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可此时坐在沙发上紧紧地盯着对面身体僵硬的女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那对面的女人突然有了什么动作,或者应该说是女鬼?小时候因为拥有灵媒体质,塞可经常能看见别人无法看到的奇怪东西,后修习了道法后近些年并未再见过异度事物,若不是因为室友唐小云的意外,也许塞可此刻还过着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不曾有任何超出常理的事情扰乱自己的生活。
塞可本来躺在沙发上,此时她慢慢坐起身,将手放进了衣服口袋里,下午出门追踪血族时曾携带了道符以及魁星笔,眼下不知能否派上用场。塞可虽无法确定对方到底是人是鬼,但从那十分钟里一动未动的僵硬身体,以及那署名“阿丽”的名牌来看,怎么看都不像人类。但若说是女鬼又着实有些奇怪,鬼是人类失去了肉身后的魂魄,是半透明的形态,正如此前塞可在学校里遇到的黑影,可眼前坐着的这个不明生物怎么看都有着正常人类的形态。莫不是有人乔装打扮的,可是究竟是谁有这种恶趣味假扮死去的人,难道只是为了吓唬自己吗?
现在大厅里除了塞可和眼前的不明生物之外依然空无一人,塞可假装站起身慢慢朝旅馆外走去,余光悄悄观察着对方的动作。然后那不明生物依旧一动不动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而塞可也逐渐变得胆大了起来,于是转过头直直地看着她,心想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只是一个坐在沙发上看书小睡的服务员,碰巧和旅馆老板娘阿霞的姐姐阿丽同名而已。
“你喜欢我的脸吗?”不明生物突然发出了一种无法分辨出男女的声音,像是喉咙被扼住后勉强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塞可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声音吓了一跳,不明生物此时也抬起头紧紧盯着塞可,那张惨白的脸终于清晰地呈现了出来,那是一张与阿霞无限接近的脸,但是要比有着黝黑肤色的阿霞白很多很多。
“大家都说我比我妹妹漂亮,你觉得呢?”不明生物继续用被扼住喉咙挤出的声音说话,此刻她已经站起身,书“哗啦”一下掉在了地上,但是她丝毫不在意,而是朝着塞可的方向幽幽地走了过来。
塞可手中攥紧了道符,眼见不明生物已靠近了自己,她先下手为强,将道符贴在了对方的额头上。那不明生物骤然受到道符的袭击,停住了身体定在了原地,塞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看来道符还是有作用的。
然而塞可高兴得太早,不明生物只愣了几秒钟,而后突然举起手,用奇长无比的黑色指甲抓下了那张道符,由于抓得太过用力,连带着将额头上的一块皮肤都抓破了,鲜血顿时顺着伤口流了下来。她愤怒地将撕下的道符放进嘴里狠狠地咀嚼了起来,用力到似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同时目光死死地盯住塞可,对自己的脸上被贴了道符非常恼火。
塞可眼见对方完全无惧自己的道符,甚至还将其吃掉以示愤怒,当下心中便有些惶恐。
不明生物此时又开口了:“你们这些臭道士,以为几张破道符就可以打败我吗?我好不容易修炼到了三阶幻灵的级别,修得了一副肉身,怎容你来破坏!”
