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看,一切都很正常。暖暖非常用功,苏兆红每天精神头十足地给孩子做饭。以前中午在学校食堂吃,最近索性她开始了送饭。
青菜、肉、饭,饭后再来小碗红豆莲子汤,开始高考倒计时了,营养要跟上。
一送饭,才发现自己送得迟了。居然有那么多高三孩子的父母,从孩子一上高三开始,就送起了饭。他们有工作没工作的,在这一年里,全都把精力投在孩子身上。一到吃饭时间,满校园都是提着饭盒的父母。苏兆红一看就又急了:“完了,又输了,又落在后面了!”
下课前,教室门口,已经站了一长溜家长。个个脸色憔悴,压力重重,都穿着最简单最朴实的衣服。像苏兆红这样,穿得比较正式的没一个。以致苏兆红也不好意思穿套装来学校了。不过是个送饭婆,穿那么正式干什么?
这天,旁边站了个胖胖矮矮的男人。天气还没热,他已经穿上了大裤衩,幸好上面还是长袖,否则可真太另类了。
他没话找话说,问苏兆红:“你都带的什么?我看这保温桶好几层。”
苏兆红就如实报告:“鸡中翅、空心菜、西红柿炒鸡蛋,外加一份银耳汤。还有米饭。”
“咦,我也带了西红柿炒鸡蛋。这个菜比较开胃,是个孩子都爱吃。”
两人聊了起来,就问起了各自的单位。男人看着貌不惊人,原来竟是军区的一个副师级干部。就因为儿子高三了,两口子工作都忙,孩子没人照顾,他索性办了复员,回家专心看儿子!
“我拿积蓄和退伍金,入股了一个矿,一月也赚不老少。然后专心在家当专职主夫,给儿子做饭,接送他上学。唉,这日子,真是幸福。孩子跟我也挺好的,吃得也让人很放心很安全。我跟别的男人可能不一样,我特喜欢这样的日子,真的。现在就是真有点后悔,咋没早两年这么干!”
说着,转过头,冲苏兆红说:“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我跟这里好多父母都交流过,大家都这么说。能每天接接送送孩子,给孩子做做饭,真的很开心。”
“那也得考个好学校啊。”苏兆红说,“否则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听了这话,男人傻了一样地看看她,张张嘴又闭上了,一脸说不到一块的表情。
苏兆红着急:“我说错了吗?”
男人说:“还真错了。错得大发了。我说的是过程,你说的是结果。”
下课了,门开了,孩子们冲了出来。各妈找各孩,她和男人冲散了。
苏兆红除了照顾暖暖吃喝,还要去网上看各种高考消息,各个学校的历年招生情况,分数如何,专业如何。
光看到这些还不行,顺便还得了解一下这些专业今后的走向,如果读研,又将如何。
这样一来,竟忙得顾不上想自己的事了。
张玲玲来了电话:“你是怎么个情况?不上班了,也不露面了?难道隐居起来了?”
苏兆红就说自己整天瞎忙,除了给孩子做饭送饭,还要上网看各种消息。别的家长功课都做得挺足,我真怕自己落后了。
“切,你们这些人,一说到孩子考试,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张玲玲不屑道,“至于吗,难道考个好大学就一劳永逸,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不还得面临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鸡毛蒜皮吗?只要好好朝前走着,有什么好担心的?到了八十岁,大家不都一样,连男女都没区别了?”
苏兆红可不赞同:“那怎么能一样呢?你看杨振宁八十二了还能再婚,要是考不上大学,二十八岁也只能干看着!”
张玲玲说:“得得得,你也别羡慕人家杨振宁再婚不再婚了,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是不是还得抓紧着点啊?我家老刘透露了一个新情报,说医院里最近有个新来的女博士,在猛追岳平呢。那架势,可有点不得手不罢休哦。我想我得跟你说一声,要是你还惦记着他,是不是也得行动行动。当然要是不想了,那就算了。”
“想想想,谁说不想了?”
苏兆红问张玲玲:“那女博士什么样啊?是温柔浪漫文艺的那种吗?”
张玲玲说:“老刘说不是。老刘说真要找这个,那还不如找苏兆红呢。这是他的原话啊,说明这女的不咋样。”
“那岳平呢?”
