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墨西哥墨西加利,边境地道建筑工地
佩德罗·罗梅罗估计再有一个星期,他们就能完成地道挖掘任务了。他们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卡莱克西科选择了一间房子,这间房子位于人口密集的居民住宅区,这一带中低层收入的人都在附近的零售商场或工业园区打工以维持生计。在罗梅罗的建议下,胡亚雷斯贩毒集团买下了这间房子。他已经就地道挖掘与建设等相关问题与贩毒集团年轻的“代表”科拉莱斯进行过仔细探讨。科拉莱斯还让罗梅罗负责硅谷边境地区的另一个工程项目。随着经济持续下滑,当地企业的规模不断缩小,就业职位不断减少,罗梅罗在硅谷边境一带的朋友最近都失业了。
罗梅罗走下地道,身后跟着两名挖掘工。竖井的高度将近六英尺,宽度为三英尺。地道完成后,总长度将近一千九百英尺。地道离地面的距离为十英尺,这一带的地下水位很浅,事实上,他们因不小心挖得过深,已经两次动用水泵将水抽出来了。
地道的墙壁与天花板都用结实的混凝土梁加固。罗梅罗还铺设了临时推车小道,以方便工人们将挖出的泥土迅速搬运出去。这些挖出来的泥土被装到泥土车上,运到地道口以南十英里处,用来建设另一项工程。
为了在挖掘地道时不制造噪音,挖掘工在整个挖掘过程中都使用铁铲。罗梅罗手下的十五名工人日夜不停地轮番挖掘。工人们都很担心地道会塌陷。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因为这样的意外失去了四名工友。有一次,凌晨两点半,罗梅罗被领班的电话吵醒:地道底部出现了一个将近两米宽的排水口,涌入的地下水吞噬了四名工人,旁边的泥土也开始下陷。整个洞口有十英尺深,洞口下面全是水。下陷的泥沙让四名工人陷入了沙坑中,他们在获得救援前就已被沉重的泥浆掩埋,最后窒息而死。虽然工人们都因此次事故而心惊胆战,但挖掘地道的工程并没有停下来。
墨西哥境内的地道则始于Z-Cells制造公司建筑工地里的一个小仓库。这家公司要建造五幢大楼,用于制造光电池。泥土车从建筑工地上进进出出,掩盖了他们的地道挖掘工程。这并不是罗梅罗的聪明想法。科拉莱斯说这是贩毒集团的首领想出来的,这个人的身份因为安全原因至今都没有被透露。为Z-Cells公司建造大楼的工人们从不过问有关地道工程的事情,这让罗梅罗相信他们每个人都从贩毒集团那里获得了好处——甚至连该公司的首席执行官都不例外。每个人都知道贩毒集团在做什么,但只要得到了好处,这堵沉默之墙就不会倒塌。
根据罗梅罗设计的蓝图,这条地道将是贩毒集团有史以来建造的难度最大、最为复杂的一条地道。正因为如此,罗梅罗相应获得了十万美元的报酬。他对于为贩毒集团工作一直心存顾虑,但这么多的钱,而且是预先支付现金,实在是让人难以抵抗诱惑。更重要的是,罗梅罗差不多四十岁了,他的大女儿布兰卡刚满十六岁,患有严重的肾病,需要尽快进行移植手术。她之前已经接受过贫血症及骨病的治疗,还要进行费用非常高昂的透析。罗梅罗负责地道工程赚来的钱肯定能让他支付女儿高昂的医疗费用。虽然他只跟几位工人说过这件事儿,但消息不胫而走。罗梅罗从他的领班那里得知,每一位工人都会全力工作,以拯救他的女儿。突然之间,罗梅罗不再是一个收受贩毒集团好处的坏蛋,而变成了一位只想挽救自己女儿生命的好父亲。上个周末,工人们给他送去纪念品、卡片,甚至有人给他一些钱。罗梅罗非常感动,不断感谢他们,并与他们一起祈祷,希望他们能够顺利完成工作而不被警方逮到。
事实上,将地道里挖出的泥土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这并不是他们面临的唯一难题。还有另一个需要他们重视的问题,那就是墨西哥与美国都在利用地面探测雷达,侦察可能与挖掘地道相关的洞穴。此时,附近的建筑工地可以帮助他们
掩盖挖掘初期发出的声音,避免边境巡逻队使用远程监控战场传感器——一款从军事作战领域改装过来的装备——探测到他们挖掘的声音。除此之外,地道本身并不是直接朝北延伸,而是呈四十五度角。地道看上去就像是一段排水管,这也有助于它成功躲避这些装备的探测。罗梅罗知道,政府部门是可以收集地震数据的,他们甚至专门用一台电脑监测某个点。边境巡逻队员会经常监测地震密度地图,观测周边的交通状况及其他活动。地道本身也会影响地震场,因为地道可以吸收经过地道上方的声音,有时甚至会延迟地震场在屏幕上的显示时间,造成一种共振或是回音的现象,这就是队员们在监测设备上看到的所谓的“鬼魂现象”。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罗梅罗要求工人们在地道的墙壁上安装声学隔板,这不仅有助于吸收挖掘时发出的声音,还能尽量使声音听起来像周边自然环境发出的。他甚至从墨西哥城请来一位地震学工程师,帮助他解决这个问题,完成这些装备的安装。不用多久,这项工程就完工了,罗梅罗就能获得全额的工钱。在上帝的保佑下,他的女儿将能顺利进行移植手术了。
罗梅罗跟他的电工师傅聊天,这位师傅正在给新挖的地道安装电力电缆,另外两名工人正用手托着空气调节装置的导管。罗梅罗的挖掘工问他是否可以在地道里设置一个小圣坛,保佑他们不会出现意外事故——至少他们可以有祈祷的地方。罗梅罗允许他们在地道一侧挖一个边隧道,他们可以在那里摆放蜡烛与家人的照片。事实上,每次换班前,他们都要祈祷一次。现在是艰苦岁月啊,他们要做这种艰苦的工作,最后还可能遭到逮捕。罗梅罗知道,祈祷能赐予他们继续前进的力量。
罗梅罗一手拍着电工师傅的肩部,问:“爱德华多,你今天过得怎样啊?”
