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留守江西的安亲王岳乐命将军希尔根击败耿精忠大将白显患,恢复建昌、饶州,“江宁将军”额楚收复广信。白显忠降清。耿精忠失去白显忠一路军,势益孤立。而台湾的郑锦乘虚逼其后,侵扰兴化(莆田)、福州;清军逼其前,他的部众望风而选。巳到了穷途末路。他不想顽抗到底,最后的出路,只有投降。可他又害怕降后被处死。他最畏惧的是,被拘押的范承谟势必揭发他的叛逆之罪,这关系到他的生死!范承谟一直坚守臣节,无论怎样逼诱,他都不改初衷。留下他,对耿精忠是个严重威胁。耿精忠决计在降前杀人灭口。
康熙十五年九月三十日,半夜时候,耿精忠派他的党羽前往拘留处,逼范承谟自尽。耿精忠斩草除根,把范承谟的幕客、生员嵇永仁、王龙光、沈天成、从弟范承谱,下至看守他的隶卒,共五十三人,统统秘密处死。然后,将范承谟尸体焚烧,余烬骸骨丢到野外,不留任何痕迹。
康亲王杰书抵建阳时。根据圣祖的指示,再次写给驮精忠一封招降信,内容为:
尔蒙累朝厚恩,世受王爵,正当遇时立功以承先绪,乃溺于奸计,自取诛夷。圣上念尔祖父之功,凡尔在京诸弟,俱留原职,如旧豢养,复遣尔弟招抚,因不得前进还京。吟大兵屯仙霞岭,长驱直人,攻拔漳城、浦城,乃闽省财赋和要地,咽喉既塞,粮运不通,建宁、延平旦夕可下。与其系颈受戮,何若率众归诚,仍受王爵,保全百万生灵,况郑锦与尔有仇,尔当助大兵进剿,立功雪耻,何久事仇人为!
耿精忠得信,立即答复:“自愿归诚,恐部众不从,致兹变患,望赐明诏,许赦罪立功,以慰众心,乃可率属降。”
驮精忠此刻出于畏惧自己的罪重,不得赦免,他还希图朝廷再下一道赦诏,才放心投降。康亲王当然不能答应。因为正在关键时刻,再向朝廷请示,往返需多少时间!如中间情况有变,他岂能负得起责任?他不理睬驮精忠的要求,催促大军继续向福州进军,经建宁府,于九月底抵延平(今南平市),守城的大将耿继美献城投降。福州己遥遥在望。耿精忠闻听这一消息,惊慌失措,急忙投降,派他的一名官员刘蕴祥等赴延平,献上“总统将军”印。接着,派他的儿子耿显柞同被扣留的前使臣周襄绪、陈嘉猷一起前往迎接康亲王来福州。十月一日,康亲王遣官侍读学士尹泰携带圣祖已颁赦免诏书先到福州宣布,接受投降。
十月四日,耿精忠率文武官员出福州城外,迎接康亲王杰书与诸将入城,献上所属官兵册籍。
康亲王杰书把耿精忠投降的报告,飞送北京,圣祖大为欣喜,迅速作出决定:耿精忠仍保留靖南王爵,率所属部众随大军征剿台湾郑兵,“图功赎罪”。原藩下官员与所属两镇标下武弁仍留原任,兵丁有愿归农的,可到原籍安插。
耿精忠投降,其他叛军将领纷纷放弃抵抗。固守温州的大将曾养性“势迫无所归”,只好献城降清,十二月,白温州率部至福州。广东原潮州总兵刘进忠、碍石总兵苗之秀,也随之投降。圣祖命他们仍任原职,另加授刘进忠为“征逆将军”。散留在江西、浙江的残余叛军,失去依靠,都放下了武器,纷纷前去清营缴械。两省的战事已停,局势很快稳定下来。只有沿海一些城镇还被台湾的郑军占据。清军发起进攻,于康熙十六年正月收复兴化城,二月初,攻克泉州。郑军闻风丧胆,弃漳州、海澄等城,逃回台湾。清军未经多少战斗,恢复了漳州等十个县城。“闽地悉平”。
时东西两巨寇(包括王辅臣)既降,乃得以全力办吴三桂。圣祖和他的太臣们对剿灭吴三桂,比任何时候都更充满了信!
