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了父亲刘肥富庶的七十城,加上刘襄的野心、刘章的勇猛和他本人的任劳任怨,原本可以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身居高位,扬名后世。然而,时乖命蹇,偏逢吕氏家族专权擅势,自己又被迁入长安,封为东牟侯,受人钳制。战吕雉,最后诛杀吕产,刘章令刘兴居好生敬慕。他兄弟二人在长安起事,让刘囊领兵西进,共同诛杀吕氏,准备夺取皇位。然而,刘章勇猛过头,一举铲除了吕禄和吕产,致使长安燃不起战火。长安没有战乱,刘襄没有进兵理由,只能悻悻然领兵回国。援兵撤走,他兄弟二人势力大削,被周勃等人玩弄于股掌。首先,刘襄的皇位被刘泽等极具恶言挤入死胡同,这是一大恨事;其次,周勃允诺的赵王和梁王都被刘恒不知好歹地分给刘遂和刘,这又是一大恨事;最后,干等了两年,刘恒竟然削割齐国的一郡给他,封为济北王,这又是一大恨事。人生不能等待,恨事就如黑白无常,专催人命。三大恨事来过后,势力最大的刘襄仙逝,紧跟着,勇猛无敌的刘章驾鹤西追刘襄去了,留下他茕茕孑立。刘恒视他为棋子,他却不愿意当棋子,而是想要整个棋盘。刘兴居不信命,他只信自己。吕氏家族势力何等之大,手段何等毒辣,他三兄弟都能外政内扰,一举除。刘兴居生活在往昔的辉煌里,他相信逝去的神话终会再现。刘襄死了,刘璋也死了,刘兴居很后悔,他本应该早点起事。两位兄弟的去世对他影响很大,他不能再等了,他要起兵造反。
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北方的烽火点燃了刘兴居造反的大旗。匈奴人长期休息,手痒了,右贤王南下侵扰上郡(今陕西延安市),边疆告急。刘恒命灌婴领军八万五千,火速赶往,刘恒亲自前往督军,犒劳军士。此时的灌婴,既是太尉,又是丞相,他身兼两职,显贵得紧。刘恒派这么重要的一位人物出征,只有一个目的:大扬神威。
自大汉建立,匈奴欺汉朝无人,屡屡犯边,汉朝百姓吞这口恶气忍了很久,都想反报。先是刘邦被围受辱,接着就是循环往复的和亲之辱,仁厚的刘恒受不了此等大辱,此次出征必报仇雪辱不可。
因为刘恒、灌婴征战在外,刘兴居觉得汉军和匈奴会打得难分难解,无法掉头护卫长安。汉军刚出长安,刘兴居即刻起兵,欲取荥阳。荥阳是通往长安的要地,刘兴居志向不小。然而,右贤王在边疆打砸抢杀一阵,见汉军兵至,如风卷残云般撤军北归。竖功扬名的机会飞了,刘恒好生失望。
大军调动,虽未交战,既然匈奴撤军,汉军就说得上是胜利而归。来到太原的刘恒,论功封赏群臣。无论是否战斗,只要大军调动,胜利而回,封赏总是要有的,否则皇帝就不称职。刘恒会当好皇帝,一大秘诀就是常常封赏。君王想要朝臣以忠臣之行对待他,他就要以为君之礼对待朝臣。刘恒当皇帝,一句话,以礼对礼,朝臣效命。
身在太原的刘恒,得到刘兴居起兵造反的奏报,说他欲取荥阳。刘恒拔出利剑,匈奴跑了,剑还没还人鞘,刘兴居既然造反,剑刃必然削向刘兴居。刘兴居因封赏少恨刘恒,刘恒更因他三兄弟欲夺皇位而恨他三兄弟。三个死了两个,刘恒就做回好人,送刘兴居一程。
刘恒命灌婴领兵回长安,守卫皇宫;另派一支军驻守荥阳,阻遏叛军前进;最后遣柴武领军十万,直取刘兴居。刘恒只想杀匈奴,不想杀刘兴居,因为杀匈奴能立功扬名,杀刘兴居不免留下骂名。刘恒回到长安,当即布告天下:
刘兴居背德叛上,罪不容诛。济北国百姓,不论是谁,诛杀叛军有赏;曾随刘兴居起兵造反的,只要迷途知返,照赦不误。倘若怙恶不悛,大军到后,攻破城池,玉石俱焚。
布告一下,叛军当即瓦解,刘兴居自杀身亡。这是刘恒的心理战术。
刘兴居错了,他不知道刘恒统治下的天下与昌氏家族时期的天下不同。吕氏家族弄得天怒人怨,人人反对;刘恒广施德政,朝野称颂,无人有二心,怀异志。刘兴居造反,不是因为刘恒对他太薄,而是因为他仍然活在吕氏时代。
读史读到“厉王有材力,力扛鼎”这一句,总不禁想起项羽。项羽气可拔山,力能扛鼎,驰骋天下,傲视群雄,最后兵败垓下,乌江自刎。厉王,就是诛杀审食其的刘长。项羽能扛鼎,刘长也能扛鼎,两人都让人忌惮。然而,项羽拥有的是霸气,刘长暴露出来的却是乖戾之气。
刘长生得人高马大,四肢发达,他诛杀审食其一事,刘恒赦免不究,人们对他的忌惮之心自是有增无减。《汉书》记载,“自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厉王”,意思是说刘恒的老母亲薄姬、刘恒的儿子刘启都忌惮刘长。皇室宗亲都忌悼刘长,朝臣和平头百姓就更加忌惮。