“他哪能愿意啊?可他那脾气,又不愿开罪人,只能躲啊!”
“那我去!”苏兆红说,“既然他不乐意那个女博士,就说明我还有机会不是?”张玲玲说:“还要我请你们吃饭吗?”
“不用了。”苏兆红一瞬间已经想好了一个主意。
既然要给暖暖送饭,不如就给岳平也送一份好了。
送饭,这可是个宣誓主权的事儿。什么人才会送饭?当然是最亲的亲人啊。你看那关到牢里的,住了医院的,加班加点的,有一个人提着饭盒找上来,就意味着关系特殊。苏兆红得用送饭这个形式,告诉女博士一声,岳平是属于她的。
早晚!
说动就动,第二天苏兆红就装了两保温桶的饭菜。岳平的医院稍远一点,但给他可以早点送去。暖暖的时间卡得紧,灵活度不够,不能耽误。她十一点就出了门,十一点二十准时到了医院。
一看门口的出诊情况,岳平今天是在病房。她提着保温桶,正好跟着送饭的病人家属,一起走进病区。她在医生值班室外面看了一眼,巧了,岳平正好也在。早想好了借口,她立刻走了进去,清脆地喊了一声:“岳平。”
喊岳平,而不是岳大夫,这让值班室里的其他医生,就有些诧异,一起转过头来看着她。
岳平没想到她会到医院里来,顿时有些尴尬,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此时,从门口擦着苏兆红,进来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身板又高又壮,粗密的头发,在脑袋后扎着个马尾巴。
她仿佛完全没看见岳平正在跟苏兆红打招呼,粗声大气地喊道:“走,你去帮我看个病人。”
说着,胳膊就挽住了岳平,身体紧紧地贴了上去。
苏兆红立刻意识到,这一定是那个女博士。就见岳平脸涨成了猪肝色,在女博士的裹胁下,似乎身体都渺小了似的。他哭笑不得地朝后躲闪着,抽胳膊:“我还有事呢,真的。有人找我,你看。”
高大的女博士终于看见了苏兆红。她仿佛突然近视了似的,眯缝起眼睛来,从上到下地瞄着苏兆红:“这是谁啊?是你的什么人?”
不等岳平回答,又转向苏兆红:“你找岳大夫干什么?有什么事跟我说。”
苏兆红见这个女人如此蛮横,不由暗暗高兴,真不知看什么病的大夫,这气势,一定能特服病人吧。
她举起了保温桶:“我是他朋友,来给他送中饭。”
说着,就进了房间。暖暖的那一桶饭,她背在身上,并没有露出来。将保温桶放在桌上,再也不看女博士,对着岳平径直说:“趁热吃吧,我炒了点蘑菇,你爱吃吧?”
这暧昧劲!女博士就算从刘永福的肝胆科那里,再借两个胆,她也不敢再继续缠岳平了吧?
岳平也会演戏,立刻熟门熟路地点点头:“我就爱吃蘑菇,你还真懂我。勺子呢,噢,在这呢。那我吃了啊,你坐会?等我吃完陪你转转?”
苏兆红却没时间了,她还得去看暖暖呢。女博士已经站不住了,转身就朝外走,走到苏兆红跟前,又把她上上下下无比蔑视地扫了一圈。
见敌情解除,岳平也不演戏了。保温桶盖一拧,还给苏兆红:“得,你是来看病人的吧?亲戚还是朋友?住院了也不打声招呼。饭给你,继续去送吧。谢谢你替我解这个围哈。”
苏兆红早想好了说词:“是个朋友,可惜人家突然早上出院了。我来迟了,没赶上。正好路过你门口,见你在里面,索性这饭你就拿去吃吧。我还有事,得先走。”
岳平还能说什么呢?
“那太谢谢了。改天我把保温桶还给你。”
苏兆红接着去给暖暖送饭,一路上忍不住为自己这小小的聪明叫绝。
她相信这趟饭绝不仅仅是送给女博士一个人看的。有女人给岳平送饭的消息,肯定不出下午,就能传遍医院。那些觊觎他的女人们,是不是也该收敛点了呢?
最重要的是,这保温桶除了送,还有还的作用。一送一还,就是见面的理由。
果真,傍晚刚过,暖暖刚去上晚自习,张玲玲的电话就来了。
“喂,听说你今天做了件惊动中央的大事啊?”
