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铁凤从仆人房间走出来时,老妪和他女儿裘丽芳全都愣了,眼前的铁凤己成了一位光彩照人的美女,铁凤灿然一笑,更显得嬝娜妩媚,铁凤问道:“伯母,你看我顶替你女儿应召进宫,能不能混得过去?”
裘丽芳说:“和你一比,我算什么,你真是仙女下凡啊。”
老妪惶惑地说:“你到底是女是男?”
裘丽芳说:“娘,你还看不出来吗?早该看出他是女儿身的。”
老妪过来拉着铁凤的细腻光滑的手,爱抚地说:“,姑娘,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囬事?你真的想替我女儿进宫去吗?”
铁凤笑吟吟地说:“这么大的事,能开玩笑吗?”
她女儿裘丽芳大惑不解地说:“那我就不明白了,谁会愿意到暗无天日的宫里去呢?你为什么要替我?”
铁凤说:“人各有志。不瞒你们说,我身怀绝技,武功超群,又擅琴棋书画,尤擅歌舞,我进宫去,自信必能取悦君王,得到宠幸,不当母仪天下的皇后,也必封贵妃。当然了,如果当一辈子扫院子、刷马桶的下等宫女,那就没意思了。”
裘丽芳看了她娘一眼,很信服地说:“娘,你别说,这位姐姐还真能办到。”
老妪说:“那我们得怎么报答你呀?”
铁凤嘻嘻哈哈地说:“不用报答,等着借光受封吧,裘大人官升几级不说,连老夫人也得封诰命夫人。”
老妪说:“我哪敢做这个梦啊。不犯事,不让我女儿进宫就行了。姑娘得想好,日后别后悔,这可是你自个愿意呀,可不是我们娘俩把你推入火坑啊。”
铁凤说:“这个自然。”
铁凤想进宫去,当然是想谋杀朱棣为全家人复仇。这是她选择的捷径。她所以不想再很方行子走,是她失去了耐心,她对方行子的曲折崛起能否成功不抱希望,她的性格决定她想急功近利。
进宫的期限临近了。
打扮好的铁凤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盛妆之下,她显得更端庄更秀美了。裘丽芳母女都围着铁凤转,她是裘家从天上掉下来的恩人啊。
铁凤说:“叫丽芳快藏起来吧。不是马上要来接人了吗?你在这不是露馅了吗?”
裘丽芳不知怎样谢铁凤了,她抱住铁凤,泪眼迷离地说:“好姐姐,我一生都给你烧高香了。”说着给她跪了下去。
老妪只能祝愿姑娘到了宫里能走鸿运,一步登天。
铁凤沉吟片刻说:“有一句话,你们得按我说的做,不然我对不起你们。”
老妪说:“你对我们家有恩,还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
铁凤说,伴君如伴虎,我若飞黄腾达,你们自然也跟着沾光,我若是走了背运,你们也会受牵连,所以我进宫后,你们告诉你家老爷快把那八品小官辞了,全家人离开苏州,远走高飞吧。
这话说得裘丽芳母女惶惶不安,正在她们不知所措时,门外人声鼎沸,老妪推了裘丽芳一把,女儿连忙向后院跑去。
纪纲和沈百万把从人全留在了门外,他二人闯了进来,沈百万大叫:“美人呢?我替皇上相看相看。”。
沈百万看了一眼端庄秀丽的铁凤,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我说纪指挥使,这才叫倾国倾城啊,想不到裘老官这个鸡窝里飞出这么一只凤凰来!”
纪纲也凑上去看,说:“唔,是很美。”心里却想,我怎么看着眼熟呢?但他没往深里想,铁凤即使活着,也不会傻到自己重新跳火坑的地步啊。况且长相相近的人多了。但他还是咕噜了一句,怎么好像在哪见过呢?
铁凤嫣然一笑说:“大人看走眼了吧,我自幼养在深闺,从不出门半步,大人怎么会见到过我呢?”
老妪说:“天下人长相相似的多的是呀。”
纪纲说:“那倒是。”他对老妪说,“行了,人相中了,恭喜你了,你家男人呢?”
