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年,他还不是锦衣玉食的尊贵公子,不过一个小徒,与师兄师弟一起押完镖兴冲冲的回到镖局,却不想,昔日宠他的知师傅已因旧疾不幸去世。而后,师傅的的嫡长子,亦是他的大师兄接管了镖局。然而,那是的他,年少轻狂,壮志未酬,加上与大师兄自幼不合,便凭着一身武艺满腹报国之情地投身了军营。岂知,仕途自古无清流,更难容锋芒毕露却毫无背景的小兵。初入军营的他,不过一个豪气干天的少年,无权无钱,家世一穷二白。一次无意中惹上了营里侯门之后的公子,便与其结下了不小的梁子。几次三番被捉弄,最后竟被陷害,杖责八十之后赶出了军营。
镖局与军营相隔千里,此地更是连绵不绝的群山,莽莽苍苍,荒无人烟。五月里淫雨霏霏,三日的行程后这个带伤的少年已经疲惫不堪,竟迷迷糊糊地闯入了一片莽苍的雾林。五月里本是草长莺飞,禽鸟栖戏的季节,然而那片雾林却不知何时闯入了一群名叫豪彘的巨兽。其形状像野猪,毛如簪子粗细,其尖呈黑色,嘴里长着锯齿,尖利无比。它们喜欢结群而居,经常几百头一起,成群结队地发起攻击,所到之处往往群鸟哀鸣,一片狼藉。在遇到攻击时,豪彘会使劲鼓气,将自己身上又尖又长的刺发射出去,刺伤敌人。
从那以后,原本静谧安宁的山林变得一片狼藉,鸟兽们能搬走的尽量搬走,不愿离开的则更加小心翼翼的防护着。那一天他地闯入雾林,很不幸的惊扰了一头落单豪彘的午睡,为了不成为野兽腹中之食,满身是伤的他硬是凭一把铁刀杀死了这凶猛嗜血的巨兽。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就在他精疲力竭等待群兽分食之际,一位身骑独角兽的绯衣女子翩然而至。
不过二八年华的女子,墨黑的长发用蓝色藤蔓竖起,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女子眸如满月,眼角微翘,琼鼻,樱唇,面若凝脂,那碧蓝色的藤叶垂在颈间,更衬得肌肤欺霜赛雪。一袭淡粉色的绸衣,掩着颈间若隐若现的粉蝶。然而,女子脚上却穿着一双篾草编织的鞋子,腕上还挎着竹篮。一瞬间,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果子的酸甜香气。
女子骑在马上,那是一匹全身雪白的独角兽,身形比一般马儿强壮高大许多,长长的鬃毛柔顺地垂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头顶长着红宝石般的独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女子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袭蓝色衣裳,面容清俊,与女子有七分相似。他同样骑着一匹独角兽,只是身形略小,亦穿着篾草鞋,背上背着竹篓子。
只听那女子“哎呀!”一声,便敏捷地从马上跳了下来。“恒儿,那儿有一个人诶,好像还在动。”
朦朦胧胧听到女子的声音,他想要呼救,然而却发现一张口就是一口血腥涌了出来。他费力地挪动了手臂,顿时便是一阵撕裂般的痛,几乎让他晕厥过去。
“快来看!好厉害的人呢,竟然独自杀死了一头豪彘。呵呵,带回去师傅肯定喜欢!”女子嬉笑着,好奇地打量着躺在血泊中的男子。
这时少年也下了马走过来,抓着女子的手,不让她靠的太近。“阿姐,小心些。你又想捡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去啊,小心又被师傅骂!”
女子朝弟弟吐吐舌头,迅速的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哪儿就成了乱七八糟的啊!上次的赤蛇,上上次的狙鼠,哪一样不是被你抢去了!”
地上的男子在心里诽腹,简直哭笑不得,他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怎么就成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呢!不过想到这对随时可能撇下自己的姐弟,不由得一阵心悸,硬是强忍着剧痛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救我……”
“啊!能说话,还在动!恒儿,咱们就顺便救了他嘛,留下来做苦力也是好的啊,说不定还是哪家的富公子呢,呵呵,那咱们就不用给那老头儿酿酒了呢!”虽然女子嘴上打趣着,可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三五下便封住了他身上几处血脉,又从荷包里取出一枚药丸。
“阿姐……采不完杨梅又得挨骂的……”
“别忘了你阿姐是大夫,看病救人可是我的职责哦!”
