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猖狂吗?肯定猖狂,特别是对安萨拉这样花费大量时间巡视这片土地的人来说,更是猖狂至极。他发现贩毒集团在这一带部署了全面的安全措施,安全体系始于与公园内主干道平行的小路。冒险者要是偏离原先的道路太远,就可能遇到各种让他双脚动弹不得的陷阱。有的陷阱的深度竟然有六英尺,陷阱口铺着细枝、树叶与松针。在这些陷阱底部,放置着二英尺乘以四英尺大小的锋利钉子。贩毒集团这样做是想让好奇者受伤,然后打道回府。在公园更偏僻的地方,安萨拉发现了很多触发式陷阱,不少毫不知情的远足者落入铺满钉子的陷阱里。虽然贩毒集团使用的方法比较老土,但这种让人“知难而退”的方法只是他们在种植园附近设置的更加复杂的防御网络的一部分。
要想到达安萨拉现在所处的位置,需要有健康的体魄,并掌握一定的攀登技能。他每次远足时都背很轻的包,观察山丘的坡度是否超过十八度,判断是否沿着陡峭的悬崖攀爬。有时,他要滑倒六次,才能走出一条足够让他不被发现的道路。松脆的岩石、陡峭的山丘,加上攀爬时四肢要处于低垂状态,让他不住地喘气。
现在,他朝那顶大帐篷的北面方向已经走了一个小时,这里离最近的小路都要步行两个小时。这里有一个被安萨拉称为“花园”的地方,种植着超过五万株大麻,参天的兰伯氏松将它们遮盖住。五英尺高的大麻植物一排排地分布着,每一排相隔六英尺。这些大麻植物种在地形陡峭的肥沃土壤中,还有很多种在浓密的灌木丛中,离小溪比较近,这便于贩毒集团进行灌溉。他们将灌溉管埋在山丘的土壤下,然后筑坝拦住溪水,安装滴灌系统,利用重力给料的软水管进行灌溉,避免了过分灌溉带来的不良后果。这是一项相当专业的工程,做到了物尽其用。
种植大麻的“花园”四周都搭着很小的帐篷,农民与安保人员就住在那里。他们大部分的食物都存放在大的麻袋里,悬挂在树枝上,以防止在这一带出没的黑熊偷食。这片种植园每个时段都有至少三十名武装人员负责监控,全天二十四小时从不间断。他们雇用那些估计不会暴露秘密的人送来补给品,包括食物、饮用水、肥料与其他生活必需品。大麻成熟后,一群农民就在武装人员的保护下将大麻走私出去。在这里工作的人白天骑着昂贵的山地自行车,这让他们能迅速穿越陡峭的山丘,并且不发出什么声音。安萨拉猜想,很多农民都应该是贩毒集团成员的亲戚或朋友,都是一些他们信得过的人。“花园”的每个主要出入口都有守林人看护。他在侦察过程中发现,每隔十天,至少有一个晚上,安保人员收钱后让一辆汽车在凌晨时分到清晨五点之间自由进出。
安萨拉对大麻种植并不陌生。他是在东洛杉矶博伊尔高地一幢双层公寓长大的,他的大舅亚历山德罗·德·拉·克鲁兹就住在他家公寓对面。他大舅平时经常到贝莱尔的富人社区兜售“花园的精品”。每到晚上与周末,当克鲁兹向富人兜售大麻时,安萨拉就是他的助手。
十岁时,安萨拉就能读写δ-9-四氢大麻酚这个单词,δ-9-四氢大麻酚是大麻比较活跃的成分,能让吸食者精神亢奋。他曾耗费几个小时搜集泡沫杯,在杯底凿几个洞,然后放入种植大麻的土壤,导入排水管,之后将有着大理石状纹理的深棕色大麻种子放进去。他找来一个泄气的轮胎,将三四十个泡沫杯放进去,就像母亲将饼干放在盘子上一样。完成这个步骤后,他打开放置在长椅下的暖气盘管,对轮胎底部加温。
安萨拉学会了移植发芽的大麻种子,种子的根部必须留有足够的泥土,而且要一天二十四小时开动风扇。他关注报纸上相关的内容,特别是有关昆虫与苍蝇方面的内容,找寻与六百瓦高压钠灯相关的信息。
种植大麻必须利用夜晚或是缺乏阳光的时间,这对大麻的生长来说是非常关键的。让大麻一天二十四小时处在光线下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因为钠灯在平时使用中很容易烧掉,所以他大舅教他使用电流接触器与继电器开关,并说掌握这个技能是必需的。