老妪说:“被知府大人委差去收河捐了,不在家。”
纪纲说,有言在先,送到南京后,如果验不上,再送她女儿囬来,验上了,也会留一个时间让她们母女告别。
沈百万粗鄙地说,这样的美人万里挑一,别想退回来了。
老妪装着擦眼泪说:“这可是摘了我心肝呀。”
铁凤站起来,反倒落落大方地说:“娘,你别难过,女儿真若是得到皇上欢心,皇上也会开恩让你常到宫里去看我的。”
纪纲说:“你女儿就是开通,别人家女儿离家门时,大多跟嚎丧似的,知书达理就是不一样。”说罢向外面喊着:“备轿!”
外面的衙役答应着。
方行子一行四人风尘仆仆地一直向北走,这天来到沂蒙山下。
图方便,程济和栁如烟又是游方和尚打扮,方行子仍扮男装,唯一的一匹马上驮着行李,坐着小皇子宫斗。
前面,大山挡住了去路,翻山的路像一条飘带缠绕在山腰。山脚下,有一个村子,村口石碣上刻着“魏夼”两个字。小村子鸡宁犬静。
前面要翻山了,方行子说,到前面村子里去买点吃的,再上点水吧,省得翻山没力气。
程济自动要去。
宫斗喜动不喜静,他从马背上跳下来,也要跟去。
方行子嘱咐他跟紧程师傅,小心狗咬着。
宫斗抽出背在身后的宝剑说他有利剑在手,武功盖世,不怕。程济拍了他一下,大家都乐了。
方行子见他们进村去了,就把马背上的驮子卸下来,放开马去野地里吃青草。她和栁如烟两个人便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
栁如烟说:“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凭程济一句话,我们就翻山越岭地去找什么唐赛儿。”
原来从普济寺出发前,程济从道衍长老口中得到一个消息,山东这年遭灾,民不聊生,有一个会法术的女人叫唐赛儿的,趁机迷惑饥民,踞青州揭竿起义,让朝廷头疼不已。而这唐赛儿恰恰是程济的远房表姐,方行子正走投无路,便萌生了借重义军的念头,这不是现成的反朝廷之路吗?
于是他们商议后,决定北上山东,投奔唐赛儿。
方行子说:“我虽不认识唐赛儿,可她既是程济的远房表姐,总不算陌路人,他能一呼百应地揭竿而起反朝廷,这人一定是很有本事的。”
栁如烟说:“我们去当草寇吗?”
方行子并不认为草寇低气,朱元璋追随郭子兴起兵时,元顺帝不也视之为草寇吗?今天还有人认为明太祖是草寇吗?
这倒他是。按栁如烟的意思,是想到云南去,或者到交阯郡去,那里山高皇帝远,可以过一生无所求的安逸日子,过过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强似这样颠沛流离。
方行子不依。想起她家遭难的亲族八百多口人,她的心就痛苦不堪,她说她过不了栁如烟说的那种陶潜式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
那也不能所托非人啊。栁如烟总觉得让程济几句话就说活心了,去投奔唐赛儿,是盲人骑瞎马乱撞,唐赛儿能成什么气候?
方行子却很自信,她不能成气候,你我能成气候啊。我们所以能成气候,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可以号令天下的皇子。
这也不是没道理的,栁如烟便不再说什么了。
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孟泉林和景展翼带着桂儿先于他们投奔了唐赛儿,如今正在青州卸石棚寨聚义厅里商讨破敌对策。
景展翼并没死,苏州知府的布告不过是向皇上邀动而已,随便处决了一个女巫,却上奏皇上,说是钦犯景展翼。
这唐赛儿,三十多岁年纪,一身尼姑装束,剑眉星目,有一股男人的豪爽劲,她身背双剑,看上去身手不凡。她坐在圆木垒成的聚义厅长桌的一端,头领们分坐两侧粗糙的白茬木凳或木墩上。
孟泉林入伙后,被聘为军师,还真出了些好主意,又能领兵布阵,深受唐赛儿信任。开会时,他和景展翼总被安排在前面最显要的位置上。桂儿站在景展翼身后。
自青州起事以来,己有了两万多兵马,官军前来平定他们的青州卫指挥高凤也叫他们打死了,官府不会善罢甘休,今后怎么办,是守着这卸石棚寨,还是去占青州,打济南?从前他们没军师,自从孟师傅和景小姐来入了伙,出了不少好主意,她们才越来越壮大了。这囬唐赛儿还是先请他们二位出主意。
孟泉林后看法是,还得收拢民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唐赛儿问:“怎么收买人心,你说。”
景展翼说:“给灾民粮食,开仓放粮。”
孟泉林正是这个意思。唐头领为什么能在青州一呼百应举起大旗?就是因为山东最苦,水灾、旱灾连年不断,疏浚运河几十万民夫又都是山东承担,救灾粮全被贪官污吏侵吞,百姓不造反就得餓死,所以义军首先应当赈灾,官府不救灾反而害民,义军给他们粮食吃,他们就会站到义军一边。
唐赛儿说:“不愧是军师!就这么办,可把义军分成几股下山,抢官府粮仓,就地放粮,就地招兵买马。”
众头领起立:“是!”
