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君子如茶:李幼谦记人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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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大个子の发屋

不过年不逢节,没发财没当官,大个子却突然回镇了,回到他土生土长的江边小镇上。乡亲们都觉得奇怪: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镇上的小伙子几乎都到大城市打工去了,他怎么反而回来了?

他小时候就死了父亲,埋葬了病死的母亲后,家里的日用小百货给堂兄当了几个钱,把家门一锁就走了,既没说到哪里去,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那一走就是五六年,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若说衣锦还乡吧?他似乎还是那么朴实无华。若说他叶落归根吧,老年人掐指算了一下,过年他才满二十六,正是在外面好玩的年龄,回乡干什么来了?

别人问什么他都只是笑笑,却请了木工瓦工,自己亲自指挥,收拾起临街那两间小屋:开两扇大窗子、刷绿了半截墙,地面铺上了大理石。

“布置新房了吧?”

“新娘还不知在哪儿哩!”大个子露出满嘴白牙,边笑边挂出一张招牌,白底红字,就是有个字叫人认不得:“大个子……什么发屋呀?发什么?”

“发财!哼,那么容易?”隔壁卖烟酒的长发妹上过初中,不屑地扁扁嘴,“还臭撰日文哩!”

除了那个“の”字,明明都是中文嘛,待街坊们看见转椅、烘发器什么的运到了,门口又墩了个长长的不断转动的彩条长筒子,终于明白大个子要开理发店了,惋惜、责难、轻视、同情,唾沫能把小屋漂起来:“大城市不住回小镇来,吃错药了?”“镇上发廊都有两家了,人家生财靠的是美女!”“到外面混几年,就学这么门手艺……”“一米八的男子汉去摆弄女人脑袋,呔!”

大个子只是笑笑,牙齿白灿灿的。

大个子受笑嘛,哪怕顾客是剃胎毛的婴儿,他也乐得像弥勒佛。理发的见他弯腰驼背累得难受,主动要求坐高点,他一连几个哈哈:“没啥没啥,只要你们坐得舒服,我就要练练职业姿态。”他那灿烂的笑容,使小屋充满阳光。

除了笑,大个子的手艺不错啊。仅仅男人,他就能给人报出平头、毛寸、板寸、乱碎、摩西根头、刺猬头、爆炸头……女人发型他却不说波波头、沙宣什么的型号,只以国际影星的名字说话:“你要烫英格丽褒曼的发型?还是要理金喜善的发型?”

他哪来那么些爱好?他爱文学,男女老少都能在墙边的书架上找到喜爱的读物,等多长时间也没人会感到寂寞;他爱音乐,他的音响效果特别好,光为听几只名曲,大家也愿来坐一阵;他爱摄影,墙上挂的大照片是时髦街坊烫发后的英姿,竟比电影明星的玉照更引人注目;他还爱花,窗台上不时更换一盆盆月季、海棠、石榴、茉莉……,姑娘们全都相信他能把自己打扮得跟鲜花一样美丽,赶着趟儿来理发。连长发妹也忍痛割爱,剪去马尾辫,由大个子给她理上了蘑菇头,当人们夸她更迷人时,她却指着门联说:“嘿,真还不是吹牛哩!”

“头等服务,顶上手艺”的门对子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张裁缝说:“你们知道‘大个子の发屋’是什么意思么?就是大个子在屋里发财了!”

于是,想发财的人们摩肩接踵来取经,大个子什么也不说,只对中堂上那铁字横匾憨憨地笑,上面是几个赫然大字“和气生财”,人们便恍然大悟了。

以后,打工在外面的青年人回来得多了,开店的办厂的,镇上小区也建起来了,大个子与卖烟酒的姑娘结婚了,新房就在镇上的向阳小区里,有182平方米。他的发屋也扩大了,不用说大家也知道,兼并了隔壁的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