种植大麻不仅需要白天的日照,还需要夜晚的灯光,这造成了两个安全方面的问题。他们必须将窗户全部遮住,避免大街上的人对此产生怀疑,因为毒品监管的执法人员经常在大街上巡逻。他大舅家平时消耗的电量远远超过其他家庭,南加州的爱迪生电力公司曾给毒品监管部门传达过一份警告书。与此同时,种植大麻会让屋子里的相对空气湿度很高。偶尔打开窗户通风可能会遇到降雨,让室内的温度降低,这样做的风险相当高。
十二岁时,安萨拉就能按大麻所含的δ-9-四氢大麻酚成分区分大麻的品种。无论是“白寡妇”种子还是“罗利达尔”种子,他都熟记于心。在跟随大舅种植大麻的这段日子里,他从没有吸食过大麻,他大舅也没有。大舅对他说,他们只是销售重要商品的商人而已。他跟安萨拉说,如果你销售曲奇饼,那么你肯定不能整天坐在那里吃曲奇饼。
当安萨拉的母亲发现儿子与他大舅相处那么多时间的原因后,他的大麻种植活动戛然而止。为此,他母亲有好几个月没有跟哥哥说话。
安萨拉后来加入了联邦调查局,逮捕了好几名种植大麻的犯人,这真是他人生的一大讽刺。更讽刺的是,他现在看到这些大麻植物长势那么喜人,联邦调查局却只派了几名毒品探员到加州,而加州的森林面积多达两千万英亩。更不幸的是,安萨拉还不是那少得可怜的几名探员中的一员。他之所以到加州,是因为要追寻一位特定的走私者——帕布鲁·古铁雷斯,此人在卡莱克西科谋杀了一名联邦调查局探员,据说此人与胡亚雷斯贩毒集团有直接联系。在追寻此人的过程中,他发现了加州竟然还有一片不为人知的大麻种植园。虽然如此,他与同事都不敢贸然下手,因为他们希望利用这个种植园收集更多有关贩毒集团的情报。显然,他们的目标是要逮住贩毒集团的骨干与首领。如果他们过早出动,贩毒集团肯定会在几英里外的地方继续种植大麻。
随着美墨两国边境的安检越来越严,贩毒集团开始拓展美国本土的毒品生产。安萨拉曾与联邦土地管理局的一位专员聊天,这位专员告诉他,就在八个月前,森林防护员在一周内缴获了超过十一吨的大麻。这名专员不敢想象到底还有多少大麻是没有被缴获的,不知有多少大麻是在美国种植的,不知有多少已经被卖掉了。墨西哥的毒枭们已经开始在美国本土制造毒品了,但他们却没有足够的执法人员去加以阻止。这就好像之前参加越战的士兵抱怨兵力不足,现在也是如此。
安萨拉将双筒望远镜放下,躲进灌木丛深处。他发现一名搬运工朝他这个方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让他的脉搏开始加速。他在灌木丛中等了一会儿,然后提起望远镜看过去。搬运工还在那里,身旁放着一些盖子已经打开的箱子。安萨拉放大了焦距,发现箱子里装着牙刷、牙膏、肥皂、全新的剃须刀片,以及几瓶阿司匹林、胃肠用铋与镇咳剂。大一些的箱子里装着一些小罐的丙烷与几包玉米卷,还有西红柿与动物内脏做成的罐头食品。
一只小鸟掠过安萨拉头顶的树荫。他屏住呼吸,左右观察,然后再次将望远镜放下,揉了揉疲惫的眼睛,脑海中回想起丽萨的话:“是的,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你离开的时间太久了。我以前还觉得自己可以忍受,我一直以为这样的生活是我想要的,但其实并不是。”