十一、成功失败,人心向背是关键
尚之信投降,使吴三桂陷入了背腹受敌的局面。清军节节胜利,吴军节节败退,把一切矛盾激化起来。
清兵已在湖南东与南部开辟战场,建立了稳固的据点,正在衡州的吴三桂已处于清军的进逼之中。吴三桂的危亡正日益逼近!
吴三桂在军事上的接连失利,导致内部军心动摇,士气低落,内部核心不和,互相倾轧。吴三桂的心腹大将高得捷,跟韩大任之间的矛盾,最终招致兵败,或死或降。
高得捷十分骁勇善战,通晓军事,所将部卒都是精兵,临战向以少击多,是吴三桂的一支劲旅。康熙十五年二月,他奉吴三桂之命,率数万之众进攻江西重镇吉安(今仍名)。此时,清军正以全力进攻江西萍乡、袁州(宜春)两处要地,吴三桂便乘此空隙,对吉安发动了攻击。仅数日,高得捷便将吉安攻陷。吉安对清军“关系最重”,圣祖严令夺回。清重兵攻吉安,高得捷“死守”,至六月,清军“尚未克复”。一次,高得捷只率百余骑战,竟把清军杀败!
高得捷夺取战略要地吉安,切断了江西通向广东的道路,迫使江西清军无法进人广东。他能战能守,不愧称一骁将!与高得捷形成对照的是,吴三桂的女婿夏国相防守萍乡,于康熙十五年二月十六日,被和硕安亲王岳东统帅的满汉大军攻破十二寨,歼灭万余人,他本人弃印败逃,将萍乡丢给了清军。他失去萍乡这一战略要地,损兵折将,弃印而逃,本当重治其罪,吴三桂竟宽容,仅削去了两级了事,引起内部强烈不满。
更严重的矛盾,在高得捷与韩大任之问日益尖锐。韩大任职位本在高得捷之下,起初尚能奉命谨慎,但他也不甘心居下,得机会就想巴结吴三桂的权势人物。他们曾在吉安清副将色勒故宅中获取窖金数万两,韩大任将此事报告了胡国柱。胡国柱就给高得捷写信,说:“我兵缺饷,公所得窖金,可借支佐军。公立大功,何患不富!它日将百倍偿还。”高得捷得信,怏怏不乐,恨韩大任卖己。大概巴结有效,吴三桂晋升韩大任为“扬威将军”,其地位与韩得捷相等,便跟高得捷分庭抗礼。高得捷深感受辱,郁郁成疾,不久,病死于吉安。于是,韩大任独掌吉安兵权。
韩大任每天以诗酒自娱,对军事不说一句话。为夺回吉安,简亲王喇布率江西总督董卫国等十万之众围困吉安。韩大任惧清军势大,不敢出战,闭门坚守。
吴三桂得知吉安被围,急遣大将马一宝、陶继志、王绪率九千人增援。马一宝先派人混进城,通报援兵消息。韩大任说:“我听说马帅已降清,你来真伪不可知。”来人说:“马帅已虑及此,临行,嘱我以‘棒槌’两字示信。”韩大任沉默良久,才说:“马帅如真来增援,可到城下,免去胄帽,有头发在,我当出面会他”。马一宝进兵,因受限于江水,不能达于城下,而城中却寂然无一炮相应,他疑惑之下,不敢前进,便向后退兵。清军乘机追击,先攻王绪大营,马一宝与继志挥军救援,都被清军击败。救援无效,退还湖南。
马一宝等援救失败,而吴军在其他战场也日益吃紧,无法再向吉安增援。吉安属要地,倘失守,将对吴军产生严重影响。吴三桂非常忧虑,计无所出,一天天拖下去,而韩大任及其将士日日盼救兵,终不见一个人影!清军重重包围,攻不进去,就以断其粮饷相持。请军围困吉安已达二百余天,吴三桂不能救。城中粮饷早已断绝,将士饥饿,眼看支撑不下去了,韩大任决计弃城逃跑。康熙十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夜,韩太任率残部悄悄出城南门,渡白鹭洲,然后发射大炮,击鼓,清军以为劫营,各营兵惊扰,惶乱不止,至天亮,始知韩大任逃跑,但惧怕韩大任兵精,不敢追,任其逃遁。
韩大任逃出吉安重围,奔宁都、乐安诸处屯扎。又逃往万安、泰和等处,站不住脚,再奔往兴国宝石砦、永丰与庐陵之间,复奔闻川洞、白扬坳。圣祖以韩大任为吴三桂要人,屡次指示简亲王喇布等堵御,必被将韩大任剿灭。因此,韩大任逃到哪里,清兵就追到哪里。吴三桂虽知吉安被夺去,韩大任无处安身,也无可奈何。任其逃窜。
