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硬地咧着嘴朝他们笑了笑,我知道他们说的本应该是青玉,而我则是假冒的。看他们欢喜的神情我真的不敢告诉他们真相,但我知道这瞒不了多久的。
两人带着我向上飞,穿过几层薄云之后,我看到了一棵巨树。那树巨大的超过你的想象,在远处的时候还能看得出是一棵直贯天地的巨树,但当等我飞到精疲力竭的时候,树干已经在视野中延伸成一堵望不到边际的墙壁,而头顶已经变成由巨大树冠构成的黄绿间杂的天空。沿着褐色的树干向上一直飞,偶尔有一些羽人从身边惊异地飞过,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把眼神投到我身后的羽翼上。
越往高飞,所遇的羽人便越多。那些羽人年龄形貌皆如常人,只是身后伸展着一双巨大的羽翅。那羽翅或灰或赤,有黑有白,但大多都是斑驳的杂色。随着高度的不断攀升,头顶的苍穹变得清晰了,显现在眼前的是无数巨大的黄色和绿色的树叶和树叶间偶尔露出一段褐色枝桠。
每一片树叶都广阔的难以想象,我看到一些绿色的树叶上矗立着鳞次栉比的灰褐色建筑,有很多没有翅膀的人类从中进出,而另外一些树叶上则是广阔的耕地或草原,有牛羊之类的牲畜在上面徜徉,树叶边缘有着粗大的围栏;还有一些人正从黄色的树叶上搬离,风十三说,那些黄色的树叶曾经是他们的家园,由于枯萎和凋零,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地移居到其它树叶上。每一片树叶都被不同粗细的树枝连接着,虽然粗细不一,但是即便最细的树枝上面也足以并排奔驰四辆六驾的马车。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生有羽翼。风十三可能看出我的疑惑,欣然向我介绍说:“只有血统纯正的羽族才能生出翅膀,最高贵的血统是金色羽翼的皇族,而那些没有羽翼的无翼民只是最低劣的下等种族。他们应该——”
“七十三住口,”风二十九突然地打断风七十三的话,神情严肃,然后郑重地看着我说:“大人您别听七十三乱说,无翼民虽然低贱,但没有他们就不会有我们的存在。”
我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看着那些在树叶上忙碌着的身影逐渐变小,心里却叹了一口气。在之前的那个世界,我恐怕也属于那些无翼民的阶层吧。
很明显,那些枯萎的树叶只在整个圣树的最底端出现,还没有蔓延到更高的位置。越往树顶飞,便越是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神奇。我不断地停下来去欣赏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景象和事物,即便他们在不停地催促我,因为我知道这趟奇异旅程的尽头就要到了,当这个世界的王者知道我并非能够解救他们的青羽时,不知道我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好几次我都想要逃脱出去,但一想到之前那些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的孤寂日子便又迟疑起来,等到我决定的时候,周围的羽人护卫已经变成一个长长的队伍,而且更多的羽人正汇聚过来。他们都热切地看着我和我身后的羽翼。我觉得我只要朝他们挥挥手,他们就会欢呼起来。当然,我并没有这么做,因为风七十三和风二十九正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以更快的速度向上飞去。
很对,我们便飞到了树的顶端,在那里我看到一座恢宏的,不知由什么材质建成的金色宫殿。那宫殿建在一根粗壮枝干的截面上,周围的枝叶俱被清除,形成好大一片广阔的空间。当我们来到那宫殿面前的时候,已经有很多身着华丽衣衫的羽人在巨大的宫门前汇集。
在落地的那一瞬间,我踉跄了一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站稳。我不知道我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脚踏实地的行走了,我似乎已经淡忘了用脚走路的感觉。以前从来不觉得走路有多么美妙,但是现在却几乎让我欣喜欲狂。
“真的是青羽”、“圣树有救了”“祖宗保佑”……人群中开始有人压抑不住地欢呼起来。
满怀的欢喜立刻被这几句话冲击的支离破碎。我不是青羽,我多想告诉他们我给不了他们什么解救圣树的办法,但我此刻若是说出真相。那些暴怒的羽人恐怕会把我撕成碎片。
“青羽者,我们的王要接见你。”一个满头白发,身材高大的赤翼老头,朝我行了个古怪的礼。
“遵命”我木然地拱了拱手,转身的时候发现风七十三和风二十九已经离开了,换了四名更加健壮的金翅羽人跟着我。
我忐忑地随着那老头向层层叠叠的宫殿深处行走,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中显得愈发闷响,每一声都敲击在我的心口。胸口烦闷欲呕,我想大口地喘息,但却害怕被他们发现我的异常。
不知道走了多久,当前面的老者停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空旷的圆形大厅的入口处,脚下是软软的,不是石板似一条地毯之类的东西,一直延伸到大厅的深处。
“羽皇陛下,青羽者已带到。”
老头子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无数“已带到”顿时从四面八方响起。
“下去吧,青羽者上前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大厅的另一头响起。
“是”老头依然是吼着回答,然后走到我面前,目光咄咄地盯着我说:“陛下让你过去,不许抬头看,问你什么说什么。”说完,也不等我答应便和那四位金羽者退了出去。
我战战兢兢地踩着那地毯向前走去,整个大厅中没有任何光源,只有头顶的穹顶透过些许的微弱的光线。约摸走了几百步的时候,我停下脚步。
“走的再近些。”那个声音骤然响起。
“遵命,陛下。”我低低地回应,继续向前。
“停下。”那声音有些震惊地命令,然后犹疑地问道:“你是——青羽者?”
