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比起松江府中的夏日湿热难耐,这江南的夏天却是好过的多。
苏靖进宫五年,终于在今年早春时节,诞下昭文帝的长女。公主诞生的时候,正好传来松江水患平定的好消息,昭文帝龙心大悦,抱着公主说道:“承天吉兆,应运而生,真乃朕之掌上明珠也。”遂给公主取了个小名,名唤宝珠。苏靖也母凭女贵,被封为淑妃,从列一品妃位。
又在阅看松江传来的奏折上看到,此次平定水患头等功臣名唤苏鸿,他一时觉得这个名字很眼熟,一经询问,方才知道这人乃是宫中淑妃的父亲,长公主的外祖父。
“果真是天定的缘分。”昭文帝不由对这个苏鸿起了几分兴趣,调过此人的履历一看,发现此人也算是稳打稳扎,在松江任职多年,此次治水更是不拘一格,改堵为疏,因势利导,引流入海。苏鸿任松江知府也有多年,在任职期间也颇有建树,能在松江众多豪富之间处的如鱼得水,想必这个苏鸿也有其过人之处。又想起宫中的淑妃和长公主,不由得对这个苏鸿起了几分抬举的心思。
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大多数都是举荐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一职。这些被举荐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出自世家大族,一个一个都想在盐道这里分一杯羹,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昭文帝对这些野心日益膨胀的世家大族的不满之心已经渐渐的不能忍受了,但是这次举荐出来的寒门子弟有没有他合心意的,这个苏鸿倒是可以一用。
于是御笔一挥,圣旨一下,苏鸿就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正三品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
苏鸿初初接到这个旨意的时候还是十分忐忑的,因为盐运使这一职位实在是位高权重而且油水丰厚,做过这一位子的人,鲜少有善终的。
上一任盐运使是太后娘家承恩公府的长房嫡次子,因为不能袭爵的原因,承恩公就为次子谋了这一个肥缺,却没有想到不过半年,这位年轻的盐运使就形销骨毁,承恩公府对外宣扬说是“案牍劳形过甚”,可实际上还不是着了人家的道,那些被精心调养出来的瘦马们,个个都会吟诗作对,品鉴书画,最是对这些世家公子哥的喜好。
这位承恩公府的嫡次子,受不住这些久经风月场调教的瘦马的撩拨,自然夜夜笙歌,再加上一些助兴的药物,身子坏了也是早晚的事。
只是,可怜这位嫡次子的娘子,夫婿死的时候竟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留她青年守寡,膝下荒凉。族中想给她过继一子,免她膝下荒凉,实际上就是贪图她的嫁妆。没想到这位夫人竟然十分硬气,借着娘家的势,硬生生的和离改嫁,狠狠的给了承恩公府一巴掌,连宫中太后的懿旨都称病不接,可见其性情刚烈,家世雄厚。
后来,经过身边一位幕僚徐先生的提点,才明白些许圣上的意思。
“世家势大,圣上不满之心已久。此时正是大人出头的好机会,若是错失此等良机,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徐先生看苏鸿眉宇间还有点忧惧之色,不由得说道:“大人就是不为府上的公子们着想,也得看看宫中的淑妃娘娘和刚出生的公主殿下啊!淑妃娘娘如今正是圣眷正浓的时候,若是万一有幸诞下皇子······”
“先生禁言。”苏鸿瞬时肃整了脸色,“皇家之事,还是不要非议的好。”
徐先生顿时不语,在他看来,考虑这些事情之事迟早的事情罢了,宫中淑妃娘娘今日可以诞下公主,那么诞下皇子只是早晚的事情。皇上摆明了要抬举苏家,这时候还不趁势而上,岂不是太傻了吗?