韩大任手下有一幕客,原名叫孙旭。充任韩大任幕客后,改名叫王怀明。他为人机警,颇有谋略,跟韩大任很要好,深得信任。韩大任从吉安深夜逃出,此计就是孙旭出的。孙旭不想从叛到底,欲说降韩大任。在逃跑中,正赶上九月九日重阳节,孙旭与韩大任登高望远,便谈到天下形势和未来的前途。孙旭趁机说:“如果广东相连福建,平凉犄角汉中,天下事尚未有定。今闻王辅臣倒戈,恐后耿精忠、尚之信相继归诚(此时尚未归诚)。没有广东,则湖南腹背受敌;无平凉,则汉中摇动,四川坐以待毙。安危存亡之机不可不察!”语意深长,韩大任为之心动,道出了自己与孙旭相同的看法。孙旭再深入地解说,韩大任心领神会。本来,清军一面加紧追剿,一面行文招抚,韩大任早已有意投降。孙旭为他剖析天下大势,他降意益坚。
康熙十七年正月初二日,在江西地名老虎洞地方,韩大任被追剿的清军击败,死六千余人,营寨被烧毁,总兵、副将等三百余员被擒系。韩大任势穷,听从了孙旭的劝告,决定到福建康亲王杰书军前投降。二月间,韩大任及其部将陈尧先、李懋珠等率官员九百五十四员、兵一万三千三百一十九人至福州,向杰书投降。圣祖命将大任驿送京师,特赦其叛逆之罪,给于良好待遇。三月,清军在万安、泰和等地歼灭韩大任部从四万余,招抚总兵邱大成等三百余员、兵丁四万六千余名。
韩大任携万余名精兵和大批战具降清,清又招抚其部众四万六千人,总计近六万人。骁将和统帅之一高得捷忧郁而死。这些对吴三桂来说,是个重大的损失。这一事件,标志着吴三桂集团开始分崩离析,从此急剧走下坡路。
接着,同月又有吴三桂的水师将军林兴珠密派人至清营约降。林兴珠任吴三桂“亲军水师右翼将军”,精通水战,掌洞庭湖水师,几次同清军水战,林兴珠都充任指挥,把清水师打败。他看到吴三桂日益败落,大势巳去,密谋降清。他先派部将杨廷言从湘潭至和硕安亲王岳乐军前,投致降书。准降后,岳乐即派副都统甘度海、阿进泰率兵前往湘潭迎接。圣祖得到奏报,当即从优封侯爵,授“建义将军”,留在岳乐军中助剿吴三桂。林兴珠降清,对吴三桂是又一次严重打击。因为林熟悉湖南水道,掌握吴军水师机密,并携带了所属船只和大炮(可惜被前去迎降的甘度海等“尽行焚毁”),使吴军赖以依靠的水师的优势失去,面给清军增添了实力。此后在长、岳决战中,吴军惨败,与林兴珠之降颇有关系。
吴三桂面临的另一个困难,这就是经济出现危机,粮饷不继。自起兵以来,云南、贵州储积逐渐用尽,又遇到了荒年,收成不好,米价腾贵,一石米价高达白银六两,盐价贵至每斤三、四两。军需不足,就加税田亩,额征每亩至五六钱。征催严迫,怨声四起。加税不足,又在云南丽江等地,凿山开矿,采取金银,役使苗人万人,土司多怨。当清军进人湖南境内,吴三桂拼力抗拒,“筑垒挖壕,环营列栅,近郊阡陌,悉作战场。遍野榛芜,徒堪牧马。”土地荒废,粮从何出?只有靠搜求,甚至劫掠,来获得军需。
吴三桂已失民心,百姓盼王师,对这个周政权不再支持了。吴三桂已陷入空前危机之中。
康熙十七年,在吴军的政治与军事日益恶化的形势下,吴三桂迎来了他人生的第六十七个年头,而起兵也有五年了。他在云南起兵那年,才六十刚出头,过了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身体也还强健,马上功夫不减当年,射箭。飞舞大刀,亦见功底不凡。在起兵之日,他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挥军北进,铁骑如云,旌旗翻飞,所向克捷,他是何等得意,踌躇满志!可是,五年过去了,他得到了什么呢?他平添了过多的白发,他日夜操劳,耗去了多少心血!随着时间的流逝,初期的胜利迅即消失,局势变化之大,是他始料不及的。
