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云:"至道无难,惟嫌拣择。"年少时读到这句话时,还不能体悟深意,于今回想当年种种,深感所言不虚!反观现代青年之所以难以入道,不外凡事讲究情理,所以别人一句难听的话语,一个难看的脸色,就嗔火中烧,闷闷不乐,道心既缺,遑论成就事业。其实,在我看来,真正的情应该是体谅别人,委曲求全;真正的理应该是讲求实务,顾全大局。我们唯有抱持"不比较、不计较"的态度待人处事,才能允执厥中,得其所在。
从焦山佛学院结业以后,家师志开上人有意让我回到栖霞山寺担任知客,当时自忖此地是我披剃所在,知客是四大纲领之一,于公,我应饮水思源,报答深恩;于己,我也乐意担当,自我考验,所以欣然承命。没想到后来常住却将我派往禅堂当"维那",这非我所长,但我也不比较职位大小,不计较工作难易,欢喜赴任,老实参学。在这里我获得许多宝贵的实务经验,使我无论在坐禅的体验上,或在规矩的了解上,都有更深一层的领悟。后来我经常劝勉徒众应该自许为一颗"活棋",以"不比较、不计较"的精神,随常住的调派,多方学习,养深积厚,定有所成。 一九四九年,我随僧伽救护队渡海来台,几番转折之后,总算在中坜落脚。为了感谢寺院的收留,我发心工作以为报答,不料却引起他人的疑忌。遇有难做的事情,一些同道总是在一旁说风凉话:"这个让星云去做,他比较有力气!"记得我常常工作到晕眩呕吐,全身虚脱,但是唯恐耽误寺务,所以往往忍耐苦楚,咬紧牙根,接做余事。后来,承住持妙果老和尚赏识,不但经常带我到各地弘法,还有意介绍寺院交给我管理,但我志不在高位,故予以婉拒。至今想来,什么是星云的力气?不过是不比较别人的闲话,不计较工作的辛劳,所以才能力行不懈,一鼓作气。
一九五一年,我应聘至新竹青草湖,从事台湾佛教讲习会的教务工作。记得有一天,一位同道从外面回来,神色仓皇地嚷着:"不得了啦,现在外省人做住持的竟然有二十人之多!"我听了觉得欣喜万分,高兴地说道:"太好了!他们在各地建寺,我们往后到哪里都有饭可吃,有寺可住了!"不比较成就高低,不计较拥有多少,抱持共存共荣的胸怀,何时何地不是光风霁月?后来他在新加坡建设养老院时,向我化缘,虽然当时佛光山正是草莱初辟,经济十分拮据,想到他在异邦嘉惠他人,难能可贵,我仍然为筹善款,乐见其成。
同年,我应东初法师之邀,编辑《人生》月刊。此后六年当中,不但义务写稿补白,总包一切编务杂事,还倒贴邮费、车资。尽管如此,我不曾比较有无名分,也未尝计较工作繁剧,自觉在当时佛教凋零之际,能担当文教重任,将佛法传递十方,其意义实在非比寻常!后来,在杂志一角将我列为"督印人",虽名实不副,但也无所计较了。再后来,报章杂志、广播电台纷纷邀我撰文,我都一概不收稿费。五十年来,目睹佛法由衰微到兴盛,不知度化了多少迷失的众生,不禁感到世间一切有非真有,无亦非无,唯有不比较、不计较,才能将有限的生命融入无限的时空之中,为世间留下永恒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