我沉吟了片刻,回答:“是。”
“哈哈,”那声音陡地狂笑起来,然后吐出两个让我几乎发疯的字——“骗子。”话音未落,一个金色羽翼的中年羽人便凭空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家伙身穿着异常华丽的袍子,但一张脸却是奇丑无比。他嘿嘿怪笑着,“你身上的青羽是从哪来的?是偷的还是抢的,你是不是杀了这身羽衣原来的主人?快说。”
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刚刚还残存的一丝侥幸彻底被惊吓的一干二净。“陛下,冤——冤枉啊!我没有偷也没有枪,更没有害她性命……”
我战战兢兢地说着,用最快的速度把遇到青玉之后的事情和盘托出,我怕,我怕那位羽皇稍有不耐便会挥手夺取我的性命。
9.
说到这里,苏唐苦笑着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以前看到野史笔记中记载的那些任侠仗义的侠客,重诺守信,便是将头颅割下也面不改色,彼时下意识地觉得‘士为知己者死’,换做自己也断然可以做到。但真的处于生死关头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一个死字竟然是如此沉重,几乎能将一个人的所有道德、信仰、原则……全都压垮。”
古月衣微微颔首,赞同道:“求生畏死,此乃人之本能,公子实不必为此而惭愧。身为医者,古某深知此理。”
“古兄,能得你此话,便是让我今日死了也不虚了。”苏唐郑重地站起身来,向古月衣深施一礼,激动地说道。
“苏公子不必这样,”古月衣赶紧站起身来搀扶。
等到苏唐从新坐下之后,古月衣这才继续问道:“后来呢?”
苏唐微微一笑,“那羽皇自然没取我性命,反而告诉其余的羽人,说要想挽救圣树还需要我回到来的地方取一件宝贝,就这样我又重新回到咱们这个世界上。当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临走之前,羽皇让一位据说是祭司的羽人施了一种法术在我身上,每月的月圆之夜我才能恢复人身,其余时间都是鸟身。直到我找到青玉,还回这件羽衣。”
“这羽皇倒真是奇怪,事关种族生死存亡的大事,难道他就不怕你就此一去不返么?”古月衣不解地问道。
苏唐看了一眼窗外渐明的天光,回头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后来终于让我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什么关键?”
“那羽皇陛下可能和我一样也是一个无翼民,他的那身金色的皇族羽翼恐怕也不是光明正大的得来的。说不准就是谋杀了某位皇族。不然他怎么一见我就知道青羽不是我的,还问我是不是杀了原来的主人。更重要的是我怀疑所谓的圣树之灾怕是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若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古月衣微微一笑,“那你要怎么寻找青玉呢?说不定我可以为苏公子提供帮助呢!”
“古兄真是高义,不过这一点到不用古兄费心,我已经感觉到青玉就在这半山城中,我这身青羽同她血脉相依,只要我活着见到她,她就会立刻明白一切的。”
“这么神奇?”古月衣惊了一下,随后笑道:“那就预祝苏公子一切顺利。”
“哈哈,放心吧古兄,说不定明天我就能以人的身份来找你喝酒呢!”苏唐开怀大笑,脸上都是溢于言表的欢喜。
“那古某就恭候大驾啦!”古月衣也笑道。
“古兄,那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古月衣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苏唐已经悲鸣着化成一只青色羽翼的大鸟缩在那悉青袍里。
“青——玉,青——青——玉”青鸟看着古月衣欢欣地鸣叫,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
“放心吧,苏公子,古某这就送你离开。”古月衣一边说一边抱起青鸟,推开门走出去,但一直走到院中也不见他放青鸟离开。
“张二,”古月衣朝一个正在切药材的伙计喊了一声。
“古先生,您有事?”张二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快步走到古月衣面前。
“快去找几根结实的绳索过来。”
那伙计答应了一声就去找绳子了。这时古月衣怀中的青鸟开始拼命地挣扎起来,但绳索很快拿来,那伙计一边口中喊着“贼死鸟”,一边将青鸟的爪子和双翼,甚至连锋利的尖喙都绑了个结结实实。
“去给我找把刀来,”古月衣挽了挽袖子,舔着嘴唇兴奋地说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炖锅鸡汤给大家补补身体。”
“好嘞!”张二欢呼一声,飞奔向厨房。
“苏公子,嘿嘿,”古月衣将那青鸟死死地摁在切药材的木墩上,看着它绝望惊恐的眼睛,“别说古某不仁义,五百年前那个雨夜,在那个被雷劈的大树旁,你拿棍子抽我的时候恐怕是也没想到今天吧!彼时你是我的主人,我倒是没有怨言,可是你今天可是要让我妻离子散啊!这可就怨不得我了,青玉已经是我的妻子,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把她带走的。”说到这时,菜刀已经取来,古月衣接过菜刀,嘴角轻扬,看着那鸟轻说了一声:“公子,我送您上路啦!”然后刀光一闪,一只青色的鸟头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