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景帝刘启是位谨遵祖业、墨守成规的皇帝。在被号称“文景之治”的盛世中,仅是守成,少有建树,唯平定七国之乱后,将诸侯王权力收归中央,实现全国真正统一,是其主要业绩。
文帝前元元年(前179),立年仅10岁的长子刘启为太子,32岁始即皇帝位,故而景帝在皇储位置上经过23年见习,在政治上较为成熟。此时,西汉经过半个世纪的休养生息,已呈现出“海内殷富,兴于礼义”的景象,政权得到了巩固与加强。一些开国老臣相继去世,旧的影响与阻力相对减少,景帝完全可以按照自己意愿行事,大展宏图。但是,景帝自幼在黄老思想熏陶下长大,其母窦皇后对其训诫甚严,“不得不读《老子》,尊其术”,养成了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消极惰性。对父祖两代治国之道谨遵无违,继续推行黄老政治,与民休息,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减省笞刑,治狱务宽,修好匈奴,与之和亲等等。故而史称“孝景遵业”,是个典型守成的皇帝。
随着国家政权的巩固,经济走向发展繁荣,艰苦创业已成为过去,政治上的腐败逐渐暴露出来。官场中经常勾心斗角,嫉贤妒能、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等已渐成风气。官吏的贪污受贿、经济犯罪等腐败行为时有发生。景帝在解决这些腐败问题上,往往表现出平庸弱智,束手无策,致使政多失误。前元元年(前156)七月,景帝认为以前对于官吏受部下饮食吃请,处以免职,有些惩罚过重,而怼于收受贿赂、投机倒把的经济犯罪活动,处以没收赃物或降职,惩罚过轻,令廷尉与丞相重新更定惩治条令。规定政府官员和无职而食国家俸禄者,在其职权所辖范围内和所到之处,凡受其属下饮食,须计价付费,不许白吃白用,否则必予追究论处;官吏中有从事贱买贵卖经济活动者,皆以坐赃为盗论处,没收其财物;官吏调转或免职时,如果接收部下送给财物,一律处以夺爵免职,贬为庶民,无爵者罚金二斤,没收所受财物。为使这些条令得到认真贯彻落实,鼓励揭发检举,广泛监督,将没收财务全部赏给揭发检举者。
事实上,官吏的经济犯罪活动,远非几条法令所能禁绝,只要在官吏中混入唯利是图者,经济犯罪就会发生。因此,关键是纯洁官吏队伍,提高官吏素质,肃清奸宄不法之徒。至中元五年(前145),官场腐败又有新的发展,景帝公开承认:“吏或不奉法令,以贷赂为市,朋党比周,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令无罪者失职”,“有罪者不伏罪,奸法为暴”。说明官吏互相勾结,有法不依,胡作非为,成为天下公害。后元二年(前142),景帝又称:有些官员“诈伪为吏,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甚至有些县丞“奸法与盗盗”,官吏队伍极度不纯,祸国殃民事件层出不穷。景帝死前,终于领悟须选廉士为官,认识到“其唯廉士,寡欲易足”,耻于货赂为市行为。放宽廉士为官条件,由原来交纳10万钱为官,改为4万钱,以便“无令廉士久失职,贪夫长利”,从根本上整顿官吏腐败。
景帝的平庸,还表现在官场角斗中,是位不称职的裁判,明显表现出偏袒所爱,助长歪风,轻信谗言,错杀忠良,致使奸佞用事,正义难张,给国家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先是丞相申屠嘉,是位资深老臣,以其廉直无私的高尚品德和勤于国事的政绩,由一介武夫,一步步升为百官之长。最初,随刘邦争霸天下,转战四方,以其勇武为一队之长,后升为都尉。惠帝时,积功任淮阳郡守。文帝时,出任御史大夫,再迁为丞相。景帝即位后,继续以申屠嘉为丞相。但是,自晁错步入政坛后,以其深谋远虑,宏论巨识,事事关心社稷安危,取得文景父子信任,经常单独与其议事,“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使应司其职的申屠嘉被冷落一旁。按职司,晁错仅是掌治京邑的内史,景帝不应经常使其越职议事,背上人微而言重的包袱,成为官场中的不祥之兆。由于景帝过分依赖晁错献计献策,终于引起申屠嘉不满和忌恨,展开明争暗斗。景帝前元二年(前155),晁错的官邸内史府坐落在太上庙内墙与外墙中间,府门东向,出入不便,晁错擅自将太上庙外墙凿通,改由南门出入。申屠嘉闻知此事后,认为晁错触犯刑律,大逆不道,欲据以诛杀之,以泄往日之愤,晁错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刻入宫拜见皇上,抢先言明此事,请皇上予以化解。待申屠嘉奏报晁错擅凿庙墙为门,按律当斩。请求交廷尉治罪时,景帝却对申屠嘉说晁错所凿不是庙墙,是庙外空地之墙,而且是皇帝让他凿墙为门,没有犯罪,不能绳之以法。既然景帝如此包庇晁错,申屠嘉只好作罢,谢恩退出,深悔没有先斩后奏,低估了晁错的诡计,轻信了景帝的英明。事后,申屠嘉一气之下,病卧不起,呕血而死。七年过后,景帝长子临江王刘荣在太庙内墙外空地上建筑宫室,被送交中尉治罪,而景帝却不予过问,刘荣被逼自杀。两相对照,亲疏昭然,景帝对晁错的宠信超过了亲骨肉。申屠嘉死后、景帝任晁错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使其名正言顺参与朝政。