说着,她将黑色指甲伸向了塞可的脸部,塞可本能地向侧旁躲闪,避过了她的突然袭击,而后塞可迅速向旅馆的大门外跑去,不明生物以为塞可要逃跑赶紧追了上去,塞可此时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她回身将一叠道符扔向空中,同时手握魁星笔想要布困妖牢,将这个有着三阶水平的鬼魂暂时困住,而后再想办法逃跑。
然而,还未来得及布好困妖牢,塞可便觉得自己的头脑开始发昏,似乎越来越困,握着魁星笔的手腕也开始使不上力了,身体犹如被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已无法动弹。塞可看着眼见不明生物伸出手将黑色指甲插入了自己的腹部,然而并没有如预想中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事实上塞可看着腹部汙汙流下的鲜血却丝毫没有任何感觉。怎么会这样?塞可惊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塞可!塞可!”一阵轻呼声让塞可清醒了过来。
塞可换换睁开眼睛,发现眼前出现的竟然是林珊,她清冷的面容略带关切,见塞可睁开眼睛,林珊便又恢复了平日里冰山美人气质。
塞可缓缓坐起身,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非常迷惑,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发现并没有任何伤口,刚才自己撒过道符的地面上也空无一物,似乎只是太累了,坐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恶梦,只不过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恶梦。
“不要在这里睡,快回房间吧。”林珊微蹙着眉,眼含一丝不悦地看着塞可,像家长在训斥不听话的孩子。
“林珊,你今晚也来这里住吗?”塞可揉了揉眼睛,看见林珊拖着一个行李箱。
林珊点了点头,“我朋友这几天不在家,我就来岛上住了。”说完,她拖着行李箱朝着大堂的前台走去了。
“对了,林珊,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塞可叫住了林珊,仍对刚才在梦中看见的疑似阿丽的女人心有余悸。
林珊转过头,皱了一下眉摇了摇头:“没看见,我一进来就看到你睡在了沙发上。这种地方远离大陆,没有你想的那么安全,小心一点吧。”
林珊嘱咐了塞可一句,就去办入住手续了。塞可看到前台的老板娘阿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位置上了,也许她就从来没离开过,只不过刚才自己误将梦中发生的事情当成了现实。
阿霞热情地接待了林珊后,吩咐服务员带林珊去找她的房间,而后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塞可,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塞可不知阿霞来找自己有什么事,只能礼貌性地对她笑了笑。
阿霞此时却无法再露出平日里接待客人时的微笑,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塞可,让塞可有种不好的预感,“塞小姐,你刚刚是不是梦见阿丽了?”
塞可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刚才睡着的时候在叫阿丽的名字。”阿霞依然担心地看着塞可。
“是啊,刚才做了一个好真实的梦。”塞可抚着胸口说道。
“你梦见阿丽怎么了?”阿霞十分关切地问。
“我……”塞可欲言又止,她不知该如何提起自己的梦,难道告诉这个失去了姐姐的可怜女人,自己梦见她的姐姐变成厉鬼了吗?
“我记不清了,阿丽好像说她很想念这个旅馆。”塞可随口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真的吗?”阿霞板起了脸,“塞小姐,你不要骗我了,我每次梦见阿丽,醒来后都会吓出一身冷汗,她根本就不是你说的样子。”
阿霞的声音渐渐哽咽了起来,“有时候,我在梦里会看见她站在204房间的窗前,我看着她的背影很欢喜,可是当她回过头来,却用一张雪白的脸瞪着我,那根本不是她生前的样子。”阿霞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泪水已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有时候,我会看见她在梦里朝我招手,但她的指尖像野兽一样又黑又尖,然后她会用她的指尖来划我的脸,我好害怕。”阿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塞可有些心惊,原来阿霞竟也有过类似的梦境,半晌,塞可蹦出了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阿丽可能没有死。”
陈哲告别了塞可和萧华后,一个人走向了自己的住所,自从几年前追踪着那名不知所向的吸血鬼来到云曼岛上,自己没过多久就辞掉了城市里的工作,在这里长期租了一套民宅,专心寻找吸血鬼的下落,调查那些失踪女孩的去向。
然而今日在那座废弃别墅内看到的情景,却让陈哲对自己多年来猎杀吸血鬼的经验产生了怀疑,作为吸血鬼猎人的自己竟是这样粗心大意,几年来让吸血鬼在自己眼皮底下犯下如此多的恶行,不知他究竟残害了多少人类。
而自己对于吸血鬼能力的了解竟然也如此不足,难道他们真的拥有变幻做他人模样的能力吗?陈哲摇了摇头。
“谁?”突然陈哲感觉到身后的草地传来了细微的“沙沙”声,似乎有人在走路,然而回头看时却发现草地上空无一人。
许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自己太过敏感了,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并不是自己敏感,而是身后的确站着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很年轻,头戴鸭舌帽,衣着时尚,是一个很年轻的男生,他正看着陈哲邪邪地笑着。
陈哲并不认识眼前的男生,但对方一直看着自己笑,于是问道:“有事吗?”