不断的失败,不断的背叛、逃亡、投降,各种坏消息,几乎天天、每时每刻都送到他的面前,这同几年前捷报飞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感到惶惑不已,初期的那种自信,那种豪情,渐渐也黯淡下去……初到湖南时,他考虑过挥军渡江北上,他迟疑不决,荆州、武昌很快被清重兵驻守,不可逾越;他也曾西招张勇,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响应,王辅臣一度起兵,迅即被击败,回归朝廷;东招耿精忠,南招尚之信,皆不得志,到头来,仍旧降清朝……这些年来,他奔渡于长沙、松滋、常德、湘潭、衡州之间,他所指授的方略,毫无起色。相反,处处被动挨打,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他开始徘徊不定,百般计虑,仍无法摆脱目前的困境。他已感度日维艰,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他的确是衰老了,心计已用尽,血也似乎熬干,精疲力竭,一筹莫展。他眼巴巴地看着已得的疆土正在迅速缩小,却无力恢复;财用耗竭,川、湖赋税不足供兵饷,储积用尽,筹措无方,他整天愁容满面,不时地发出哀伤的叹息……
三桂的心腹、党羽,跟见他悲悲切切,情志不舒,都想安慰他安心以待,明知实际情况很糟,不得不曲意奉承。于是,便相率劝进即皇帝位。这样,既可取悦于吴三桂,又可安抚军民之心,鼓舞士气。开始,吴三桂还没有心思考虑这个同题,但经不住左右将吏的反复劝进,念及自己已是暮年之人,何不趁此称帝,也不枉五年的征战!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已到山穷水尽地步,再行称帝即位,并无多少实际意义,不过是使自己图个快乐罢了。
吴三桂接受了诸将官的劝进,决定即位当皇帝。先占卜吉日,选定康熙十七年三月一日在衡州继位。他的部属匆匆在市郊南岳之麓先筑一坛,置办御用仪仗、卤簿一应必用之物,来不及建造宫殿朝房,仅构庐舍万同为朝房,官殿瓦来不及改成黄色,就用漆涂抹。
三月一日这天,吴三桂头戴翼善冠,身穿大红衣,骑着马,出官至郊外,登坛,行兖冕礼。正行礼间,忽然天阴,下起大雨来,仪仗、卤簿被雨水打湿,泥污不堪。这场大雨使群臣大为扫兴,礼仪也草草而罢。
吴三桂即皇帝位,宣布国号大周,从三月改元“昭武”,以衡州为都城,改名为“定天府”。他当了皇帝,置百官,属下也改易官称,遂一册封。首先封他的妻子张氏为“皇后”,封吴应熊庶子吴世璠为“太孙”。加郭壮图为“大学士”,仍守云南,设云南五军府、兵马司,改留守为六曹六部。大封诸将,“首国公,次郡公,亚以侯、伯。”晋升胡国柱、吴应期、吴国贵、吴世琮、马一宝等为大将军,封王屏藩为东宁侯,赐上方剑。其余皆按等次晋爵。造新历,制新钱币,日“昭武通宝”。还在云南、贵州、湖南、四川举行乡试,选拔举人,极力给人造成政权稳定的假相。
我们从以往的历史现象中看到,凡创业之君者,无不在取得相当大的领土,具有强大势力的时候,登帝位,立国号,以号令天下。换言之,即帝位必与其实力相称,极少在势竭力衰之时称帝的,即使勉强称帝,亦不过玩玩政治游戏,是没有成功的先例的。吴三桂称帝可说是个例外,他在兵力极盛时还不敢即皇帝位,只称珥周王,谁料到了势衰之际忽然想起当皇帝!吴三桂此番举动,令人不解。正如时人及后人所论定:三桂到了穷困之时称帝,藉以“自娱”,聊作自我安慰。他非但没得到人们的理解和同情,还招致天下人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