就这样,又一个有着修长美腿、留着金发、说话温柔、双手顺滑的女人挣脱了他的怀抱。但这次真的不一样。丽萨曾发誓说自己能忍受他长时间不在家,并在结婚的第一年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她是一位作家,又是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政治学教授。丽萨对他说,他经常外出其实对她反而有好处,因为她也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事实上,在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她看上去还完全爱着他。在庆祝聚会上,她还曾将他与吉米·斯米茨、本杰明·布拉特等电影电视明星相比。她曾在自己的脸谱主页上这样描述他:一个又高又瘦且没有胡子的西班牙裔男人,有着一脸灿烂的笑容与一双明亮而谦和的眼睛。他觉得这个描述很不错,他是绝对不会想出这样的词语的。但是,他因工作经常外出并没有让他们的心走得更近——特别是当你还未满三十岁的时候。他明白这一点,所以放手让她离开。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每天都在想着她。他回忆起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情景。他带她到亚利桑那州威肯堡一家由一对墨西哥夫妻开的杂货店,讲述他过去在亚利桑那州立大学读书时的美好时光及他在阿富汗特种部队作战的经历。他告诉她自己要离开军队,加入联邦调查局。她问:“你告诉我这些,你获得了授权吗?”
“我不知道,难道听到机密会让你欲火难耐?”
她转了一下眼珠,咯咯大笑起来。
当她问及战争、牺牲的兄弟,还有他与很多朋友告别的事情时,谈话渐渐变得严肃。吃完甜点后,她说她要回家,这似乎暗示她对他并不是很感兴趣,但他还是感谢她姐姐撮合他们。
当然,他像每一位优秀特工与联邦调查局探员那样使出浑身解数追求她。最后,鲜花、在一张手工制作的卡片上创作的一首很烂的诗歌,加上烛光晚餐,让他求婚成功。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被他的工作毁掉了。现在,他开始埋怨这份工作了。他想象着自己朝九晚五地上班,然后周末休息,但一想到在一间小办公室里,老板时刻监控着你的每次呼吸,他就感到恶心。
他宁愿手里拿着望远镜,在高山上观察坏人的一举一动,也不愿做那样没有激情的工作。唉,去他妈的!此刻,他感觉自己仿佛变回了一个小孩。
几个搬运工终于卸完货,上了那辆租来的卡车,然后开车走了。安萨拉看着卡车开走。几个人从帐篷里走出来,开始将箱子里的东西往背包里塞。十分钟后,他们将背包塞满了,就往“花园”方向走去。
安萨拉等着他们走开,然后转过头。
要不是他漫不经心的一瞥,他可能已经死了。
就在他右手边不远处有一个小装置,装置顶部有一个突出的激光圆锥体。他立即认出这是一个激光触发器,另一个触发器就在空地的另一边。如果他不小心碰到了,触发器就会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向附近的安保人员发出警报。他紧蹙眉头,提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发现不少树木的根部都装有激光触发器。只有知道它们的具体位置,才可能找到它们。这些墨西哥毒贩甚至还在触发器旁铺上细枝与树叶进行掩盖。很多触发器与克莱莫杀伤地雷安装在“花园”的四周,这里是他最近刚去过的地方,之前还没发现有这样的监测装置。该死的,如果他下次上到这里,一定要更加小心才行。
山下有人用西班牙语大声喊:“上山去,东边方向。”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他了?
我的妈呀!也许他已经触发了一个激光装置。看见几个人从帐篷里出来,他立即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