!非常至于!”翟晓一脸的绝对肯定,“你这么一穿,我就忘记了我是来干什么的,只想请你去唱卡拉OK!”
之前和苏兆红的“误会”,对翟晓并没有太大影响。他是个不容易动情的人,所以也谈不上受伤。
和苏兆红说那些话,不过是权衡利弊的一个结果,和爱无关,甚至谈不上有多喜欢。关于这个,苏兆红也很明白。
翟晓那天果真没谈正事。他说到做到,晚上非要邀请苏兆红去唱歌,并且在扬歌包了间大包厢。苏兆红带着编辑部的女人全都去了。连财务大姐都唱了一首《红梅颂》,几个小编辑偷着笑,说怎么唱得跟京剧似的?
苏兆红与民同乐,加上有点思春,就声情并茂地唱了一首《敖包相会》。翟晓抢着要跟她对唱,苏兆红没同意,自己男女全唱了。
唱完,她找个借口上洗手间,就悄悄溜回了家。耽误了暖暖吃饭,她已经够愧疚的了,不能再继续疯疯癫癫玩下去了。
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脱下裙子,叠整齐,放到一个纸袋子里。
她是一个以理性见长的女人,这种太过感性的行为,实在是超出她的能力范畴。她有点哆嗦地,踩着凳子,将纸袋放到了柜子最高一层的最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