被苏州知府斩决之人在山东卸石棚山寨神奇现身,斩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困扰四个男女。永乐大钟一响,鬼神退位,心中的愧悔也会退得干净吗?杀人与杀虫,孰轻熟重?梗在方行子和栁如烟中间的大山重新崛起。皇后也无权把妹妹当礼物献给君王。
徐皇后卧病在床很长一段日子了,时好时犯,久治不愈,近来病势日渐沉重,又恰值朱棣巡视北平不在家,太子朱高炽就每天在病床前侍候。这天,他亲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地给母后喂药。
徐皇后喝了几口,伸手把药碗推到一旁,不喝了,她觉得心口堵得厉害,常常气闷、喘不过气来,间或伴有疼痛,痛得抬胳膊都困难了。
朱高炽说:“娘得挺着多喝几口才有力气,恢复起来才快。”
徐皇后呐呐地说:“娘不行了,没有多少时日了。”
朱高炽说:“娘放宽心,这点小病很快会好的。”
徐皇后说:“我自己心里明白。你父皇还没从北平囬来吗?”
朱高炽已经几次派人把母后病情飞奏皇上行在了,他怕吓着朱棣,不敢把病情说得太重,朱棣便没太在意,又拖了些天,才从北平起驾囬京,昨天已到江北了,朱高炽说今天能到南京,他正要去接父皇呢,因母后病势加重,他派三弟代他去浦子口接驾了。
徐皇后叹口气,显得有些忧虑地说,他该亲自去的,他是监国,又是太子呀。
朱高炽却并不这么看,侍奉母后尽孝道,父皇会赞赏儿子的,还能有微词吗?
徐皇后沉吟半晌说:“娘万一不在了,你当这个太子,可更要谨慎,如履薄冰啊。你和两个弟弟都是我的亲骨肉,我最怕你们自相残杀,酿成惨祸呀,我活着,还能给你们撤撤火,弥合弥合,我死了,可管不了啦,你是哥哥,你平时就仁义、懂事理,你得多担待两个弟弟,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才是呀。”
朱高炽再三请母后放心,他永远不会做出不符哥哥身份的事。
徐皇后对太子是就放心的,她知道无须叮嘱,而不放心的,耳提面命也没用。
中午时分,朱棣进了金川门,他催促着仪仗、鹵簿,他的大辂走得很快,听说皇后病势加剧,他心里很不安。别看平时他拥着更年青美丽的妃子们过着消魂的每一个晚上,但她们只是姿色的吸引,能为他分忧、帮他治理后宫、能母仪天下的只有他相濡以沫的结发之妻呀。
进了宫,下了大辂,征尘未洗的朱棣急匆匆地走在青石板御道上。他埋怨朱高燧说:“太子如此糊涂,你也不明事理,皇后病重,怎么不飞奏于朕!”
朱高燧说,先时没想到这么重。
朱高煦不失时机地进了一句谗言,听说母后病重,太子还天天在东宫里看歌舞呢,并且抬出太子太师丘福来证明,这就有份量多了。
朱棣不信朱高煦的话,就问朱高燧:“有这事吗?”