“很好,很好!新电缆在今晚就能铺设完成。”
“你真是一位专家啊!”
“先生,谢谢你的夸奖!”
罗梅罗咧嘴笑了一下,朝地道深处走去,小心翼翼地避开运载泥土的小道,以免摔倒。他打开手电筒,看到工人们正用铁铲、手镐在挖掘,并将刚挖出的泥土搬走,他们露出后背与肩膀处的肌肉。这些泥土散发出清凉及潮湿的气味。
他试图否认这条地道的功用,不去想数百万的现金、毒品与武器将通过这条地道进行运输。这一切多亏了他与他的团队。他们这样做可能会给很多人造成难以言喻的痛苦,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他跟自己说,他只是做一份工作而已,就这么简单,他的女儿需要他这样做。但是,罪恶感还是经常涌上他的心头,让
他半夜无法安然入睡。一想到可能遭到逮捕,在监狱度过下半辈子,他就浑身觳觫。
“做完这项工程后,你要做什么?”跟在他后面的一名挖掘工问。
“找更多的工作。”
“还是跟他们干吗?”
罗梅罗紧绷着神经说:“老实说,我希望不要。”
“我也是这样想。”
“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我知道。他让你成为我们的老板,就已经是保佑我们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罗梅罗咧嘴笑着说,“快点上去,用力挖。”
地点:卡莱克西科,墨西哥边境处的东部检查站,朝北方向
每当卡莱克西科与墨西加利的检查站车流剧增时,至少要等一个小时才能通过检查站,进入美国境内。十七岁的美国高中生鲁本·艾弗森之前听人说可以往检查站以东开六英里,走另一条通道入境。只有在检查站车流过大时,那条通道才会开启。当地人都知道那条通道,但游客一般都不知道。
艾弗森已经为胡亚雷斯贩毒集团做了一年的毒品走私者了,他总共跑了二十多趟,赚了八万美元——这笔钱足够他支付四年的大学学费。到目前为止,他只花了一千五百美元,他将剩余的钱都存到了银行。他父母都不知道他做这个,当然也不知道他拥有银行账号这事儿。他的姐姐乔治娜刚刚二十岁,她怀疑艾弗森在做着一些不正当的事情。她经常警告他不要做犯法的事,但艾弗森都是充耳不闻。
艾弗森第一次知道毒品走私者这个行当是在一次聚会上听一位朋友说的,这位朋友说一份墨西哥报纸登出一则广告,说有报酬丰厚的工作需要找人做。后来,艾弗森见到了一个名叫帕布鲁的人,帕布鲁“审问”了他一会儿,然后给了他价值两千美元的毒品,让他通过边境检查站进入美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后,他们就把一辆仪表板与油箱都经过改装的福特多用途汽车交给艾弗森,以便他一
次性运输更多的可卡因与大麻。这辆汽车的仪表板需要一个遥控器输入密码才能打开,密码正确后,收音机与交流电控制的操控台就会弹出来,露出一个延伸到防火墙的密室。艾弗森不敢相信贩毒集团竟然把这些装置做得如此精密与复杂。正因为如此,他才鼓起勇气,接受运输更多毒品的任务。这辆汽车的油箱被改装成两部分,油箱上层装着砖块状的毒品,油箱下层则是汽油,用汽油的味道掩盖毒品的气味。油箱表面铺着泥土,避免边境检查员用镜子去检查汽车的底盘。艾弗森有两次都被检查员叫到边上进行检查,但这两次他都没有携带任何毒品。这也是贩毒集团使用的伎俩之一——经常通关,与边境检查员混熟,更好地制造不在场的证据,就好比你住在加利福尼亚州,但在墨西哥有一份工作。贩毒集团精心制造了这样的假象,很多边境检查员都记得艾弗森及他驾驶的汽车,所以艾弗森多数时候都能顺利过关。在很多检查员眼中,他只是一个高中生,到墨西加利打一份兼职工,赚点大学学费而已。
但今天的情况不大一样。检查员让他把车驶到一边,于是他把车开到了第二检查区。艾弗森在这里看到了一个高个子、身体略瘦、看上去像明星的拉美裔美国人,这人始终盯着他。艾弗森把车停在一边,下车与一名检查员交谈。检查员查看了一眼艾弗森的驾照,说:“艾弗森,这位是联邦调查局的安萨拉探员。在我们检查你的车期间,他想跟你谈一下,不要担心什么,怎样?”
