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郑重其事,请许广平先生做了“详细的校阅”。“许先生曾把原著歪曲的地方,用一片片的小纸片记录下来,賜赠译者加以改正”。应该说,许先生的作法是严谨的,也是处理此类问题的正确方法。范先生完全可以根据许先生的意见,用注释或跋识的方式,对原作中的不适当、不准确处作出说明。遗憾的是,范先生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对原著攛加删削,“斩割其曲解和不必要的部分,成为现在这样子”(同上);“同时,为了细节的错误过多,在改正或删削的地方都并未加以说明的注解,以免除不必要的累赘”(《附记》)。
严格地说,我们现在看到的这部《鲁迅传》,巳不是小田嶔夫著作的原貌,而是范泉先生的“修改本”。况且,何为曲解”,何为“不必要”,译者的判断就一定是正确或准确的么?这样的翻译态度,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严谨的,也不符合范先生自己所作“我们要用谨慎的态度从事切实的研究”的宣言。
存残本三册,卷五至卷十,共六卷三十回。价十五元。
九月九日于仓巷桥头淘得,卷首回目前题“研石山樵订正,织里畸人校阅”记得玉茗堂为明代书坊,书中赵匡胤之胤字皆不缺笔,应不晚于康熙年间:且因书品残破,摊主不以为意,索价甚低。
归查有关书目,此书传世版本各各不同。以孙楷第先生《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及《曰本东京所见小说书目》所记最详。
孙先生认为在吾国亦未见明玉茗堂批点按本”,惟日本东京藏有明版种,而《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以为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有明世德堂刊本《东北师范大学图书馆藏古籍善本书目解题》有《玉茗堂批点南北宋传南宋志传十卷五十回北宋志传十卷五十回》一条,著录为“明万历四十六年五云堂刻本”,书名作《新镌玉茗堂批点按鉴参补南(北)宋志传》。
后世流传通行本,多出自明苏州叶昆池刊玉茗堂批点本,书名作《新刻玉茗堂批点绣像南北宋传》,题“研石山樵订正,织里畸人校阅”。此残本亦为玉茗堂批点本系统,而书名卷首多作《新镌玉茗堂批点按鉴参补绣像南宋志传》,“镌”偶有作“刻”者,“绣像”偶有作“出像”者;卷尾则“绣像”多作“出像”。这一点与所见著录各本均不同。清鸿文堂刊本书名作《新镌玉茗堂批评按鉴参补南(北)宋志传清康熙经国堂刊本作《新镌玉茗堂批点按鉴参补南(北)宋志传》,均无“绣像(出像)”二字或此为同一时期之另一版本。査此残本行格,半页十二行,行二十四字,白口,单边(卷首双边),版心锈《南宋志传》(偶有误为《北宋志传》者),单鱼尾下标卷次、回数、页数,与已见著录各刊本亦不相合。
此书名为《南宋志传!实演五代末及北宋开国故事,孙楷第先生以为“命名至为不通近年有学者据此书中有赵匡胤受周世宗封为“南宋王”一事,以为书名不误。
《衣萍文存》
上海乐华图书公司民国二十二年五月初版,价二十元。
八月下旬开始紧张地背《日语》教材,以应付九月十七日的职称外语考试。而九月十六日晨仍忍不住上朝天宫转一圈,结果买到了这本《衣萍文存》,虽书品稍差,版权页上却粘有“衣萍”
白文版税印票。不久前曾于《创作》杂志上读到龚明德先生的文章,介绍章氏入蜀后的生活,此书则是章氏入蜀前之作品选集。
章衣萍是一个惹人遐思的人物。他的《枕上随笔》,从书名就颇招人非议。那句著作权不知本当属谁的“懒人的春天哪!我连女人的屁股都懒得去摸了”,经鲁迅先生点化为“少女有丰臀”的名句,章氏便被牢牢地钌在了耻辱柱上。
他在《种树集序》末尾着意写下的那首小诗:
