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求”字重有千钧。求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主动寻求,可贵的是领导所寻求的对象是自己的下属。天下能做到这一点的能有几个?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个不是留名青史的明主呢?
正因为懂得非集思广益难以治理一个大国,唐太宗李世民才急切地求谏,而求谏就牵动了求人,求谏求人是互为关联的,因为有人才有“谏”。
由于李世民平日仪表威严,常使朝见的百官举止失措。当他了解此事后,每次召见朝事者,都尽量做出和颜悦色的样子,以希望听到大臣谏言,了解政教得失。
贞观初年,李世民曾对王公大臣说:“人想要看清自己,必须靠明镜鉴别;君主想要知道自己过失,必须依靠忠臣指正。如果君主自以为贤明,臣子又不加指正,要想国家不亡,怎么可能呢?若君主丧其国,大臣也难保其家。隋炀帝暴虐凶残,大臣都闭口无言,使他听不到别人指正自己的过失,最终导致亡国。虞世基等大臣不久也遭诛杀:前事不远,你们一定要加以借鉴,看到不利百姓之举,一定要直言规劝。”
李世民还对身边的大臣说:“正直之君如用邪恶之臣,国家就无法太平;正直之臣若事邪恶之君,国家也无法太平。只有君臣同时忠诚正直,如同鱼水,那天下才能平安。朕虽然并不聪明,但有幸得到各位公聊的匡扶指正,希望凭借你们正直的谏议帮助朕把天下治理太平。”
谏议大夫王听皇上这样说,便进言道:“听说木从墨线则直,君从进谏则圣。所以古代圣明的君主一定至少有七位谏官。向君主进谏,不予采纳就以死进谏。陛下出于圣明的考虑,采纳愚鄙之人的意见。愚臣身处这个开明的时代,愿意倾尽自己的全部力量为国效忠。”
李世民对王的话表示赞赏。于是诏令:从今以后宰相进宫筹划国事,都要带谏官以参预筹划。谏官们如有好的谏议,朕一定虚心采纳。
贞观二年(公元628年),李世民对身边的大臣说:“圣明的君主审视自己的短处,从而使自身日益完善,昏庸的君主则庇护自己的短处,因而永远愚昧。隋炀帝喜欢夸耀自己的长处,遮掩自己的短处,拒听谏言,臣下的确难以冒犯皇上。在这种情况下,虞世基不敢直言劝谏,恐怕也算不得什么大过错,因为商朝箕子装疯卖假以求保全,孔子还称他仁明。后来隋炀帝被杀,虞世基遭诛连,这合理吗?”
杜如晦对此发表见解,说:“天子有了忠诚正直的大臣,虽无道也不会丧失天下。孔仲尼曾说:‘春秋卫国大夫史鱼,多么忠诚正直啊!国家有道,他直言上谏;国家无道,仍直言上谏。’虞世基怎么能因为隋炀帝无道而不纳忠言,就缄口不语了呢?苟且偷安占有重要的官位,也不主动辞职隐退,这同殷代微子谏而被拒即装疯逃去,情况和道理都不同啊!”
杜如晦又说:“拿昔日的晋惠帝来说吧,当贾后将太子废掉时,司空张华并不苦谏,只一味随顺苟免祸患。赵王伦发兵废掉了皇后,派人问张华,张华就说:‘废掉太子时,我不是没有进言,只是当时未被采纳。’使臣说:‘你身居三公(东汉以后,以太尉、司徒、司空合称三公,为共同负责军政的最高长官,张华官任司空,故以三公相称)要职,太子无罪而被废除,即使谏言不被采纳,又为何不引身告退呢?’张华无言以对。于是使臣斩了张华,灭了他的三族。”
杜如晦据此总结说:“古人云:‘国家危急不去救扶,社稷危急不去匡正,怎能用这种人为相?’所以‘君子面临危难而不移气节’。张华逃避责任但也不能保全其身,作为王臣的气节丧失殆尽。虞世基高居丞相,本来占有进言的有利位置,却无一言进谏,也实在该杀。”
李世民听了杜如晦这番大论,十分赞佩,便说:“你说得有理。大臣一定要忠心辅佐君主治理朝政,这样才能使国家安定,自身保全。隋炀帝的确就是因为身边没有忠臣,又听不到别人指正自己的过失,才积累祸患、导致灭亡的。君主如果行为不当,臣子又不加匡正劝谏,只一味阿谀奉承,凡事都说好,那君主一定是昏庸的君主,大臣一定是谄媚的大臣。臣为谄媚之臣,君为昏庸之君,那国家离危亡还有多远?以朕现在的志向,正是要使君臣上下各尽其责,共同切磋,以成正道。各位公卿一定要忠于职守,直言进谏以匡正补救朕的过失。朕决不会因为你们的犯颜直谏而对你们怨恨责备。”
李世民对规谏之臣十分感激,谏臣们也为此心情舒畅。
贞观六年(公元632年),因为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侍郎杜正伦、秘书少监虞世南、卿姚恩廉等人的上书内容,都十分符合李世民的心意,李世民遂召见他们说:“朕遍察自古以来大臣尽忠之事,如果遇到明主,便能够竭尽忠诚,加以规谏,像龙逢、比干那样的忠臣,竟然不能避免遭到杀戮而且祸及子孙。这说明,做一个贤明的君主不容易,做一个正直的臣子尤难。朕又听说龙可以被降服驯养,然而龙的颌下有逆鳞,一旦触犯就会伤人。君主也是这样,他的颔下也有逆鳞。你们不避触犯龙鳞,各自进谏奏事,如能经常这样做,朕又何忧社稷的倾覆呢!每想到你们忠心进谏的诚意,朕就一刻不能忘记。所以特设宴招待你们来共享欢乐。”在赐酒欢宴的同时,还赏赐给他们数量不等的布帛。
大常卿韦挺经常上疏李世民,陈述政教得失。李世民写信给他说:“朕看了你的意见,感到言词十分中肯,言辞、道理很有价值,对此朕深感欣慰。从前春秋时齐国发生内乱,管仲有射齐桓公衣钩之罪,然齐桓公小白并不因此怀疑管仲,这难道不是出于对‘犬不咬其主,事君无二心’的考虑吗?”