“如今圣旨已经明发下来,大人还是早做准备的好。这松江知府接任的人选,不知大人是否考虑好了?”徐先生问道。
大庆的官职调动不同前朝,正四品及以下的官职的调任,很大程度上会考虑上一任官员的保荐人选,因此为了这个保荐人选,下面的人可是快闹得不可开交了。他作为一个幕僚,都收到了好几份重礼。
“下头那个王镇远就很不错。为人正直却不迂腐,家中又是松江本地的豪富。上任这么久,也算受了几分关照,就当做是投桃报李了。”苏鸿也是想到这些人下面人心浮动,门房收帖子都收到手软了,想必他这个幕僚也不会例外。
徐先生微微一笑,又旁敲侧击起何时宴请、何时启程的事情。后续的事情还有很多,还要问卦、卜算吉日,在何处停歇,何时上岸补给,要选好日子与松江官场上的同僚宴饮,这些都是内宅不能定夺的事情,都是需要这位大人拿主意的,与其在这里烦恼江南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还不如先把眼前这一对拉拉杂杂的事情处理完才是正经呢。
苏鸿很快就被这些事情牵扯了心神,尤其是宴饮的事情,他在松江待了这么些年头,自然有不少的故旧亲朋,今番高升,自然得好好宴饮一番。尤其此时已经二月中旬,草木回春,正是春社兴起之时,兴致不由得又高了几分。
索性就将那堆官场上的芜杂事情全都抛开,只管顾着眼前的取乐便是。便自己亲自写了几封帖子,又让管家亲自上门将请柬送上。又转回内宅,同陈氏商议宴请一事,自家园中很是有一些新奇的景色,此时也正是春色回暖之际,园中也算是葱葱翠翠,加上亭台楼阁,流水怪石,倒也有几分可赏玩。只叫下人好好打理一下,便可大开宴席。
陈氏跟着在苏鸿在松江这几年,平日里宴请还席,不知道操办过多少次了,听着苏鸿在一边说着当日该如何行事,如何开席,她只是点头微笑,内心深处却不以为是。自家这位老爷,处理政务上算是一行事清楚,但是在这些内务上面就是个糊涂虫,说的倒是天花乱坠的,又是游湖,又是赏花的,一会又是在水榭里吟诗作对,一会又在园子里搭戏台,真要按照这么办,这请客怕是请三天都请不完呢。
陈氏也不当着众人的面反驳,只是末了说道:“我清楚老爷的意思,定将这场宴会办的热热闹闹的。”苏鸿听了,当即只点头,“那就有劳夫人了。”
交代完宴会的事情,他又开始吩咐启程的事情,因为要测吉日,当即便要管家将黄历拿过来,宴饮的日子定在当月的十七日,所以启程的日子要往后挪几天才好。恰好十七日过去后,日子都是极好的,苏鸿便圈了二十三日做启程的日子。
陈氏虽然觉得有些赶,却也没说什么,只在内心盘算收拾东西。她虽然是个内宅妇人,但是也是个
明白事理的。自家若是出了个娘娘,有幸生了个长公主,谁知道这个松江知府会不会做一辈子也不挪窝呢?这次高升,明面上看着风光,暗地里还不知道怎样呢。
按捺住心中隐隐的不安,陈氏强打起精神支开苏鸿,打点起一切琐事来。宴请的事情自然驾轻就熟,她也不多理会,只让大管家安排着就是。反倒是启程的事情,让她苦恼不已。这些年来,他们在松江府也攒下了不少的家底,铺子、庄子、田地,压在库房里的金银,松江是富庶之地,苏鸿就算不贪,每年明里暗里的孝敬,也少不到哪里去。
瞧着这势头,估计这一走,怕是回不了松江了。这些铺子和庄子,当初都是挑的最好的买的,如今正是回本的时候,要是转手卖出去,她可真是舍不得。但是一去江南,天高地远,谁也说不清这底下的人会不会偷奸耍滑,在账面上糊弄人。
正想着这事的时候,下面有小丫鬟争相打起帘子,往里头禀道:“大少爷下学来请夫人安了。”
说话间,苏章已经翩翩然进来了,他年方十七,正是青春的好年华,眉目肖似其父,都是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又常年浸染着书香,很是持重端方。因为一心想着科考的事情,家中也只是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并未催着他成亲。
陈氏一见长子过来,心中便有诸多念头一闪而过。苏章笑吟吟的上前问安行礼,“母亲安好。”
“见到你,母亲心中自然安好。”陈氏细细打量着苏章。因着苏章一心忙着科考的事情,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先生家里温书,旬日才回家问一次安。
“两个弟弟可曾听话?”苏章坐在陈氏下首,石榴虽然嫁了人但是还是在陈氏身边伺候着,见机端上苏章最喜欢吃的山药枣泥糕。
“都跟着陆先生在前院念书呢。你姐姐在宫里不容易,咱们家中并不是什么那些个有底蕴的人家,只盼着你们上进些,将来也好给你姐姐和你侄女撑腰,也不枉她这些年在宫里的苦心。”陈氏什么都好,只是谈起大女儿总是有些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章听了也是不由得挺起了腰背,“母亲放心。”
陈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自觉有些失态,便换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