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天发给暖暖的短信,被苏兆红看见了。
说来话长,暖暖在苏兆红的时间表下,压力倍增。最伤心的却是,不许学画画,不许提以后想学绘画或设计类专业的事儿。
邱天却没这个烦恼。他目标明确,家长也很支持。不仅每周有按时的美术课,还跟一些提前自主招生的学校开始了联系。他知道暖暖的想法,所以问暖暖要不要一起联系。暖暖彻底崩溃,突然大哭起来。
邱天的这条短信,就是帮着暖暖化解的。
“我很理解自己想做却被人阻拦的感觉。可是不管怎样,我觉得你都要打起精神来,其实是会有很多办法的,比方到了学校,还可以转专业什么的。你悟性那么好,人又聪明漂亮,不该为你妈妈小小的阻挠,就气馁就放弃。加油吧,我看好你。也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在一个学校一个班级里学习!”
这话过分吗?能有一个人这么安慰自己的女儿,为她打气,该高兴不是?
苏兆红却觉得简直是大逆不道。一是短信泄露了她这个做母亲的非常霸道不讲理的一面,二是居然在暖暖心里又吹起这把已成灰烬的火苗来。
啊?上了大学还要转专业?就是说,你一定要坚持要非常坚持去搞艺术了,对吗?一定要坚持要非常坚持走上一条常人少走的路,从此以后只能靠着天赋、灵感、感觉、运气等等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吃饭了?
不行!我说过多少次了,这条路不能走。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没有人干这个,或沾点边干艺术搞创作的。这就说明我们的基因库里,没有这个基因;你的血液里,没有丝毫的艺术细胞!你可以当做爱好、当做业余喜欢,绝对不能当工作、当饭碗、当谋生的手段!
还有,你居然向别人哭诉我给你的压力,我对你多么不好,我以成绩论英雄,是不是?好吧,即便就是如此,可你看看天下有几个父母不是这样的?这是什么,这就是国情,这就是初级阶段!它就是这么残酷,只讲丛林法则,只讲弱肉强食。所以,我才要当狮子,你才要去做狼!懂不懂?
没有那么多的温情人性可讲,别以为你是女的,你就可以跟别人去哭哭啼啼。记住,以后永远都不要企求别人的同情。同情不能当饭吃,哭只能说明你无能。你记住我今天这些话,永远记住,它会让你以后走得不那么痛!
说完这通长篇大论,苏兆红就没收了暖暖的手机。
“放我这里了。至少放三个月。看看你的表现再说。这个东西搅乱军心,纯粹属于消遣品,而不是必需品,不在我们的计划表格之内。”
暖暖又不理苏兆红了。而且她直接向******提出,想跟******住。
******说没问题啊,我当然愿意,可你妈妈怎么办呢,她能同意吗?何况她住的地方离你的学校近,几分钟就能到教室。我得先跟她谈谈,给她那又臭又硬的坏思想做做工作。
苏兆红录音机似的,把对暖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越听越气,烟盒拍在桌上,折断两根烟,把过滤嘴撕了下来。
苏兆红吃惊地说:“你这是干什么,精神分裂了吗?”
******看着她,把过滤嘴塞到自己耳朵里:“你没觉得你说的这些,都是些屁话吗?”
苏兆红生气:“是你要来找我听的,不是我上门去说给你的。你凭什么说这是屁话?你再这么说,别怪我骂你个不客气。见过没脸没皮的,还没见过心理素质好到找上门来挨骂的。”
******再次拿出语重心长的语气:“苏兆红,为这些事,我们争吵过多少次,都吵烦了吵腻了有没有?你说的这些,又是狼,又是虎又是狮的,你就这么爱把自己当动物啊?这么教育暖暖,那不是在告诉她尽量少点人味吗?可你知道为什么动物比人强悍,比人凶猛,却干不过人吗?就是因为它们没有情商啊,它们对心灵没有任何呵护和展望,它们只关心吃了上顿找下顿。你是想要暖暖变成一个只知道猎食,不懂活着为何物的人?就跟你一样?拿自己当狮子?”
这话太刻薄了吧!
苏兆红直接站了起来,指着******,用她特有的女中音:“你走,马上离开。这是我家,你少来跟我讲这些没用的东西。你是在骂谁,你是想说谁猪狗不如、没有人味儿?我告诉你,你骂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懂不懂?我是你的前妻,是你两个孩子的妈!你这么拿动物比喻我,那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承认自己说错了,举手低头:“我就这么一比喻。我的意思是,人的情商很重要,我相信你也看过类似的报道。一个人别说成功了,就说他以后能不能很好地适应这个社会,情商要占百分之八十。而情商是怎么来的,那是需要爱的啊,无微不至的爱,大量的理解和关怀!你付出多少,你拥有多少,暖暖就会学到多少。一个平和温暖的环境,家长有稳定的情绪,多多的理解,无数鼓励的话语,面对困难时坚强平静的心智……这一切,才是情商。你自己想想,这些东西你给了暖暖多少?”