艾弗森跟以往一样:想象着与女朋友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他们到外面吃好的,他亲吻她的脸颊,用自己赚来的钱为她买衣服。他以轻松的口吻说:“当然没问题。”
安萨拉眯着眼,简短地说:“跟我来。”
他们走进了拥挤的检查站大厅,里面至少有十五人坐在椅子上,这些人穿着沾满灰尘的衣服,一脸沮丧的表情。艾弗森猜想这些人可能都是想偷偷进入美国境内,也许是同时被捉到的。也许,他们是在一辆拖拉卡车的后厢或是其他运货箱里被检察员发现的。一个母亲与两个小女孩坐在那里,母亲在啜泣。六七名边境巡逻队员在一张长柜台后面引导着他们的站位,一名工作人员正试图向一位老人解释,说任何像他这样携带这么多现金过境的人都要遭到检查与拘留,携带的金钱都要事先向检查站申报。
艾弗森看着这个场面,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坚强一些。他跟着安萨拉走在一条冷清的长廊里。艾弗森之前从未进入过检查站大厅。当安萨拉打开一扇审讯室的门时,艾弗森的脉搏开始加速。他看见审讯室里还坐着一个年龄跟他差不多、
一脸忧伤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是白人,一头棕发,脸上长着雀斑,手臂上有文身,耳朵上挂着一只骷髅头形状的金色耳环。
安萨拉关上门,说:“请坐。”
艾弗森坐了下来。这个年轻人始终盯着桌子。
“艾弗森,这位是比利。”
“发生什么事了?”艾弗森问。
“哥们儿,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比利发出呻吟般的声音,头依然没有抬起来。
艾弗森一脸疑惑地看着安萨拉,问:“发生什么事了?我有麻烦吗?我做了什么事?”
“我直接说吧,他们招募你们这些高中学生去走私毒品,我们每次都是从你们身上入手的。你的几位朋友跟我们说了你的事,因为他们很担心你会继续这样下去。我已经让你姐姐做出了保证,但你绝对不需要担心,她是不会告诉你父母的。现在,我把比利带到这里,是为了让你看一样东西。比利,给他看看。”
比利突然向后推了一下椅子,把没有穿鞋的双脚放在桌子上。
他的双脚没有一根脚趾。
他的每根脚趾都被人剁掉了,伤口处还有血丝。艾弗森看了这双丑陋的脚,感觉胆汁都涌到了咽喉。
“我携带价值高达五万美元的毒品被捉住了,因为我只有十七岁,法院只判了我缓刑。这倒没什么关系,但贩毒集团那帮家伙穿过边境,来这边报复我。一天下课后,他们逮住了我,把我抬到一辆车里。看看这些该死的家伙是如何对待我的吧!”
“谁?”
“你的好兄弟帕布鲁,还有他的老板科拉莱斯。他们剁掉了我的脚趾——一旦你搞砸了,他们也会这样对你。兄弟,回头吧,现在快点滚蛋吧。”
有人在敲门。安萨拉出来开门,走出门外与一位检查员说话。
“他们真的这样对你吗?”
“哥们儿,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以后还能泡到妞儿吗?你觉得女人会喜欢一个没有脚趾的男人吗?”比利双手抱头,开始哭泣起来。接着,他大声尖叫:“安萨拉,我要出去!快点让我出去!我这辈子完了!”
门开了。安萨拉站在门口,示意比利出来。比利站起来,蹒跚地走到门口,
双手提着一双形状古怪的鞋子。
安萨拉又把门关了。
艾弗森在里面单独坐了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他的思绪脱缰了。他想象着自己被投入监狱,洗澡时遭十四名大肚子的帮派成员围攻,他们时刻想揍死他——他落入这样的下场,只是因为他想上大学,想赚多点钱。他不是一位火箭科学家,大学奖学金不可能对他有很大帮助的。他需要这笔钱。
安萨拉突然打开门,说:“你车上的仪表板与油箱都很独特。”
“该死的!”艾弗森喘着气说。
“你认为只要你未满十八岁,就会获得释放或是缓刑吗?”
艾弗森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开始哭了起来。
“孩子,听我说,我们都知道贩毒集团的眼线在外面,正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会演得仿佛我们什么都没有查到。你依然可以顺利将这批货物送进来,完成今天的任务。但从现在开始,你要为我工作了,我需要跟你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