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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谦谦君子

楚门,馥清阁。

楚家占地极大,一花一草看似精心安排却在不经意之处让人感觉浑然天成。人走在其中也清雅了起来。楚琴渊住在楚家最僻静的馥清阁,馥清阁临着湖全种满了柳树。现在刚好是立春,满园的绿意盎然,微风一吹更生无限摇曳之感,人在其中便整个都沉寂且悠然了起来。

“琴渊。”楚夫人一进琴室就看见楚琴渊坐在那里,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琴,他正看着琴发怔不知道在想什么。楚夫人轻轻唤了声,见他没有答应也就不去吵他径自站在桌前看起了琴。

这张琴一眼就能看出是新做的,一贯是七弦。琴身本身的式样倒没什么特别,但是却让人隐隐感觉一种类似于无常而尊贵的矛盾。楚夫人一时好奇用手细细去抚琴,指尖竟然被琴的沁凉微震了一下——这琴竟然比玉还要温凉。她随意弹了一根弦,发出“铮”的一声沉郁的音,听起来像是来自人最深处的记忆中。

那张琴正是用蝶悱恻的月云木制成。

楚琴渊被琴音微微地惊了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楚夫人站在自己面前。一手直接按上弦,“娘,什么时候来的?您坐。找我有事吗?”

楚夫人收回放在琴上的手看着楚琴渊,满脸的忧心,“皇上传你进宫,东西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娘,您不用为我担心,有林滔在不会出事。”

楚夫人叹了口气,“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你又是极少出门的,不比其他兄弟,再加上你这个身体,这次要不是皇上实在想见你,还有林滔陪你,我还真不敢让你一个人出门。”

楚琴渊拍了拍楚夫人的手,“没事的,娘。我只是上京献琴给皇上。不会耽误太久。我早去早回,爹都没有担心,您就更应该放心了。”

楚夫人没好气地道:“你不提你爹还好。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对你去长安一事丝毫都不担心。他又不是不知道当年长安的那件事,我就不信皇上这次动静那么大,就只是要你去弹一首曲子,献张琴。”

“夫人放心。四少爷这次上京我一定保他活着回来就是。”林滔懒洋洋地靠着门,噙着抹不正经的笑。

楚夫人看了林滔良久,叹了口气,“罢了,我再说什么的话未免就显得太大惊小怪了。我们家小四就托付予你了。你们早些歇息吧,我先走了。”

“夫人放心。”林滔扬了扬眉,意得志满。

楚夫人走后林滔一屁股坐在了楚琴渊身边,漫不经心地问:“楚夫人刚才说当年长安发生了事。是什么事?不会是你家人的风流债吧?”

楚琴渊看了眼林滔并没有回答,就推了轮椅离开了琴室。

林滔这个时候有种错觉,尽管楚琴渊一向如此,但有些时候却让人钻心的冷。

第二天早上,楚琴渊辞别了双亲之后依旧坐上了他那辆缀着绿松石的马车。随身带的东西少得可怜,除了必要的包袱细软外就是献给皇上的琴和他自己从不离身的古琴。林滔依旧一副车夫的打扮驾着马车。

因为时间充裕两个人一路走得慢,停停走走的倒也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从江南到长安的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两个人走了快一个半月才到。到了之后就住在楚家在长安的院子里等着被召见。

林滔换去了他那一身实在破烂的车夫行头来敲楚琴渊的门,“出去逛逛不?你难得来一次长安反正时间也还充裕,我陪你到处看看如何?”

楚琴渊正在写家书报平安,顺便拿了张纸来把话写给他——不用了。你先去逛逛,我等下写完信再出去。

林滔大笑道:“也好,我怕我也受不了那些文人太酸的味道。我刚好得空去拜访一些以前的朋友。那我就先走了,晚饭前你务必得回来。”想了想,他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类似于烟花信号的东西交给他,“这个东西你知道该怎么用。如果真的遇到了麻烦就用它来唤我。”临走前他还加了一句——“不要逞能。”

楚琴渊头也没抬地伸手接过了。

长安街道常年不变的繁华热闹,人多得让人以为整个中原的人同一时间都挤在了这里,等到你弄清楚它之后就已然流连忘返——欲罢不能了。

楚琴渊一个人推着轮椅走在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街上,他这一身不同于常人的姿态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回眸,但是人们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只停滞了一会便又回过神来接着刚才未完的事情。

