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燧问:“我们回来了,父王不必再称病了吧?”
朱棣说:“还不行,你们一到,我立即不疯了,岂不是欺君之罪?”
儿子们唯唯。
当朱高炽三兄弟告别朱棣出来时,母亲徐王妃告诉儿子们,她已让厨子给他们准备了他们最爱吃的菜,今天解禁,可以多喝几杯酒。
这是斗酒海量的朱高煦最高兴的,他说父王无病,是大喜事,他要大醉一场,他早就想燕王府的菜了,江南的宫廷菜没味,太淡。
开饭还等一会,徐王妃让先儿子们各回各宫,先洗澡,换衣服。
儿子们说了“谢谢娘”,分头随仆人离去。
朱高煦走了几步又回来了,他问徐王妃:“娘,我小姨娘呢,怎么不见?”
徐王妃很不自然,怔了一下才说:“她不在咱府上。她在你大舅府上住着呢。”
见她吞吞吐吐的,朱高煦很是怀疑,但没有说什么。
凭朱高煦的本事和机灵劲,他不费吹灭之力就弄明白了徐妙锦的处境。
朱高煦并没有回自己寝宫,而是信步来到徐妙锦寝宫前。这里依然是“兵临城下”的局靣。朱高煦一见这里有兵看守着,不禁大吃一惊。
他刚走近宫门口,便有两个兵交叉画戟拦住他。朱高煦一见,火气就上来了,他很凶地说:“胆敢挡我的驾?我是谁你知不知道?”
一个士兵说:“王妃有令,没她的令牌,谁都不能进。”
硬的不行,朱高煦缓和下来说:“我是朱高煦,刚从南京回来,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小姨原来住这宫里,你告诉我,她还住在里面吗?”
士兵说:“里边住着谁,小的并不知道。”
朱高煦很恼火,又无从发泄,正要无奈地转身走开,忽听一阵古筝声从宫里飘出来。
朱高煦顿时兴奋异常,他不顾一切地往里冲,又过来几个士兵共同拦挡,这时,朱高煦急中生智,大喊起来:“小姨,我是高煦,我来看你了。”
这一喊,琴声嘎然而止。竹林掩映的一扇窗子打开了,探出徐妙锦的头来,她看见了朱高煦,便摇着手喊:“你回来了,高煦?快进来。”
朱高煦说:“我就来,这帮王八蛋不放我进去。”徐妙锦禁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
几个士兵交头接耳后,知趣地后退了,朱高煦终于闯了进去。
朱高煦走进寝宫时,徐妙锦木然地靣对着她,只说了一句话:“你再不回来,就见不到小姨了。”泪水就忍不住哗哗地流下来。
朱高煦心酸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用兵围着小姨的寝宫?又问是谁干的?
徐妙锦凄然道:“在这座燕王府里,谁会有这么大的权力呀。”
这等于讨伐他爹了。朱高煦说:“这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这样对你,我娘也不出来说句话吗?”
徐妙锦说:“我也不知道。也许只因为我传错了消息,我听人说,你们哥三个让皇上害了,就跑去告诉他们,结果发现了燕王并不是真疯。他们就把我软禁起来,把我的丫环也不知弄哪去了。”
朱高煦说:“那我明白了,他们可能是怕你泄露这个秘密,那也不能对你这么无情啊。我去找他们。”
徐妙锦说:“也不急在这一会,你先坐下,你怎么晒的这么黑呀,分别这么长时间了,也怪想你们的。”
丫环上了茶,朱高煦喝着茶说:“我更想小姨,有时候都想的睡不着觉。”
对他这明显挑逗性的话,徐妙锦并没有像从前那样训斥他,只是一笑置之。她问:“你们都回来了,燕王如愿以偿了,他该动手了吧?”这是他想急于知道的。
朱高煦怔了一下,说:“你指什么呀?”
徐妙锦说:“别以为我是傻瓜,你们要干什么还能瞒过我的眼睛吗?”
朱高煦说:“我们刚见过一面,还没多说。依我的意思,索性反了,你不反,朝廷也是步步紧逼。”
徐妙锦问:“你爹的意思呢?”
朱高煦说:“没说准,他说再想想,一说起这些痛心事,父王伤心已极,痛哭流涕,是呀,南征北讨的,皇位没捞着,连藩王也不让当安稳了,不反不得等死吗?”