被刘恒“大哥哥”赦免后,刘长回到淮南。犯杀头大罪还能平安而退,不受一点惩罚,刘长自此越发专横跋扈。像刘长这种暴力分子,全身充满激情,绝不屑于干重复的事。杀过人后,如果还杀人,多没意思。据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说,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分层级的,低层级的欲望被满足后,人就想实现更高一级的欲望。最低层次的欲望是温饱,最高层级的是自我实现。自我实现就是自己完成自己,也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能够自我实现的人不多,刘长也努力朝这个方向发展。刘长身为王侯,尊贵无比,世间少有他不能完成的事。如果要挑战自我,那就只有触犯国家法律。
刘长敢想,也敢于。在封地,刘长不用朝廷颁布的法律,而是自己制定。汉朝规定,封国只有行政权,没有立法权,立法权归属朝廷。刘长此举,说好听点,是跟刘恒叫板;说不好听点,就是造反。对此事,“大哥哥”刘恒很淡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刘恒不管,谁也不敢管。
刘长制定法律,刘恒坐视不理,刘长似乎觉得没意思。于是,他又玩了一套只有“大哥哥”才能享受的待遇:出入警跸。警跸就是清道戒严,只有皇帝有权享用。尉佗住黄屋,用大纛,刘恒马上派遣陆贾前往处理,不想见到两个太阳。刘长此举,似乎对天下人说,天上有两个太阳。对此事,刘恒同样淡定,还是睁一只眼,闭~只眼。
刘恒默许警跸,刘长就再迈进一步:称制。称制就是以天子身份发号施令。刘长这么做,已不是向天下人说,天上有两个太阳,而是向天下人证明,天上确实有两个太阳。大哥哥的黄老学问很深,以不变应万变。对此事,刘恒同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对淡定的刘恒,刘长没有心思再耗下去了。他直接上书,要求自己任命官员。当时朝廷规定,二千石以上官员如相国,必须由朝廷任命。刘长上书言语不恭,态度不敬,要求无理,刘恒却装糊涂。周勃劳苦功高,稍有骄君之心,就差点被诛,反观之下,刘恒真的很放纵刘长。
《汉书》说刘恒难以重责刘长,让舅父薄昭写了封劝谏信给刘长。薄昭文词谦婉,态度乎和,意思明确:首先,大赞刘长天资好,豪侠果敢,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其次,举一大堆刘长任性妄为的事,例如废除朝廷法令、擅杀审食其,等等,劝其改过迁善;再次,追述刘邦创业之艰,劝刘长守好汉窒江山,做位孝子贤孙;第四,指出刘长的不孝、不义、不顺等等地方,并说古代有为安定天下而杀手足的事,以警戒刘长;最后,敦促刘长向刘恒道歉,共享手足之欢。
刘长看信后,很不高兴。
文帝六年(公元前174年),刘长和柴武的长子密谋,派七十多位强壮汉子埋伏于谷口(今陕西省礼泉县东北),准备偷袭,同时通敌南越和匈奴,欲谋大事。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刘恒知道此事,命人招刘长进长安。刘长胆子极大,一招就来,不称病辞行。刘长敢来,自然是觉得刘恒不会惩治他。
刘长进入长安,丞相张苍等朝臣和宗室要员都建议斩杀刘长,弃尸街头,理由是:预谋造反。
造反之罪极大,造反之祸极惨。然而,刘恒不忍心重处刘长,只将他发配四川,欲消磨掉他的乖戾之气。临行,刘恒叮嘱一路上给刘长好吃好喝,照管好。刘长坐在有帷幔的槛车里,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车上贴有朝廷封皮,未经允许,不得擅自撕下。
刚刚送走刘长,袁盎就对刘恒说,刘长有今天,全是刘恒娇纵的结果;刘长生性刚猛,受不了打击,如果在途中死了,刘恒就要背负杀弟之名,刘恒被称为仁爱之君,害怕背负杀弟恶名,马上派人追回刘长。
坐在槛车中,刘长对他的侍从说:“谁说我勇猛?我被过分娇纵溺爱,以致不知道自己的过错,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话说完,刘长绝食,死于槛车。
沿途护送的人不敢撕启车封,到雍郡(今陕西凤翔县南),当地官员撕启车封,上报刘长绝食而死。刘恒很伤心,袁盎劝谏刘恒斩丞相张苍和御史冯敬以洗脱杀弟之名。
皇帝有罪,自古都由臣子担当;臣子有罪,再由比他的官阶更低的人担当。由上往下,以此类推,最后斩了槛车经过处的沿途官吏,弃尸闹市。罪名是:沿途没给刘长吃好喝好,致使皇子丧身,按理当斩。
刘恒以王侯之礼厚葬刘长,安排三十户人守冢。为了洗脱杀弟恶名,文帝八年(公元前172年),刘恒封刘长的四个儿子为侯。
虽然刘恒斩杀官吏,封赏刘长之子,民间还是说他杀了自己的弟弟。民间流传一首歌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春;兄弟二人,不相容!
刘恒听后很不是滋味,他说当年尧、舜、周公等圣贤都有残杀骨肉的事,天下人称颂周公等人为圣贤。他一时疏忽,刘长绝食而死,天下人勾什么抓住这个黑点不饶人?为了洗刷罪名,刘恒右迁城阳王刘喜管理淮南,追封刘长的谥号为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