风呀,
你丁、要吹开我的房门,
因为我正躺彺床上,
看我的爱人的叹乳,
同祥可以成为不容辩驳的罪证。即使准确地引用这首诗的人,也不太注意章氏在前面的特别说明,其时他因胂病长期卧床,“寂寞而且悲哀”,正在读《圣经》中的《雅歌》;大约也未必知道,《雅歌》其实正是“不雅”的情歌集。
读某些理论家对章衣萍的评语,总以为他是一个饱食终日的花花公子。其实这是大误会。从这本书里他的《自叙传略》可以知道,他出生于安撇绩渓的大山里,家境也不算好,八岁才读书,十二岁就失学了十四岁进了一个“不要学费,而且连饭也可以白吃”的师范学校,然而“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种优惠是要以牺牲自己的思想为代价的,十六岁的章衣萍终因“思想太新”而被开除。
他后来到南京,在东南大学当书记,每天要抄一万多字的讲义,这位置一年后也被人占去,弄得他“几乎乞食”;因为向往北大而到了北京,然而在求学之前先要解决的是“怎样才可以不至于饿死”,幸而得了胡适先生的帮助,让他做抄讲义的工作,使他有可能到北大去“偷听功课肚子是空的,衣服是破的,头发蓬松得像一堆乱草”,只能“借着一些伟大人物的名字和学说来欺骗自己,逃避现实,忘却眼前的一切痛苦”。
二十三岁的他“爱了一个北京大学的女学生,但是后来那个可爱的女郎终于爱了旁的有钱的朋友去了,我于是十分悲哀,做了很多的情诗”,这就是后来结集的《深誓》。
章氏在这本书中,写到许多当时文化界的人物与事件,对于我们真实地了解那个时代颇有意义。比如周作人说胡适生着张“聪明脸”;比如梅光迪在课堂上大骂胡适,听课的高语罕能当场同他吵起来;比如鲁迅先生雷夜打描,家人误以为来了贼;比如陈独秀写文章时脱了袜子,44用手摸自己的肉脚,并且把摸过脚的手放在鼻子去闻,文思便滔滔而来了”;《阿Q正传》在《展报附刊》上连载,胡适每次看了,“总欢喜赞叹,说,‘写得真好,有一次,他曾说,‘如果《阿Q正传》是用绍兴话写,那一定更有生气呀!’同时的人,他最喜欢鲁迅与周作人两先生,他常说,‘周氏兄弟真可爱!”’
章铁民给蔡元培先生写信直呼其名不称先生,胡适“知道了,把铁民叫去大骂一顿,说,4就是蔡先生的长辈写信给他,也该客气一点,不应该如此无礼!’”
比如胡适的“大骂今日的出版界”,他说:
青年们漸漸肯买书了,这是好事》但出版界是操青年生杀之权的。耶稣说得好:需要面包的,下要把石头给他。
书中《中国的情歌》一文,是我以前所读过的,因为曾发表在民国十二年十二月十七曰出版的《歌谣周年纪念增刊》上。此文写于十二月七日,发表时署名“章洪熙”,篇尾且有简短的《附记》我对于歌谣,素无研究。这番因维钧之嘱,钍以一夜之力,草成此篇希望大家不要见笑。
“维钧兄”,是指《歌谣》周刊的编辑常惠先生而此文长约五六千字,除了部份引用歌谣外,不乏精辟的论述,文字也十分优美,一夜草成,足见章氏的文采与功力。
《鲁迅论及其他》
充实社民国三十年十月版,价十五元。
此九月二十三日购得。据《鲁迅研究书录》(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年版)载,此书有充实社1940年8月版,
则我所得非初版本5著者署“雷峄”是冯雷峰先生常用的笔名。
此书封底近书脊处有“广西省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审查证书字第三〇八号”
字样,则此书当在广西印刷;
页尾钤有“歌乐山活力书店经售”蓝印章,当系重庆之书店。194年冯雪峰先生被捕,关押于上饶集中营近两年,而他的著作仍能在广西通过审查,得以出版,并在重庆销售,也是值得研究者注意的事情。封底另有“春潮书店”蓝印章,地处太平路二〇八号,且标明“高价收买中外古今各种书籍”,不知是不是南京的太平路。
(第二篇)是《鲁迅先生计划而未完成的著作》,冯先生列出的有以下几种。