就这样,当他的伤痊愈时已是初秋,梅子下季,而林间的茅屋里却飘出了醇厚的酒香。
原来,这里是瑜蓝国一个支郡,也是整个瑜蓝边境最后一片苍蓝的山脉,临近百里外便是与紫砂国的交界。因为地处偏境,这里自古人丁稀落,整整一个郡却不过两个璵璠城大。梅郡因盛产梅子而得名,更是以酿酒业著称,在瑜蓝也算小有名气。那一天,年轻的男子误入雾林后便是被这对采梅的姐弟所救。女子槿蝶,男子槿恒。他们是梅郡绕城里槿村一户酿酒农家的孩子,父母皆在酒坊劳作。姐弟俩幼年拜师叠谷道人门下,每年梅子黄时便上雾岭山,为师傅采梅酿酒,直至秋后才归。
这叠谷真人亦是谜一般的人物,据说早年时曾任蝶衣教副教主,却不知为何忽然辞世隐居,选了雾岭山这个终年大雾弥漫,在外人看来遍生阴寒之意的山林。叠谷道人养了两头世间罕有的神兽,随主人一样神出鬼没。姐弟俩也只有每年梅雨季节才能见上师傅一面,不过一起在雾岭山待上两三个月,而后便再寻不到师傅的踪迹。
叠谷真人脾气怪戾,对捡来的余奕总是吹胡子瞪眼,百番刁难,可谓花样百出。然而,对那个年轻貌美的女弟子却几乎百依百顺,若别人看到,定会将这师徒的身份调换过来。原来,槿蝶不仅烧的一手好菜,更是酿制的一手好酒,叠谷是极好口舌之欲的人,常常夸口,他徒儿酿制的梅香醇比王宫的御酒还要香上三分。
初至之时,因为有伤在身,余奕倒是整日躺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虽然不时受到叠谷的捉弄和白眼,也还是无可奈何地忍下了,加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对方还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呢。待得身体渐渐好转,担水砍柴采药等活儿自然都落在了他身上,不过这些对年轻力壮的他来说也不算什么,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作伴呢,他心里倒是求之不得。
幽幽群山,粼粼碧水,伴着这如诗如画的红粉佳人,好一个人间仙境啊!那个清丽秀美的女子,眸子闪处,花花草草,笑口开时,山山水水。那样干净澄澈的心灵,带着少女的单纯羞涩与灵动,恍若林间的精灵,皎月下的仙子,甚至有些让他害怕靠近,害怕亵渎。
然而在女子的眼里,这个男子亦是那般的与众不同。异别与村里少年的憨厚羞涩,他看着她的目光里,有一种赤诚的向往,郎朗君子。而那英挺的眼角眉梢,又隐约透出华贵与霸气,似横刀立马,笑傲沙场的英雄。正是那双深沉又泛着浅棕色的黑眸,让她觉得安稳。
虽然师傅喜欢刁难他,不过看得出他亦是十分惊叹与他的天分,而且恒儿也很是喜欢他。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对着他时总有一种类似于兄长又恍如师傅的敬崇,或许他向往渴求的,正是这种历经风霜磨难后的坚韧与深沉吧。
三月之后,他们同叠谷惜别,回到了槿村。槿蝶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医女,经常在外采药治病,以往父母担心女儿的安全,经常惶惶不安的等待一对子女从深山归来,觉得整颗心都给剜去了一半。现下,余奕暂居这里,槿蝶外出采药就诊也算有了人保护,而且他们对这个俊秀的年轻男子也很是喜欢,并不介意他的身份,便极其热心地留他暂且住下了。
多年之后,站在权力之巅的男子回望时,才发觉,那是他生命中最自由最幸福的时光。
这里民风淳朴,村民们热情好客,虽然惋惜槿蝶这样一朵娇花被外乡人摘去了,然而看到这样一个知书识礼,温厚清隽的男子,也着实喜欢。于是,那半年里他陪着槿蝶外出就诊,采药,练功,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将他们当成了一对金童玉女。他爱这个女子,他爱上了这简单安宁的幸福生活,他甚至愿意为她放弃了满心的壮志,甘愿就这样守护在她身旁。
然而,世间一切的美好都是有着期限的,只是年少如他时,并不知道有些幸福一旦错过了,就是生生世世。
