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尔惊讶地摇摇头,说:“我来过瓦济里斯坦,在这里待了两到三年,为什么从未听说过你呢?”
“那是因为我不愿意让你知道我的存在。”
“为什么现在又愿意了?”
瓦齐尔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过来吧,让我们把茶喝完,接着吃一顿午饭,我们可以慢慢聊。”
他们回到了客厅,坐了下来。瓦齐尔的曾孙端上来一盘洋葱做的炖汤,还有酸辣酱、泡菜、圆盘烤饼,以及用黏土烤炉烘烤的不发酵面包。这些食物很可口,穆尔吃完午饭后,觉得肚子都填满了。
瓦齐尔以提问的方式打破沉默。“你觉得你人生中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
穆尔瞥了一眼拉纳,拉纳的身体语言暗示着这个问题很重要。
穆尔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瓦齐尔说:“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不重要。”
“那你为什么问?”
“因为我已经是一个老人了,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相信手足情谊是需要在做出一定的牺牲后培养起来的。可以说,我这一生就是收集梦魇的一生。在人生的冷静时刻,只有回忆过去才能让我们获得勇气与感受真理。所以,以手足情谊的名义,你觉得你人生中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
“我之前从未碰到别人问这样的问题。”
“你不敢告诉我吗?”
“不是不敢,我只是——”
“你不想面对,你已经将它藏得很深。”
穆尔喘了一口气,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注视着瓦齐尔。“我们都做过一些困难的事情。”
“我想知道最困难的,你想听我先说吗?”
穆尔点点头。
“我一直渴望父亲以我为荣,我想要做一个好儿子。”
“这有什么困难的?”
瓦齐尔提起手中夹住的烟蒂,说:“我早年参加战争,受过伤。我做任何事情都想让父亲为我感到自豪,但每次我回到家,父亲的目光都会将我的热情浇灭。他的儿子现在是一个残疾人了,不再是一名勇士了。我受伤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对我来说,没有比让父亲为我感到骄傲更困难的事情了。”
“我肯定你父亲现在为你感到自豪了。”
瓦齐尔微笑着说:“那你必须问一下我的父亲了。”
“他还活着吗?”
瓦齐尔点点头,说:“他住的地方离这里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他肯定是这个村里最长寿的老人。”
“嗯,我肯定他现在以你为荣。我不是一个好儿子,当我发现自己多么愚蠢时已经太晚了,我父亲因癌症去世了。”
“真是太遗憾了。我们都想做父亲的好儿子,不是吗?”
“唉,没那么容易啊。”
穆尔感到双眼一阵灼热,他知道瓦齐尔肯定会再次问他那个问题的。果然,他问了。
“你最困难的事?”
穆尔避开瓦齐尔的目光,说:“对不起,我现在不知道。”
瓦齐尔静静坐在那里,呷了一口茶,让沉默重新占据着房间。此时,穆尔强迫自己思考某些深沉黑暗的东西,但一无所获。他抬起头说:“我想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就不会帮我。”
“如果你马上告诉我,我也肯定不会相信你。我理解那种巨大的痛苦是让人绝对不愿说出来的,我知道这是怎样的滋味。我会帮你,我必须帮你。”
“我只是……我曾经做出了一个决定,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每次我回想起来,都感觉要呕吐。”
瓦齐尔双眼睁得大大的,说:“那就先别想这件事了,你刚才喝的可是我最好的炖汤。”
这个笑话让穆尔咧嘴一笑。
“照片中这两个人,我会查清楚他们是谁的,但我想他们并不重要,你要做的就是找出他们背后的指使者。”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
“你刚才去过我的办公室,我的情报不止这么多。”瓦齐尔将他们带到电脑前,向穆尔展示了照片上这两个人的身份:一个是毛拉·阿卜杜勒·萨马德,一个是毛拉·奥马尔·拉赫玛尼。萨马德相对年轻一些,四十岁左右,拉赫玛尼将近六十岁。
“这两人都是塔利班的首领吗?我……我不敢相信自己从未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瓦齐尔笑了笑,说:“他们不想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对此最好的解释是,他们是塔利班的骨干分子,你熟悉的都是那些经常抛头露面的人物,而他们是秘密行动的。萨马德是拉赫玛尼的得力干将,他们都要为杀害你的朋友负责,也要为杀害准备帮助你的上校负责。”
穆尔警惕地瞥了一眼拉纳,暗示拉纳说了很多他不该说的情报。拉纳耸耸肩,说:“我需要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这样他才能更好地帮你。”
穆尔一脸苦相,说:“好吧。”他将特工格拉哈尔的照片递给瓦齐尔,然后说:“现在这人消失了。”照片上的格拉哈尔留着青灰色的长发和稀疏的胡须。格拉哈尔的父母是叙利亚移民,他在美国长大。格拉哈尔的真名是巴希尔·瓦苏夫,但他一直使用博比·格拉哈尔这个名字,在青年时就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他跟穆尔讲过自己在加州北部成长过程中忍受的种种歧视。
“这张照片给我复印一份吧。”瓦齐尔说。
“谢谢你。你对另外这个拉美人了解吗?”