一是大家都看到的,来曾写完的《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
二是写了《这也是生活》、《死》、《女吊》以后,鲁迅先生曾表示过要写它十来篇,成一本书,以偿某书店的文债,与冯先生说起过的,就有“母爱”和“穷”两个题目。关于“穷”,据冯先生记忆,鲁迅先生“也说过好几次,以为‘穷并不是好,要改变一向以为穷是好的观念,因为穷就是弱。又如原始社会的共产主义,是因为穷,那样的共产主义,我们不要。’我还仿佛记得他说过这样的话:‘个人富固然不好;但个人穷也没有什么好。归根结蒂,以社会为前提,社会就穷不得。’”
这些意见,曾经将鲁迅奉为神的人们,就完全没有听进去,
三是长篇小说,先是关于唐代文化的題材,后是关干四代知识分子的題材。
四是已经做了大量准备工作的中国文学史。
此外的九篇,则是文艺理论方面的文章,《关于艺术大众化论典型的创造》,《关于形象》,《民族性与民族形式》等。最后的一篇是《论两个诗人及诗的铕神与形式》,所论的是艾青与柯仲平。
《格言联璧)
光绪十六年慈溪“黑桥浜高梅庭”刊本,价十元。
此书九月二十四曰得于朝天宫前院内。旧年曾见《格言联璧》四册本,专收人生修养格言,分为若干类。此一册或为四册本的补编,所收则未必尽为格言,而系旧时“劝善”文字》计有《吕帝乩训》、《文昌帝君劝孝文》、《文昌帝君圣训蕉窗十则》,《劝毁淫书说》、《戒淫歌详注》、《文昌帝君功过格》、《惜字律》与《经验良方》《格言联璧·功过掊》书彩这可以算是旧时“道德教育”的读本。“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所以专在“孝”与“淫”上做文章》其读者对象显然是读书人,所以多用“文昌帝君”为号召,而惩恶扬善的实例,也多是科举考场上的得失。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格言,并不是全无道理。劝人行善,戒人作恶,嘉言懿行,修身养性,本都是正当的事情,然而一定要借助于迷信,强调冥冥中鬼神的监督可见人的自觉性之差西方文化中,除了较为健全的法制,同样要依靠宗教促成人的自省。长期以来,中国人也试图造成一种自省的形式,将“吾日三省吾身”形成制度,文革中的“早请示晚汇报”堪谓典型。过去流行的则就是“功过格”了。“功过格”曾见过几种,何事记功若干,何事记过若干,大同小异,此书中另有“功过格凡例”一篇追溯源流,介绍形式,阐明要点,指示捷径,读来亦颇有趣。
此书编者陈玉鵷,浙江慈溪人。《经验良方》一篇后有提供这些验方的吴元之的附记,说到陈氏是他父亲的学生,十三四岁时就“好以善言劝同学”,“迄今二十余年,君一心谋善,兹有格言之刻”。这刻印善书,自然是要算善事的,“编辑一济世善书”可记十功,“刻施一善书”,破费百钱即得一功,所以书后有两份“乐助”名单,一是“各善士商号乐助刊刻台衔”,捐款从二十元到一元,共有六十家;一份是“各善士乐助印送台衔”,从助印二千部到五十部,也有十数人。这也可算当时社会风气的一种记录吧,
《石炭王》
上海乐群书店1928年11月初版,1930年5月四版,价五元。
《石炭王》扉页书影
十月五日得于朝天宫万仞宫墙下,初时只觉此书装帧新鲜,布脊纸面精装,通身作黑色,似乎着意表现“石炭”的特征,而封面图案文字均为凹凸压成,书脊文字烫金。扉页以红黑两色装饰,中部图案为单线勾出的变形半身人像,作者PANUR;上部外文书名与作者,下部中文书名、译者与出版者,均如刻石而成,朴拙可爱。
此书著者辛克莱,是美国作家中的“黑幕揭发者以《屠场》一书成名;《石炭王》是他1917年的作品。但译者坎人颇生疏,后偶翻阅《郭沫若著译书目》,才知道这是郭沐若先生的笔名。郭氏亦译过《屠场》。陈玉堂先生《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中郭氏笔名仅收“易坎人”,失收“坎人”。此书版权页中部有译者版权税花,在圆形镶红色齿轮边的白纸上,钤有楷书朱文圆印,乍看《石炭王》版权页书影只有一个“坎”字,但右下方的“人”字笔划向下拉出,成为“坎人”二字。由此揣测,“坎人”实由“坎”字化出,再联系到“易”姓,则郭氏此笔名的命意,当与《周易》中的《坎》卦有关。