苏兆红气愤地说:“你别说这些没用的。情商常有,可高考不常有。暖暖现在是特殊时期,你要我放下她的学习,每天光是拥抱她,让她过得舒舒服服的,那就是情商了?面对挑战,拿出狼或狮的劲头来,这也是培养情商的一种好不好?懂什么懂!”
“人生是场马拉松,孩子要三分教、七分等,你得有耐心。成绩可以上去,可心灵一旦受伤,那就是一辈子需要矫正的事情……”
“又来了不是?马拉松怎么了?我还是那句话,跑马拉松不需要付出努力吗?不需要流汗水吗?不需要死死咬住不放松吗?你见过谁跑马拉松,跑着跑着去摘花了、去游泳了、去游乐园里坐过山车了?******,你别总是拿你那套理论来说我——中国的现实就是如此,竞争就是这么激烈,还要三分教、七分等?现在早不是等的时候了!让我说,能跑到前面的孩子,情商都不会低!”
******被说得哑口无言,又把过滤嘴拿来塞住耳朵。
苏兆红说:“你这是夸大问题,就想从本质上把我批倒批臭。我说,我们就不能就事论事吗?暖暖马上要高考了,她需要无比的专注,需要彻底地投入,而且我不可能让她去学艺术类。我能做的,就是在这些方面帮助她,矫正她。我们所有的问题,只是这些。你扯那么多干什么?”
******生气地说:“她不想跟你住了,想去我那里。”
苏兆红一拍桌子:“不可能。”
******说:“那你们总这么不说话算什么?”
苏兆红说:“我没有不跟她说话,是她不理我。这笔账我得记着,现在不跟她算。等高考完了,我要让她好好跟我认错。”
“把手机还给她。要我说,那个男孩子没说错什么。”
“没门。”苏兆红就说了这么两个字。
******见她如此冥顽不化,气得直咬腮帮子。
苏兆红觉得这个话题已经讨论完了。她转了方向,不客气地问:“你都给童童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这么快就对严冬美接受了,要让她当后妈了?告诉我,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和苏兆红谈话后第二天,暖暖的问题又一次升级。一张只有53分的物理试卷,被苏兆红看见了。苏兆红把卷子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餐桌上,只等着暖暖回来兴师问罪。
其实在八中这样的高中,成绩很好的同学,都面临过数理化不及格的现象。苏兆红难以忍受的是两点:一,暖暖藏起卷子没有说。二,现在是高三,还出现这样的分数,是不是也太可怕了?
暖暖一进门,看见这卷子,脸色就变了。她也害怕、也内疚、也患得患失、也很难过,偏偏妈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让她做交代、做说明。她能说什么呢?
“就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为什么考成这样,为什么考完不说?卷子拿到后你做了什么,反思过问题出在哪里没有?”
为了这个批斗会,苏兆红特别恩准暖暖不用弹琴。暖暖什么也不想说。她已经够难受的了。她决定依然不理苏兆红。
苏兆红问了几遍,没有回答,气得一摔椅子:“你不张嘴是吧?是没胆说,还是没脸说?敢考这个分数,却不敢说。你就这点本事是吧?”
暖暖眼泪出来了。她只是觉得苏兆红在羞辱她。
苏兆红却也气得手脚发抖,觉得女儿在蔑视她。她越想越不能忍受,进厨房找擀面杖,要动武了。
暖暖拉开门就跑了。
饭还没吃!
苏兆红傻了眼,追到阳台上,只见暖暖已经出了小区门,却朝和学校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吓坏了,赶紧穿了鞋,跑下楼。到了院子里,才发现自己系着围裙的手里还拿着擀面杖。
正在楼下溜达的袁二元敏锐地意识到出了问题。不等苏兆红说话,他就跑到了前面,追到小区外面去了。
“暖暖,暖暖,”他扯着嗓子大喊。
暖暖回头看是他,也没丝毫犹豫,跳上刚到身边的一辆公交车,就走了。
袁二元跑得狠,弯着腰站在路边大喘气。
苏兆红追了上来,头发蓬乱,一脸慌张:“她她她,上了几路车了?”
袁二元说:“好像是34路。”
苏兆红一想:“那路车去哪里的?机电厂?没认识的人住那边啊,哎哟,这丫头真是要活活气死我了。”
袁二元说:“快快,给她打电话。”
说着,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苏兆红颤抖着手指,拨通了,没人接。响了五六声,她才脸色煞白地想起来:“我把她的手机没收了。在我包里呢。”
袁二元一脸诧异:“孩子都那么大了,你怎么……”
他见苏兆红也不好受,没再说下去。
“只能等等了。等会去学校看看,她去上晚自习了没有。没有去的话,再到处打打电话,问问亲戚朋友,她有没有去别人家里。也别太担心,她只是跟你闹矛盾——我说,你们怎么这么多矛盾啊,你这个当妈的,能不能让孩子过得轻松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