李谦进入徐王妃寝宫时,朱棣正和徐王妃在指点修改檄文。见他进来,朱棣问:“什么事?”
李谦禀报说,二公子闯到小姐宫里去了,怎么拦也拦不住。
徐王妃一听就火了:“太无法无天了。你去,传我话,叫他马上回来。”
朱棣却很平静,他好像在思索什么。
李谦没动地方,他说:“若是他不听呢?”
徐王妃也意识到了,她说,是啊,老二做事情向来是一根筋,从不瞻前顾后,认准了十个老牛也拉不动。更何况,从小他就爱往他小姨的屋里钻。
这时有人来报:“二公子来了,非要马上见。”
朱棣说:“来的好快,打上门来了。”
徐王妃说:“你好像并不当回事,他会闹得鸡犬不宁的。”
朱棣吩咐说:“叫他进来。”
没等人出去传话,朱高煦已经闯了进来,气势汹汹的,不等他开口,朱棣笑着先发制人道:“是为你小姨的事打抱不平来的吧?”
朱高煦质问,为什么把小姨囚禁起来?
朱棣说:“不管怎么处置,都是为她好。我知你是来打抱不平的,好,这样吧,给高煦一个面子,把围着的大兵全撤了。”
徐王妃有点惊讶。朱棣接着说:“有慢待她的地方,你请她多包涵。”
朱高煦马上高兴了,说:“那我替小姨谢谢父王了,我走了。”
人都出去后,徐王妃担忧地说:“你这么依他的性子胡闹,会坏事的。我大哥几次问起她,我都搪塞过去了,幸亏他没有到府里来。如果一撤了围,妙锦出事怎么办?”
朱棣说:“明撤暗不撤,只留几个暗哨,监视她的行动,不让她出府门一步,这就行了。有老二与她常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徐王妃说:“你就没有别的担心?”
朱棣装傻:“你说什么?”
徐王妃说:“高煦对他小姨感情不正常,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出点事,成了什么了?”
朱棣说:“咱家的老二把持不住自己,你还不相信你妹妹吗?她会做出越轨的事吗?”
这么一说,徐王妃也就无话了。
徐王妃说:“这得拖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朱棣说:“我派人去联络我的旧部了,唐云、陈寿、房胜、赵夷他们有了回音,也就差不多了。不过,万事俱备,还欠东风。”
徐王妃问:“这东风是什么?”
朱棣说:“借口啊!总是要师出有名啊,我希望朝廷能给我这个名。”
徐王妃问:“会吗?”
朱棣胸有成竹地说:“会的。”
方行子、景清一行终于赶到了北平,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孟泉林和铁凤。他们哪都没去,秘密地潜入了魏国公府。
夜里,为防止走露风声,魏国公府戒备森严,院子里停着几乘大轿,方行子、孟泉林和铁凤亲自在院子里巡逻。
此时景清已经坐到了魏国公的客厅里,在座的还有张昺、谢贵和张信。他们已把皇上密谕传看过了,最后由张信送回到徐辉祖面前,人人是非同小可的表情。
景清说:“我们既已接到了皇上密谕,逮捕燕王就刻不容缓了。各位大人肩担着大任,我离京前,皇上再三嘱托,只准办好,不准办坏。为稳住他,可分两步走,第一步可先捕王府的官吏们,然后再动朱棣。”
徐辉祖说:“也必须防着朱棣狗急跳墙,与我们兵戎相见。我看,先把兵力布置停当,燕王府里没有多少兵,我们先发制人,他想从外面调兵也来不及。”
张昺也说:“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踏平燕王府,才无后患。”
徐辉祖问:“你看兵力怎样安排为好?”
屏风后,一个小吏影子一闪。
张昺问:“是谁?”