曾先后出任齐及吴相的爰盎,在官场角逐中,以多谋善断、敢为直言博得皇帝和大臣们的赏识,也蒙骗了许多善良的人。事实上,爰盎是个不学无术、善于投机、唯利是图的小人。为了保全自己,不择手段。以牺牲他人利益和性命,换取自己的荣耀。他尤其不喜欢晁错,晁错也很讨厌他,两人势同水火,不能同室而语。
景帝时,晁错升任御史大夫,纠察百官,弹劾恶吏,是景帝的忠实鹰犬。而爰盎自文帝时告官归家,至景帝即位后仍无进身机会,常游说于大臣之间。兜售私智,取悦于人。晁错曾使人案察爰盎任吴相时,私受吴王财物,为吴王开脱罪过,当依法治罪,奏请景帝批准。但是,景帝失于明断,诏赦其罪,仅免为庶人了事。吴、楚七国之乱爆发后,再次勾起晁错要对爰盎治罪的念头。他认为爰盎受了吴王金钱,专门为吴王掩盖反情,声言吴王不反。而今吴王已反,爰盎一定知道吴王的阴谋计划,欲请皇帝批准审问法办爰盎。消息传到爰盎耳中后,爰盎先下手为强,假景帝之手杀害晁错,使忠臣大为寒心,校尉邓公点拨景帝说:“吴为反数十岁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且臣恐天下之士拊口不敢复言矣。”“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划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最后景帝不得不承认:“公言善,吾亦恨之。”对邓公看法表示赞同,后悔杀了晁错。再聪明的人也会有失误,何况是平庸之辈,只不过不是存心想做错事的人,尚不属于无道。但是,历史上无数奸佞,往往是利用君主的平庸以售其奸,令忠臣无辜蒙冤,成为平庸的牺牲品。
吴楚七国之乱爆发后,景帝按老子“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的遗言,令周亚夫为太尉,统率大军平乱,不违父命,在平乱过程中,周亚夫出奇兵,扼要津,深壁垒,抗诏命,仅用三个月时间,便平定了七国之乱,不负文帝所托和景帝信用。至景帝前元七年(前150),周亚夫以功劳、德望迁升丞相,更为景帝所倚重。但是,正直的人很难适应官场中纷乱如麻的矛盾,稍不留神就会落入陷阱。在景帝成群的妻妾之中,有6位夫人为他生下14个儿子。这6位夫人都有资格立为皇后,14个儿子都有资格立为太子。但是,皇后和太子的位置又都只有一个。为了争取坐上这唯一的宝座,成为后宫经常发生的最激烈、最残酷斗争的主要因素,而且使许多朝臣卷入这场斗争之中。最初,景帝立栗姬所生临江王刘荣为太子,王夫人所生刘彘为胶东王。于是,争当皇后和太子的斗争首先围绕这两对母子展开,经过种种阴谋狡诈手段,令景帝由爱转恶,并以其所爱易其所恶,将太子废为临江王,以胶东王为太子,王夫人为皇后。在这场争储斗争中,正直的周亚夫认为废立太子是天下头等大事,表示反对,而景帝不从,并开始疏远周亚夫。另外,七国之乱时,周亚夫为争取全局胜利,不肯调兵援救梁国,使梁王与其母窦太后衔恨在胸,成为政敌,经常在景帝面前诋毁周亚夫,制造君臣不和。再者,王皇后通过窦太后建议封其兄王信为侯,周亚夫坚持“不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的祖训,反对封王信为侯,既得罪窦太后,更使王皇后怨恨。接着匈奴王徐卢等5人降汉,景帝欲封之为侯,周亚夫认为背主降敌、不守臣节之人,不可为侯,再一次违背圣意,而景帝对周亚夫意见却不以为然,悉封徐卢五人为侯。周亚夫为坚持正义而得罪权贵,汉景帝不辨是非而讨厌忠良,对周亚夫言不听、计不从,周亚夫只好称病辞职,离开官场。这又正中景帝下怀,立即宣布免去其丞相职务,令其回家养老。
周亚夫谢病免相后,心中始终难于平衡,很想找个机会发泄。不久,景帝在宫中召周亚夫赐食,入席后,周亚夫见桌子上只有一大块熟肉,既未用刀切开,又没有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感到景帝是在戏弄自己,随即也就不客气起来,让侍宴的人取筷子来。景帝见状笑着对周亚夫说:这还不能使你得到满意吗?令周亚夫立即脱帽谢罪,感谢皇帝赏赐,遂不欢而散。景帝望着周亚夫走出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此鞅鞅,非少主臣也。”认为周亚夫桀骜不驯,不可辅佐未来的皇帝。同一个周亚夫,文帝却认为他可属大事,有缓急可任大将,并经过实践验证,文帝很有远见。但在景帝眼中,周亚夫则不可为少主之臣,被贬回家中,弃而不用。原因很简单,能臣须有明君驾御,否则能臣为维护朝廷利益而违圣意、逆龙鳞,会被视为以下犯上,不可信用。
周亚夫闲居家中,其子向赣廷制造兵器的工官尚方购买500甲楣,为老子将来陪葬用。但在雇人往家运回时,不给雇工运费,引起雇工不满,向朝廷告发其盗买县官器具,景帝遂将此案交廷尉查处。廷尉揣知圣意,决计定其死罪,以谋反案进行审问。周亚夫据实回答说:“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狱吏却说:“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明确表示活人要替死后的鬼魂顶罪,加倍逼迫周亚夫招供。君让臣死,臣岂能活,周亚夫只好在狱中绝食五日,呕血而死。又一位忠臣含冤九泉之下。
历代多称赞西汉文景时期的德治,但在很大程度上是景帝借了文帝的光。仔细推敲起来,景帝可称道的政绩并不很多,特别是对待忠臣的态度,用而生疑,疑而罢免,免而害之,不分是非曲直,不能称为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