他又说:“您的真诚之意从奏章之中可以看得出来。你如果保持这种美德,一定会留下美名;如果中途懈怠,岂不可惜!希望你能够始终勉励自己,为后人树立楷模。这样后人视今人如楷模,就像今人视古人为楷模一样,这不是很好吗?朕近来没听旁人指正朕的过失,朕也看不到自己的缺点,全靠你竭尽忠心,多次向朕进献嘉言,以此沃我心田,这种感激之情,是一时无法表达完的!”
正如前面所述,李世民不但希望别人对他进谏,而且还要求大臣官僚们也能接受下属的劝谏。贞观五年(公元631年),他对房玄龄说:“自古以来,帝王大多纵情喜怒。高兴时滥赏无功,愤怒时则乱杀无辜。所以天下遭受损失和造成混乱,莫不由此而生。朕现在日夜为此事担忧,常常希望你们直言进谏。你们也要虚心听取别人的劝谏,不要因为别人的话不合自己的心意,就庇护自己的短处,不去接纳别人的正确意见。如果不接受别人的劝谏,又怎能劝谏别人呢?”
在求谏的同时,李世民还注意把“慎独”同求谏结合起来,将其为封建帝王的修身之道。
贞观八年(公元634年),李世民对身边的大臣说:“朕每次独居静坐时,都深刻反省,常常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上不合天意,下为百姓不满。因此希望有正直忠诚的人匡正劝谏,以使自己的思想能与外界沟通,百姓不会心怀怨恨而耿耿于怀。近来朕发现前来奏事的人多带有恐怖畏惧之色,致使语无伦次。平时奏事,尚且如此,更何况耿直劝谏的,一定更害怕触犯龙颜。所以每次前来进谏,纵然不合吾意,也不认为是违逆犯上。如果当时对谏者斥责,奏事者会心怀恐惧,那他们又怎敢直陈己见呢?”
此时已是贞观中期,李世民发现向他进谏的人减少了,于是他问魏征:“近来朝中大臣都不议论朝政,是什么原因呢?”
魏征分析说:“陛下虚心采纳臣下意见,本来应该有人进谏。然而古人说:‘不信任的人来上谏,就会认为他是毁谤自己;信任的人却没有谏言,就会认为他白食俸禄。’但是人的才能器量有所不同。懦弱的人,虽然心怀忠信却不敢言;被国君疏远的人,害怕对己不利而不敢言。所以大家都闭口缄默,随波逐流,苟且度日。”
李世民说:“的确如您所说的那样。朕常常在想,臣子想要进谏,但害怕带来灾祸,难保性命,这与那些冒着被鼎镬烹死、被利剑刺死的人有什么不同呢?所以忠诚正直的大臣,不是不想竭诚尽忠,而是太难了。所以大禹听到善言就向人拜谢,就是这个原因。朕现在敞开胸襟、广纳谏言,你们切不要过分恐惧,只管极力进谏。”
贞观十六年(公元642年),李世民对房玄龄说:“自知者明,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确实很难。写文章的人和从事技艺的人,都自以为出类拔萃,他人比不上。如果著名的工匠和文士,能够互相批评、指正,那么文章和工艺的拙劣之处就能够显现出来。由此看来,君主必须有匡正规谏的大臣来指正他的缺点过失。君主日理万机,一个人听政决断,虽然忧虑劳碌,又怎能把事情全部处理妥当呢?朕常常思考,遇事时魏征随时都能给予指正、规谏,且多切中失误之处,就像明镜照见自己的形体,美丑一下子都能显现一样。”于是举杯赐酒给房玄龄等人,以资鼓励,意思是让他们向魏征学习。
据史载,有一次李世民曾问谏议大夫褚遂良:“从前舜打造漆器,禹雕镂俎,当时规谏舜禹的就有十多人,盛装食物的小小器皿,何须这么多人苦谏?”
褚遂良说:“雕琢器皿会影响农业生产,纺织五彩绦条会耽误女子的工作。追求奢侈糜烂,那么国家就会慢慢走向灭亡。漆器不满足,必有金器代替;金器不满足,必用玉器代替。所以正直的大臣的规谏必须在事情刚开始的时候。等到了一定程度,就没有规谏的必要了。”
李世民听了,深以为然,高兴地称赞褚遂良说得对,并说:“朕的行为如果有不当之处,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都应该进言规谏。近来朕看前代的史书,有的大臣向君王谏事,君主总是回答“已做过了’或者‘已经允诺’,实际上却并不加以改正,这样下去国家走向危亡,就会像翻掌一样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