那小吏便转出来说:“是我,奈亨,是奉命来给大人送名册的。”
张昺说:“放下,走吧。”
奈亨便退了出去,他迟疑着不想快走,慢吞吞的,想听点什么,他只听到张昺说:“立即调在城七卫士兵和屯田军士布列城中,守住北平九门,将燕王府分三层围往,这是瓮中捉鳖之术,相信万无一失。”
奈亨吓了一跳,还要听下去,方行子巡逻过来,扯着他的领子提到台阶上,问:“你敢偷听机密?”这时柳如烟、铁凤也过来了。
奈亨并不服软,说他是布政使张大人帐下的,是奉命来送名册的。
不由分说,铁凤让手下人先把他关起来,以免走露风声。
柳如烟认为不妥,打狗看主人,这样不好,要处罚他也该由张大人处罚呀。
方行子这才放了奈亨,让他走,警告他把嘴最好封上。
奈亨说:“小的知道,再说了,小的也根本没听到什么呀。”
客厅里开始硏究具体布置。谢贵决定分一支人马切断燕王外援,据他所知,居庸关一带驻着他的死党丘福的骑师。
徐辉祖指令,要快刀斩乱麻。不等丘福得到消息,我们早把燕王府荡平了。
景清说:“这样最好。”他发现张信一直没有出声,就附徐辉祖耳畔说了几句什么。
徐辉祖目视张信道:“张佥事,你有何高见?”
张信沒想到事情突然恶化到这样地步,他想帮朱棣一把,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帮了,见问,他只得做官样文章,说:“各位大人所言都很好,我没别的见解,与各位大人协同完成皇命吧。”
徐辉祖便端茶起立:“风云突变,北平遭此一劫,也是天意,尽量少用刀兵,如能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逮捕燕王,那是最好不过了,愿与各位共勉。”
调兵遣将连夜开始了,骑兵、步兵乘夜行动,纷纷开向黑暗中屹立的北平城。
与此同对,燕王府这边也没闲着。在端礼门前藏兵洞里,只有朱能、张玉和朱高煦参与密谋。他们面前站着北平布政使司的小吏奈亨,奈亨说他想见燕王。
朱高煦很警觉,他说燕王在病中,你不知道吗?
奈亨冷笑,这既骗不了我,也骗不了魏国公他们了,他们早知道燕王是假疯。
朱能一拍桌子:“你胡说。”
奈亨说他们还在做梦!千真万确,景清从南京一回来,一头钻进魏国公府了,他去送名册,听到他们议论,对王爷可很不利呀。
朱高煦问:“听到什么了?”
奈亨留了一手,说见不着王爷本人不能说。
张玉说:“你跟二公子说一样,一样有赏钱。”
朱能把一锭银子放在了案上。奈亨说:“小的是为了大义,倒不在乎钱。他们好像得了朝廷密旨,正在调兵遣将,包围北平城和燕王府呢,快点准备吧。”
几个人听了,面面相觑,都半信半疑。张玉说:“燕王忠孝仁义之名天下皆知,平白无故,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奈亨说:“告诉燕王快准备吧,不然就有灭门之禍了。”
朱高煦怕奈亨是来探虚实,就说:“燕王对朝廷、对百姓,都没半点过失,朝廷不会偏听偏信,我们也无须准备,身正不怕影子斜呀。你这是妖言惑众,挑拨朝廷与燕王的关系,本应治以重罪,现在饶了你,赶快滚出去。”
奈亨被推出门,他委屈地大叫:“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狠劲往地上吐了一口。
大门关上后,朱棣从侧室转出来,夸奖朱高煦说:“办得精明,这是草木皆兵的时候,不能轻易相信。”
朱能说,他可能是穷疯了,来混几两赏银。
朱棣说:“那倒不可怕。更可怕的是徐辉祖他们派来试探我们的,必须万分小心。”停了一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马上派人出去打探,景清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调兵遣将。”
朱能和张玉同时答应一声。
一个平庸的老妪为报恩,无意中改变了朱棣的命运,也改写了历史,夸张地说,她创造了永乐王朝。覆巢之下无完卵,三剑侠入虎穴救美女,她却无动于衷,她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谁胜了,她也跟着当赢家;谁败了,她都会跟着掉脑袋,她是个又输又赢的人。
自从得到朝廷要废燕王的密谕后,张信的屁股底下如同着了火,再也坐不住了。囬到家里,饭也不吃,手里托着茶碗,眼睛发直,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母亲从外面进来,说:“我今个上大万寿寺去还愿,一个和尚给了我一个偏方,是治疯癫病的,你给燕王府送去吧,病急乱投医,也许管用呢。”
她把药方放在了茶几上。但张信看也没看一眼,也没答腔。
娘有点生气了,坐在他旁边说:“我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啊?”