这哥俩在码头上早已串通一气了,朱高燧立即证实有此事,并且添油加醋,说太子是留守京城的监国,没人敢劝。
朱棣生气地哼了一声。
这时,他看见郑和远远地站在玉石桥上,就问朱高燧:“郑和下西洋囬来了?”其实他也急不可奈地等在宫中,等着面奏出使西洋的详情呢。但朱棣急着赶往坤宁宫,暂时顾不上他。
朱高燧说:“囬父皇,他本想到北平去找父皇的,因听说父皇马上要囬来,就没去。”
别的都在其次,朱棣最关心的是朱允炆的踪迹,一两句话就能问明白,他等不及。便让两个儿子先囬避一下,他要问郑和几句话,然后就到坤宁宫去。
朱高煦和朱高燧便先走了。
郑和过来,给朱棣跪下请了安,朱棣要他说说最重要的。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郑和还是多说了几句,他奏报说:“我们这次出使西洋,先后到过占城,经苏门答蜡、阿鲁、三佛齐国、满剌加、小葛兰,最远到了古里。到达各国,我们都遵照皇上的旨意向他们颁发了诰、印,赏给冠服,在古里还立了碑,刻了‘刻石于兹,永垂万世’八个字,满剌加王、浡泥王、还有瓜哇、古里、苏门答蜡、小葛兰、阿鲁各国王都答应一年内来朝贡。”
朱棣说:“好,你是我大明王朝的友好使者,此行扬国威啊。只是今天没时间多听,你改天写成奏折好好奏明,也让大臣们好好听听。”他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有些大臣总以为这是劳民伤财的事,连杨士奇都反对下西洋。朱棣认为,大明王朝固然无意占别国寸土,可交往、互通有无,使八方来朝,这有什么不好?
郑和说所到之处,他们都很受款待,所有国家都愿意来朝贡。
朱棣话题一转,问起那件事,这才是朱棣最放心不下的,郑和也知道,他最关心的是朱允炇的下落。
郑和说,他们从苏门答蜡一个瞎和尚那得到了线索,说有两个中国和尚从他那里到古里国拉塔寺去了,可古里拉塔寺并没有。后来所到之处都派人秘密访察,还是无结果。
朱棣有些失望,他说,下次还要下西洋,也还要找建文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郑和说:“是。”
朱棣令他先休息些时日,准备详细奏疏。朱棣说他囬头令都指挥汪浩督办改造、维修他的三百艘海船,作好再次下西洋的准备。
郑和说:“是。”
朱棣说:“你先去吧,皇后病了,朕还要去看她。”
郑和跪下磕头后离去。
方行子他们赶到山东青州 卸石棚寨寨门外时,被挡在了石头彻成的山寨前。程济再三说自己是唐首领的表弟,并且写了一封短简,守门的小头领才答应进走禀报。
在山寨入口处,方行子四人坐在地上耐心等待着。他们显然很受怀疑,十几个把寨门的士兵严密地监视着他们。
望着高有丈余的山寨石墙,但见上面火炮、弩石森严密布,青旗招展,从高墙内传出义军操练之声震耳。
程济说:“没想到他们声势这么大,又这么得人心。”
栁如烟的评价就低得多,他说,也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能成什么大事?
方行子说,山东大灾,他们开仓放粮得了人心。这可比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要高明,她推测,此间必有明白人。
栁如烟很不满,千里迢迢来投奔他们,却受冷遇,何苦呢,若干,不如自己扯大旗干。
程济讥讽地说,说得容易,这么长时间了,我们还不是一事无成?
方行子却很通情达理,受人监视、怀疑也是对的,总得通报头领一声啊,谁知道我们是不是官府派来的奸细?
这时,见一群士兵簇拥着孟泉林和景展翼、桂儿出来了。
方行子大惊,栁如烟则如同傻了一般愣在那里。
孟泉林最先跑了过来:“行子?唉呀,栁翰林也来了?真是没有想到,水流千转归大海,我们又在这里相逢了。”
景展翼也怔了好一会,忽然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抱住栁如烟大哭:“我还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栁如烟真也恍惚是在梦里,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呀。
程济也大惑不解,他们都看见过苏州知府衙门的告示,说景小姐被抓住正法了。
孟泉林说,连景展翼自己也看到过这样的告示。
方行子说:“这是怎么囬事呢?”
孟泉林说:“一定是地方官被皇上追急了,随便找个替死鬼杀了,向上一报,既邀了功,又交了差。”
程济说:“一定是这样。”
看着景展翼哭得泪人似的,孟泉林说:“好事多磨,行了,九九八十一难都过去了,你又和栁翰林团圆了,别光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