男生点了点头说道:“我是来帮朋友做一件事的。”
陈哲不解地看着眼前坏笑的男生,“什么事?”
“帮他清理掉一只狗。”男生并没有给陈哲反应时间,他忽然将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陈哲,手指间立时变幻出了一只木鸢,木鸢张着尖利的喙啄向了陈哲的面孔。
陈哲在应对吸血鬼时反应向来灵敏,但眼前攻击自己的人并非吸血鬼,这才让自己大意起来以至骤然被偷袭,他本能地将随身携带的挎包拿起来挡住攻击过来的木鸢。
木鸢在触碰到挎包的一刻突然尖叫了一下,而后构成身体的木质零件“哗啦”一下散落了一地。
对于禽鸟类妖族墨林来说,他以自身精气幻化而成的召唤兽,不该被如此轻易地毁掉,即使面前对战的是有着三阶幻灵水平的修道者,也断然无法做到如此干净利落地除掉召唤兽,难道面前这个不起眼的人已经是四阶天灵了吗?可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个吸血鬼猎人,并不是懂道法的修道者。此时那头戴鸭舌帽的男生墨林,眼看自己的木鸢被击落,心中既惊讶又愤怒,却也不好再贸然进攻。
陈哲愣愣地看着脚下零件散落了一地的木鸢,也十分惊讶,他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显然是挎包救了自己一命,毕竟有着与吸血鬼对战的经验,虽然他完全不知道眼前攻击自己的男生究竟有何弱点,但陈哲知道战场上输人不输阵,决不能表现出慌张的神态。
墨林看着陈哲手中紧紧握着的挎包,不知其中究竟有何名堂,难怪那吸血鬼一直被这个猎人穷追不舍,还要自己帮忙清理障碍,看来对方的确有些本事。想到这,墨林有些愤愤不平地想到自己只能依靠化生果维持人形的现实,自从被修道者打回了原形,自己几百年来苦心修炼的道行也白白断送了。虽然愤怒,但不敌对方是事实,墨林一跃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陈哲眼见袭击自己的陌生男生走了,也长舒了一口气。他不解地看着挎包,这是几年前在专卖店里买的男士斜挎包,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他打开了挎包一看,顿时明白了,刚刚击退了木鸢的,是那本云游社修道者送给自己的日记本。
青年旅馆的一楼大堂内,每到晚饭后都聚集了很多在此打台球、喝酒、玩桌游的游客。夏悠悠本来已经规划好了自己此次的行程,但此时她却一个人在房间里饿着肚子,躺在下铺床上抱着被子看着上铺的床板发呆。
整个下午,夏悠悠一个人在房间里无所事事,想到颜雨田的遭遇,再加之塞可又一个人跑出去了,心情早已差到了极点。反正这次来是没法按原定行程愉快地度假了,夏悠悠索性躺在床上不想再出门了,不知不觉就睡了一下午,醒来后发现夜色已经降临,外面星光璀璨,游人的嬉笑声顺着窗户清晰地传了进来,这样的愉快心情自己和塞可是不会有了。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塞可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她又跑去了哪里。
夏悠悠正捉摸着要不要爬起来去楼下找点吃的填填肚子,塞可就推门进来了。
刚才在楼下与阿霞聊完关于阿丽的事情后,塞可的心情更复杂了,她并不确定阿丽究竟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从昨晚自己遭遇鬼打墙、颜雨田投海,到今早发现颜雨田假死、她的室友失踪这些事情,是否真的和阿丽有关,难道阿丽就是陈哲一直追踪的吸血鬼吗?塞可决定告诉陈哲自己的想法,说不定对他追踪吸血鬼有帮助。不过眼下天也黑了,还是先回旅馆吃个饭吧,奔波了一天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了,而且一个下午没有看到夏悠悠,也不知她怎样了。
塞可打开房门后,随手点开了墙壁上的灯,这才发现夏悠悠原来躺在床上。
“悠悠,抱歉,我不知道你在睡觉。”塞可以为自己打开了明晃晃的白炽灯影响了夏悠悠休息。