张信便敷衍了一句:“好,好,我派人去送。”
他娘说:“你那么大架子!你不能亲自去送?人家待咱不薄啊。”
张信像没听见一样,望着窗外出神。
他娘更生气了:“你今个是怎么了?三扁担打不出个屁来?你不愿送药方,我自个去送。”说着又抓起了那张纸生气地要走。
张信只好告诉他娘,燕王根本就没疯。既然不疯,还送什么疯癫药方?
他娘反倒不信,她瞪着眼睛说,哄扬的满天下都知道了,还会是假的?不疯,他能抓狗屎吃?他傻呀?
张信打手势不让他娘嚷嚷,走过去关严了房门,用非同小可的语气小声说:“娘,要出大事了!我正在这发愁呢。”
他娘问:“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这么发愁?”她又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的老经验,说儿子那年进京赶考,缺盘缠,他爹急的上火,牙都肿了,屎也拉不出来,还不是娘去抬了高利贷,照样打发他上路,还有比那难的?
张信哭笑不得,他说,比起朝廷大事,那是西瓜比芝麻呀。
他娘说:“天下大事娘不该挿言,可我听着好像有燕王的事,我得听听是怎么回事。”
张信只好说,朝廷疑心燕王要谋反,下了密旨给北平大员们,要包围燕王府,将燕王以下一网打尽呢。
老太太一听,又惊又气,一定是奸臣当道,八成朝廷里出秦桧了。
张信哭笑不得,他说:“娘,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老太太说:“别人的事我不管,燕王有难我不管,我还是个人吗?他心地多好啊,若不是他,我还有命吗?他带了道长来咱家时,都给我穿好装老衣服停尸了,是人家燕王把我从索命小鬼那里又领回来的,人家施恩不图报,咱不能丧了良心啊。”
张信说:“我不也正为这事犯愁吗?一边是神圣的皇命,一边是恩人,我夹在中间没法做人啊。”
他娘说:“打死我,我也不相信燕王会谋反。”按她的逻辑,有吃有喝的平民百姓都不造反,人家燕王府天天大鱼大肉地吃着,绫罗绸缎地穿着,还会造反?再说了,天下都是人家老朱家的,自个反自个呀?
这话竟把张信逗乐了,他说:“娘,依你怎么办?我如果把奉旨逮捕燕王的消息传给燕王,我就是叛逆之臣,那就与燕王同罪,是可以诛灭九族的。”
这话多少使他娘冷静了些,她说:“你说的也在理。不能光顾一头。这样行不行?你呢,毕竟是朝廷命官,你是一手托两家,你若觉得你出面去燕王府不便,那索性由我这老太太出面,我什么也不怕,都死过一回的人了。”
张信说:“娘,这不是家长里短的事,你怎么能说得明白?燕王也不会相信啊。”
他娘说:“你写封信我带上,不就行了吗?”
张信也认为不妥,这种机密事,怎么能留下文字给人当把柄呢?
他娘又有点火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想看着恩人全家遭难不管了?你拍拍心口,你那良心能放平稳吗?”
张信也觉得这时不伸手拉燕王一把,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世上不缺锦上添花的,本来就缺雪中送炭的,总不可能面面光。他叹口气,一跺脚说:“罢了,吉凶禍福由天吧。”他对老太太说,“我和娘一起去,若碰上人,你就说燕王救过你命,来看望燕王道个谢。”
“这还用你教?”他娘咧开没牙的嘴乐了,“我再浑,也不能说到燕王府告密来了呀。”
徐辉祖一直得不到小妹徐妙锦的消息,他把方行子找了来,问她说:“听说你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方行子说:“那不敢说,会一点轻功。怎么,国公爷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徐辉祖毫不隐晦,说他担心小妹的安危。自从她派人冒死送出了燕王装疯的信息后,再就没消息了,魏国公几次想去看看她,门上挡驾,理由是燕王疯的很厉害,谢绝一切探访者。他很担心小妹,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话虽没明说,方行子也听明白了,想让她去打探消息。她说:“行,我去一次燕王府,一定见到国公爷的妹妹,把准信带回来。是不是让她也出来呢?”
徐辉祖说,如果她没有性命之忧,还是留在里面好,注意他们的动向,好在,没有两天,燕王府也就不存在了。如果她处境不好,无论如何要把她带回来。
方行子点点头。
徐辉祖又吩咐方行子顺便侦察一下燕王府里的动静,燕王府到底有多少伏兵,他心里没底,只知道有暗道、有地下演兵场,如果顺便摸清了,也是一大功,就省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