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我与同学智勇法师谈及未来,彼此都有着"不要同归于尽"的共识,随即商议:他留守神州护教,而我则到台湾,大家分头共为佛教的慧命长存而奋斗。我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先去栖霞山,向家师志开上人请示去留。他一听到我有志到台湾弘法,立即欢喜答应。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师父亲自办了一桌上堂斋为我饯行,师徒二人对着丰盛的菜肴,却无心举箸,彼此相望默然,热泪盈眶。我想起历史上的道安大师,在东晋末年战乱连连时,不也安排徒众分散到各地续佛慧命吗?他们这种"不要同归于尽"的大无畏精神是何等令人敬仰啊!我心中暗暗发誓:伟大的师父啊!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回到南京,我听说上海有一班船要开往台湾,为了使法脉在危急存亡之际能够分灯无尽,我连夜坐火车赶往常州佛学院,在黑暗中摇醒与我识与不识的同学,邀集有志的同参共赴宝岛,开创新局。到了人地生疏的台湾以后,我们食宿无着,投靠无门,大家相约各奔前程,以免同归于尽。
当时的同参道友们大都热衷于经忏佛事,讲经说法却很少有人愿意从事,更遑论著书立说的佛教文化事业了。于是,我虽学养不够,慨然有舍我其谁之怀!我撰文投稿,编印刊物,甚至倒贴车费邮资,义务奉献。虽然一贫如洗,三餐不继,我还是一本初衷,不改其乐,我以为文化教育也好,诵经说法也好,殊途同归,都能达到弘法的目的,又何必大家挤在同一条路上,使佛教不能朝多元化发展呢?
来台的最初几年,也曾遇到一些善缘,例如妙果长老请我住持苗栗法云寺,宋修振居士邀我前往佛教会馆,无上法师请我负责灵隐寺,吴随居士要将一善堂送我管理,高雄县请我为其管理仁爱之家,高雄市长陈武璋先生欲将寿山公园交给我负责。对于这些好因好缘,我深深感激,然而每次想到我既没有徒众,又没有同参,即使有了道场,也无法发挥。为了不辜负别人一番好意,我一一予以婉拒。
虽然如此,为了使其他同道能发展长才,为了使信徒能有更多的机会长养慧命,我向台湾林务局争取阿里山的慈云寺,交给伦参法师;我介绍真华法师到罗东念佛会;我推荐成一法师到头城念佛会;我引介煮云法师到虎尾念佛会;当我筹建完成高雄佛教堂之后,极力邀请月基长老担任住持……看到这些地方的佛教陆续发展起来,我感到满心欢喜。"不要同归于尽"的性格开拓了我的人生观,使我随时随地都能以众生的需要为前提。
一九五二年,我听说兰阳地处偏僻,没有出家人驻锡弘法,心生慈悯,便立即束装前往弘法。在宜兰,我胼手胝足,以悲心愿力为犁,以忍耐精进为锄,将一片缺少法雨润泽的沙漠耕耘成菩提花果的净土。但是,保守的当地人仍存有狭隘的地域心态,我把雷音寺重建得富丽庄严,他们以我不是本省人为由,不愿让我担任雷音寺的住持,我也不以为意,因为当初我是本着"不要同归于尽"的想法,才来到这里弘法利生的。所以,我在宜兰数十年,除了讲经弘法以外,从来没有计较过名位,后来甚至推荐宜兰人的心平、慧龙担任住持,雷音寺终于成为佛光山的分院。当初假如我计较于名位,何有后来皆大欢喜的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