少了林滔他自己反倒是对身边的一切兴致盎然,因为在杭州你是绝对看不到这么多形色各异的人挤在一起,杭州的天气永远是雨朦朦的,行人和商贾总是透露着别样的精致;长安不同,它仿佛什么事情什么人都容得下——这里倒不失为一个大隐隐于市的绝佳所在。

一旁注视他的一个姑娘羞红了脸,用扇子捂着嘴痴痴地笑,一旁的小贩差点失手让满手的胭脂打翻了摊子。

他只是在推着轮椅走,很享受这种一个人置身世外冷眼旁观的从容。

“好!”在他经过一座酒楼的时候从里面突然暴出阵阵叫好和久经未绝的掌声。他侧耳听去,等到单皮鼓和胡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的时候不由得会心一笑。也就停在酒楼门口静静的听起戏来,等到楼上的老旦张口念词时他就知晓里面在唱的是《西厢记》中第四本第三折的短长亭斟别酒。

老旦念到最后一句:“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突然从楼上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很轻却一下子让楼下的楚琴渊听见了,抬头望去,见楼上转角处坐着一位年轻公子:一身青玉色的襦衫,手上拿着把玉骨折扇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的戏。楚琴渊看着他那只拿着折扇的手突然挑了下眉,唇边跃上一抹玩味的浅笑。

楼上的公子这个时候察觉出有人在看他,不甚在意地往楼下瞥了一眼。当他看见楚琴渊时微微地一愣,然后撑着下巴懒懒地丢给了他一个妩媚而妖冶的秋波。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台上的梨人这个时候已然唱出了第一句,却是这样一句肝肠寸断的话,在二人这样妖秘而奇特的气氛中。

楼上的那位“公子”正是前些日子和楚琴渊有过一面之缘的蝶悱恻。从她看到他后就结了帐下了楼,不稍片刻就站在了楚琴渊面前。只见她一身缎面长衫不正经地以指挑着折扇,一双桃花丹凤眼,眉目流转之间顾盼生辉风情无限——她就连一副贵气公子打扮也是如此的妖媚祸害,让人一见顿生轻浮之感却又心痒难耐。

对她淡笑着大方点了点头,他就推着轮椅继续往前。

“公子——”突然一只破烂的瓷碗出现在他面前,一个浑身脏烂瘦得吓人的小孩子用渴求的眼光看着他,“公子行行好吧……”

楚琴渊看着面前的乞儿,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一翻,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刚要放在瓷碗里突然指尖运气变了方向。

蝶悱恻笑兮兮,看着忽然指向自己被他拿来当利器的银子,缩回了本来想中途拦截的手。

楚琴渊云淡风轻地看了她一眼,泄了气再次想把银子投到乞儿的瓷碗里,结果被她中途抢了去——这次她成功了,却是因为他的无动于衷和冷眼旁观。

“公子——”小乞儿因为眼前这两个人的一来一去有些糊涂,直觉手里拿着银子的就是“大爷”,于是碗又伸向了蝶悱恻。

楚琴渊冷眼看着她拿了银子买了很多干粮给乞儿,就推着轮椅继续“走”。

“公子究竟是公子啊。”蝶悱恻的声音在他耳边懒懒地响起。

什么时候蝶悱恻跟上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在他身边的,这些楚琴渊全都知道。本来在她出声前他都打算装作不知道她在身边,等到她开了口,他才静静地看着她。

蝶悱恻冷笑道:“人人都说‘婊子无情’。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真正的无情就是像公子这样一身超然,冷眼旁观。刚才那个孩子分明还未懂事,你也很清楚给他银子不如给他粮食。你给了他那么大一锭银子想打发他走,还是想彰显你的富贵和善心?”

楚琴渊牵了下眉角,似乎有那么些的不以为然。

蝶悱恻见他这样忽然笑了,“是了,我在和你生什么气?你原本就是这样冷然的人。就像我现在,天性是一副懒散风尘的样想改也改不了。”

楚琴渊看着她,皱了下眉刚想拨弦却被身后戏台上的叫好声止住了动作。

蝶悱恻顺着声音望去,方知刚才的戏已然落幕了。看着他的侧脸就会想起淮斟,他们的轮廓有些像,但是心性和气质却完全挨不着边。

想到淮斟和自己的种种不由得在心里喟叹了一声。

楚琴渊这个时候突然回过头,用一种很深邃的眼神看着她。如此的洞悉,让她有被窥视的错觉。她双手一摊期期艾艾地叹了口气,掩饰心里的慌乱,“怎么办?四公子,我本来想好好听出戏的心情全被你打乱了。我看你要拿什么赔我?”