此书1928年11月同时在乐群书店和现代书局出版,乐群共印过四版,总印数一万册;现代书局印过五版。后来又由海燕和群益两社印行过,可见是很受读者欢迎的,不知为什么,五十年代后就没有再印过。
《中国法制史》
上海法学编译社民国二十二年四月版,价十五元。
十月十四日陪周晶先生逛朝天宫旧书市,书摊不多,
总算还有书可看,周先生挑得旧书数册,但未见佳本,不无遗憾。我所得二书,一本是著者赵尊题赠顾毓绣的《工程与工程师》,再就是这本《中国法制史》。
此书名标“法制史”,实则系政治制度史,著者引经据典,以为“法字之义,所该甚广,非仅刑法一端”,当“以法为制度之统称”。故此书九章,法律只占其一,另于宪政、地方自治、家族社会、经济、法典与刑法、教育、职官、
《中国法制史》扉页书影
兵制等,皆立专章。
著者丁元普以为:
世界法系有五:如印度法系回法系,罗马法系,英吉利法系,而中国法系居其一一印度,回两法系皆出于教典,与其宗教有关。西洋诸国,大率出于罗马法系,英吉利系次之》至中国法系最古”。吾国号称五千年文明之古国,典章制度·灿然可岘。”
然而时至今曰,研究中国法制史,也不能不考虑到纵横两方面:
于纵的方面,当知我国历代法制因革相益之方;于橫的方面,每知世界各固法制变化错综之迹‘唪吾古今之法制,考之历史,证之各国。”
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对于这本不足十万字的书,难度未免太大,它最多也只能成为一个大纲性的东西。而当时的法政专家楼桐荪先生,居然以为著者“嘉惠士林”的贡献,要超过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实在是过于夸张了。
《钦定郝注山海经》
光绪辛卯(1891)仲夏上海五彩公司石印,线装六册,索四十元,以二十五元成交。
十月二十八日早见此书于建邺路口,封面签条书名作《钦定郝注山海经靡页书名作《御览山海经笺疏》),书名四周均环以彩色龙纹,书前且有同样环以龙纹的《上谕》:
先绪七年十二月二十四内阁秦上谕前据楣天府《钦定郝注山海经》插图书影尹游百川呈进已故户部主事郝懿什所著书四种,当交南书房輪砵阅看据称郝懿行学问渊博,经木湛深,嘉庆年间海内推重,所著《春秋比》,《春秋说略·尔雅义疏》、《山海经笺巯》)各书,精博邃密,足资考证。所进之书,即著留览,饮此。
此后还印出了游百川进书时的奏折。
光绪皇帝所谓“嘉庆年间海内推重”,并非虚官。此书前有嘉庆十四年夏主持刊刻此书的阮元所撰《刻山海经笺疏序》,就有“精而不凿,博而不滥,粲然毕著,斐然成章”的评语=当时参加“审定校勘”的,还有秭星衍、臧庸、姚文田、王引之、吴痛、鲍桂星、宋湘、陈寿祺等学者。郝懿行字兰皋,山东栖霞人,是阮元的门生,“家贫,行修为学益力”阮氏序言里还提到,郝氏的妻子王瑞玉,“亦治经史,与兰皋共著书于车鹿春庑之间,所著有《诗经小记》、《列女传注》诸书”,对《山海经笺疏》也“多校正之力”。这倒是一件难得的事情这部书此时既又得到了现任皇帝的肯定,所以还读楼主人李澹平决定翻刻,并坚请蔡尔康先生作序。蔡氏的《校刊山海经笺疏序》写得很有意思,说是《山海经》在古代不受人重视,甚至被“目为荒诞”,实在是那时的人孤陋寡闻,现在时势不同了:
今国家怀柔远人,通道重译,穷发赤裸焦齿枭瞷之族,相与梯山航海,不、远千万里而至;而轺车四发,复仿M官大行人之职,分赴诸囷,足迹所到,耳!所经,援古证今,往拄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