“他是墨西哥人,他们想购买更多的鸦片。这伙人从来都不是好买家,但他们的业务最近几年增长了十倍。你也知道,巴基斯坦陆军也在帮他们将毒品运出巴基斯坦,运到墨西哥与美国。”
“你知道这几个人在哪里吗?你现在知道吗?”
“我想我知道。”
“瓦齐尔,谢谢你的茶、你的炖汤,还有这一切。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当你准备跟我讲你最困难的事情时,记得回来找我,我想聆听你的故事。我是一个老人,喜欢聆听别人的故事。”
在返程的路上,穆尔回想起很多“自己的故事”,还想起自己蹚过的“黑水”。
在科罗拉多州博尔德市的费尔维尤高中上高一时,穆尔遇到了一个名叫瓦尔特·施米特的家伙。施米特比同班的所有人都年长一岁,因为他第一年的考试不及格,留了一级,施米特经常为这件事感到自豪。他吹嘘自己逃课、顶撞老师、在学校操场吸食大麻的事迹。他经常怂恿穆尔加入他的队伍。当时,穆尔受到的诱惑是巨大的,因为父母离婚曾让他想过以吸食大麻来逃避现实,但他最后还是把持住了自己。即便如此,穆尔的学习成绩也不是很好,只能勉强通过考试。他看着施米特越来越受同学们欢迎,吸引着不少女生与他发生性关系,也曾心生羡慕。此时,施米特会对穆尔蹙着眉毛,似乎在说:“兄弟,你也可以过这样潇洒的生活。”
最后,在高三快要结束时,穆尔的心理防线终于软化了。他决定参加施米特组织的一个聚会,并打算第一次吸食大麻,因为他喜欢的一个女生也会参加这个聚会,他知道这个女生已经吸食大麻了。他朝施米特的家骑去,不远处的警笛声让他加快了速度,当他骑近时,他看到施米特像一只疯狗一样被两名警察拉拽出房门。施米特奋力挣扎着想要摆脱手铐,他大声咒骂,甚至朝一名警察的脸上吐口水。
穆尔停在那里,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其他参加聚会的人也遭到警察逮捕,被带离了现场,包括那个他喜欢的女孩。
他使劲地摇着头。他离遭警察逮捕仅仅一步之遥。不,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的生活绝对不能这样,他绝对不能像这些蠢货那样浪费青春。他转身骑回家。他的父亲是一个在IBM工作的电脑迷,经常吓唬他,说一个人如果没有方向,就肯定没有未来。
但是,穆尔在那晚做出了决定。他听从了一个激励与鼓舞他的人的建议。这个人是穆尔的高中体育老师洛思加德,他看到了穆尔身上其他人看不到的优点,他让穆尔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价值的,让他觉得自己能为这个世界做出一定的贡献。穆尔准备投身一项特殊的勇士事业:成为一名海豹突击队员。
他父亲跟他说,只有酒鬼与蠢人才会考虑加入海豹突击队。没错,他就是要用行动证明父亲错了。他开始专注于这个目标,以优异的成绩从高中毕业。那年夏末,他来到伊利诺伊州大湖区的海军招募训练指挥部,进行了为期八周的基础训练。穆尔必须连续两次完成“自信课程”,还要进行航行、武器与舰艇损伤控制等训练。在让他记忆深刻的“自信测试”中,他必须在催泪瓦斯在脚边喷气的情况下,说出自己的全名与社会保障号。
八周的训练完成后,穆尔戴上了美国海军的帽子,被送往位于圣安东尼奥的海军执法学院,完成为期六周的执法与武器训练。穆尔觉得这种训练很有趣。他感到非常兴奋,因为他终于可以拿枪了。在接受训练时,教官发现他的枪法非常精准。最后,在穆尔的一再恳求下,他终于获得了别人觊觎的推荐信。在完成六周的训练后,穆尔成为一名水兵,被送往加利福尼亚州科罗纳多海豹突击队的训练大本营。
热血、汗水与眼泪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