那一日,大雪初霁,世界是一片晶莹圣洁的白。槿蝶和槿恒孩子心性,拉着他在雪地里堆起了五个雪人,差上木棍做鼻子,涂上胭脂做唇,冻的笑脸通红。槿父好酒,而余奕却是不胜酒力,每每半杯就满脸通红。槿父常笑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连半壶酒都饮不下哪算条汉子!于是,每每寒日便拉上余奕小酌,说是锻炼他的酒量,顺便拿他当槿母唠叨的幌子。小半杯酒下肚,余奕已是半醉,红红的面颊让姐弟俩笑闹了许久。这时,温暖欢愉的堂屋被叩响,一行身穿铠甲的人出现在院子里。
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来,冬日里柔和的光照在那黑的发亮的铠甲上,竟折射出刺目的光来。
这群人是朝廷的密探。那一日余奕被杖责后巡抚大人突至,巡查军营情况时,竟无意间看见了他包袱里的古玉,原来他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都被上缴充公。巡抚欧阳铮看到那枚王室特有的古玉,于是派人巡查他的身世。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兵,竟隐藏着这般惊人的身世之谜。
原来,他竟是舁睿王遗失民间的六皇子。当年在与叛军交战之际,舁睿王最宠爱的瑶妃在省亲途中意外被劫,当时的她已有七个月的身孕,加上受惊受累导致孩子早产。叛军以她们母子为挟,却不料性情刚烈的瑶妃自裁于阵前,小皇子舁奕也从此下落不明。
从一个地位低下的小兵,到如今高高在上的尊贵皇子,这样的落差确是让他震惊。
他和她,相遇在彼此最美的年华,浓情似蜜,醇香如酒。然而,年少的感情来的汹涌奔放,却同时潜藏了太多一击即破的脆弱。他爱她,她亦爱他,可是除了这深深的感情之外,他们之间还残存着太多彼此无法跨越的桎梏,那些为爱情而暂且妥协的壮志豪情,总在不经意的触碰下爆发出强烈的渴望。爱情终是会归于平淡的,而平淡过后呢?那些藏匿在心底的渴望就会随之动荡沉浮,那时候,或许他会恨她吧,恨她用爱的缠绵束缚了他的一生。
他本就是高原之上的鹰隼,怎堪甘愿做一只温顺的羔羊?更何况在得知那样一个秘密后,就像所有通往梦想的道路已被打开,所有的储备都已准备齐全,只需要你踏上那一步,便可以抵达。那样的诱惑,对这个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男子,该有着怎样强烈的向往啊!
就这样,他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他可以用所有人向往的姿态为她成就一个属于妻子的荣耀。然而,他却不曾知道,这个在他以为暂时的离别,成了他一生权谋与孤独的开始。
七日后,他离开了槿村。告别时她挽留他,她预感到这次分离或许会成为永别。然而他只是浅笑着安慰她,说待得入宫安顿好一切后,便接她离开。
就这样,他带着对金戈铁马的向往,离开了在他生命垂危时不离不弃的爱人。却不想,这一去,便真的成了永别。
不知何人泄露了消息,在他离开的那一夜,便有百余个黑衣人闯入了村子,逼他们交出舁奕。一夜之间,一百八十六口人被杀死,整个槿村葬身火海,在雪夜里绽放成一朵殷红的血槿。
在外出诊的槿蝶,是唯一的幸存者,她亲眼目睹了那场漫天的大火,他们在火海里哭喊着,惨叫着,然后被烈焰吞噬,生生的烤成焦炭。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在恒儿的哭喊声中冲进大火,乌发被烧焦,身体被灼伤,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被烈焰一点点吞噬。
她以为自己也会死在那场大火里,然而,醒来时她却身处雾岭山。身旁不是自己熟悉的酒鬼师傅,而是一个三十多岁丰腴美艳的女子。她说她可以传她绝世武功,可以还她绝世容颜,甚至可以帮她报仇。而条件,便是为她所用,加入诛魔团。
那一刻,仇恨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为了报仇她连死亡都甘之如饴了,何况这样的一个交易。
于是,半年之后,世上再无槿蝶,而璵璠城的嬿婉楼,却多了一位享誉天下的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