“没事,我正要起来,你才回来啊?”夏悠悠的声音饱含着刚睡醒时的疲惫。
“是啊,你下午一直在房间吗?没什么事吧?”塞可关切地问。
夏悠悠摇了摇头,“我快要饿死了,去吃饭吧。”
晚饭期间,塞可和夏悠悠都心事重重没有说话,林珊坐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的饭桌旁独自吃着饭,塞可也没有心情邀请林珊加入,更何况以林珊的性格也不会和她们坐在一起。
饭毕,塞可将夏悠悠送回房间,自己则悄悄揣着陈哲送的那把防身的银匕首以及道符、魁星笔,来到了颜雨田昨晚消失的海滩边。她并不是来捉妖除鬼或是寻找吸血鬼的,只是习惯性地出门带一些防身用品。她给陈哲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关于青年旅馆几年前死去的老板娘姐姐阿丽的猜想,陈哲在电话那端顿时来了精神,他告诉塞可自己正在翻找一切有关吸血鬼的典籍,希望能加深对血族的了解。陈哲也告诉了塞可刚才在回家的路上,自己被一个打扮时尚的奇怪男子偷袭了,塞可听了陈哲的描述,心中逐渐出现了墨林的身影。她不禁开始忧心忡忡,难道暮羽那伙人又跑来了吗?会不会萧华口中所说的这岛上除了血族之外的其他势力就是他们?
挂断电话,塞可开始漫无目的地走在沙滩上,她看着漫天闪烁的繁星,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沙沙”海浪声,不禁担忧又感伤。若是没有出现意外,这本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塞可看着远处三五成群的游人无忧无虑的样子十分羡慕他们。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自己身边不断出现死亡与灾难,它们像噩梦一样如影随形,无论自己走到哪里,做什么事,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噩运。
“塞可!”身后传来了一个清雅的声音,好在塞可听力不错,不然那声音很容易就被海浪声淹没了。
塞可回身一看,是林珊走了过来,想必也是吃过晚饭出来散步的。林珊一袭白裙被海风吹拂得来回摆动,长长的黑发洋洋洒洒地披散在肩上,此刻她正脚步轻盈地朝塞可走来,端庄得像一位出尘不染的女神。
“这么巧啊,你也来散步吗?”塞可压下心中的伤感之情,勉强笑了一下。
“是啊,回去也无事做,就出来走走,我听说颜雨田的事了,真可怜。”林珊默默低下头小声说道。
塞可本就伤感,听林珊这样一说不禁鼻子发酸,眼泪就要流了下来,她索性坐在了沙滩上,林珊也停下来安静地坐在塞可身边,两人就这样对着不断拍打过来再倒退回去的白色浪花默默发呆。
“世事无常,即使尽人事也只能听天命。”这样的夜晚,连一向高冷的林珊也不禁伤感起来,她抬头望着浩瀚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突然觉得自己渺小极了,与亘古不变的宇宙相比,个体的生命犹如流星划过一般转瞬即逝,脆弱得不堪一击。
塞可默默地擦了一下眼泪,她并不想让林珊看见哭泣的样子,好在林珊正陷入到对命运无常的感叹中,也并未注意到塞可的脸。
近旁的海浪依然有规律地拍打着沙滩,塞可望着这一成不变的风景愣愣地有些出神,突然远处一个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塞可相信自己绝没有看错,那个人影是从海浪中走出来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他正朝着自己和林珊的方向走过来。
由于夜色昏暗,无法辨清性别,只依稀看得出对方并没有穿泳衣,显然不是海里去游泳的。当人影逐渐走近,塞可终于看清了,她急忙起身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那个浑身湿透了的娇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