苏兆红猜出是什么事,但装傻:“什么呀?我能做什么呀,每天都待在家里的。”
“嚯,还谦虚呢?都击败情敌了。不错,你这一招很要命,我们家老刘回来说,女博士都气疯了,见人就骂岳平。说他吃着碗里的还惦着锅里的,明明都有女朋友了,还勾搭她。一说有女的来送饭了,我就猜肯定是你。你还真有两下子。”
苏兆红有点小得意:“他该明白我意思吧?”
张玲玲说:“他要不明白我把头给你。等着吧,不出两天,他就会约你的。”
可是三天都过去了,还没一点消息。四天,五天,一周,两周了,岳平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愣是毫无音讯。
张玲玲比苏兆红还急:“还没联系你?那保温桶最少得还呀。不行,我叫老刘问问他去,难道那么大一桶子也吃到肚子里去了?”
苏兆红担心:“这样不好吧,好像我硬缠他似的。那天也就是假装巧遇。不过这人确实不厚道,我替他解了围,还吃了我的饭,连个感谢也没有?”
张玲玲也直说不厚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正在患得患失,岳平竟来电话了。问苏兆红保温桶什么时候还给她比较好。
苏兆红哪里是想要保温桶,这不是找个见面的机会吗?但是一起吃饭的话她又说不出,倒好像人家吃她一顿便饭,就得还顿正餐似的。苏兆红客气了一下:“要不你给刘永福吧,什么时候让张玲玲带给我。”
“那好那好,”岳平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苏兆红举着电话发了好一阵愣。连她都感觉到了,他真的是对她不感冒。
这段插曲,让她心里真不好受。主权宣布了,可什么也没捞到,还是一场空。反倒是白白帮了岳平一个忙。
这天晚上,暖暖都看出她有些魂不守舍,有些伤心。
吃着饭,她主动问她:“妈,你怎么好像有点郁闷呢?不开心啊?”
苏兆红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挺好的。”
“可我看你不高兴。”
“哪里有啊,我哪里不高兴了。”
“你和平时不一样。平时虽然也不太高兴,但挺精神的,今天好像感冒了似的。你是感冒了吗?”
说着,手就伸出来,要摸苏兆红的额头。
苏兆红有点小感动,暖暖很少跟她这么主动亲热过,看来跟最近她在孩子身上多花时间是有关系的。难怪那个北大之母,张嘴就蹦出“吃饭”两个字。可见照顾好孩子的饮食,确实很重要。
苏兆红一察觉到这温暖,眼睛就有些湿润了。她忍不住说:“暖暖,以后你上了大学,妈妈就一个人吃饭了。”
暖暖可能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虽然她一直反感苏兆红找男友,但一听妈妈说出这么伤感的话来,她还是有些震动,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太自私了。
“是。妈,你是为这个难过吗?”
苏兆红怎么能跟女儿说这个话题呢,她只好摇头。
暖暖想了想,仿佛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那,这样吧,我允许你找男朋友。等我上了大学,你可以再结婚,这样你也有人说话了,也不会总是盯着我了。我同桌说,她表姐去外地上大学后,她大姨天天都会哭一场。要是你老那么孤单,会不会也天天哭啊?要么就老给我电话,那我也受不了。”
苏兆红长长吁了口气,难得温柔地说:“不会的,妈怎么会那样呢。不会天天哭,也不会随时缠着你打电话。”
她的声音实在是很落寞,和暖暖平时听到的太不同。这让暖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突然有了想抱抱母亲的冲动。“妈,你是不是有点孤独?”
女儿难得的关怀,让苏兆红非常渴望能将这一刻延长一会。她多么想跟暖暖好好拉拉家常,说说心里话。
可是……时间不够了。
新的“狮娘计划”,已经重新贴在了墙上。这一次,就直接贴在饭厅里。一抬头她就能看见。
她换上了平时毋庸置疑的女强人口气:“孤独啥?不孤独!孤独也不能多考一分不是?好了好了,起立,进屋,背篇古文赶紧去上学。我涮碗了。”
暖暖不满地站起身,失望道:“妈,你真是太煞风景了。哼,为了那点分数,连爱都不会表达了是吧。”
苏兆红横里吧唧地说:“你说是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