见她话题、心情转得快,楚琴渊也“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按弦的手。

“不知道吗?”蝶悱恻笑得有些得意和俏皮,“那就没办法了,既然你赔不了我的戏,那就赔我听戏的时间吧。”这个时候分外的不想一个人。

她近乎无礼而轻浮的提议并没有让楚琴渊诧异,他好像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一些很深刻的东西——没有人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想,他或许可以让她放纵一下,也放纵一下自己。于是他直接做了个“请”的动作,反而先一步推着轮椅走到了她的前面。

蝶悱恻本来就没想到他会答应,看到他这样干脆不由地一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前面几步了。

她轻拂了拂衣袖走到他前面带着路。

她要带他去哪里,她没说他也没问,只是默默地跟着她的脚步。

这两个人原本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偏偏总共的两次见面却一起想到似乎以前在一个大雪天,那惨烈的几个时辰;一时之间倒也仿佛并不陌生。

蝶悱恻把楚琴渊带到了江边。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又是早春,江边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他们两个这样一出现倒也没有引起太大注意。

一轮红日半现在江边,暖暖的,应着漫天红色的云;天空的颜色渐渐开始变成奇异的墨蓝,渲染了她飘在空中的长发和他白色的身影。

蝶悱恻一路上都走得很慢,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迁就着行走不便的楚琴渊。她带着他沿着江走,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但是表情却越来越分明。她仿佛放下了那一身胡言乱语和故做姿态的妖媚,添上了一抹庄重和深沉。

她引他往僻静之处,这个时候江面上只看得到一艘破破烂烂的渔船,丝毫看不到人影了。蝶悱恻回眸看着楚琴渊,“四公子随我上船吧。”

楚琴渊颔首,推了轮椅就要上船。突然身后有一阵推力推着踏上了搭在岸与船中间的木板。身后传来一阵叹息,“公子如今这样镇定,到底是随遇而安还是决定任我宰割?”

船上的船夫听到了他们的动静从船舱里出来,一见一身儒生打扮的蝶悱恻先是一愣,然后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小姐。”

蝶悱恻点了点头指着楚琴渊道:“见过楚公子。”

“老庄见过楚公子。”船夫仍是恭敬地行着礼。

楚琴渊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丝毫没有因为老庄不同于一般船夫的有规矩而困惑,他是一个很能够定得住的人。这点让冷眼旁观的蝶悱恻看了个完全。接着他望着蝶悱恻像是在问——接下来如何?

蝶悱恻对老庄吩咐道:“今天哪里也不去,你将船顺江而下吧,我和楚公子在舱里——记得不要来打扰。”

“是。”老庄恭敬地退下,等蝶悱恻和楚琴渊进了船舱后拿起了长蒿撑船,开始缓慢地划了起来。

这艘看似简陋的渔船里竟然别有洞天,船舱大而有秩,虽然不见得有多名贵奢华却自有一种悠然舒畅。

船舱中间放着一张长桌,蝶悱恻和他对桌而坐。不知道她从哪里抱出一坛子酒,只见她掀开坛盖立即酒香四溢,仿佛这个时候整个江面上都飘着浓烈的酒香。

“酒量如何?”蝶悱恻取过两个酒杯问道。

楚琴渊把他那把古琴放在桌上,拨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尚可。”

“那就好。今天你陪我喝酒就好。”说着她倒了满满一杯给他。

他接过酒杯先是在手中把玩。这个酒杯较之一般的要大上许多,竟有些像茶杯的容量,偏偏又是标准酒杯的模样;而且它质地极好,握在手中温而不凉,他料该是好玉所制。在他把玩酒杯的时候那边的蝶悱恻已然喝了一杯下去。

她喝酒的样子有些凶狠,像是为了把自己灌醉,全然不去理这个硬被押来做陪的男人。楚琴渊径自细细地在品味,并不阻止她近乎狂放的喝法。

他向来没有什么管别人事的习惯,或者该说任何人出了任何事都不关他的事。这样想来未免觉得眼前的这个温凉如玉的男人有近乎残忍的本钱。

船,已经驶入了一个两岸都有着桃树的地段。立春时节,桃花开得灿烂,盈盈滟滟地把整个江面都渲染成一片娇艳而馥郁的芬芳。天渐渐的全黑了,却不显得妖魅,反而自有一种超然和飘渺在其中。

一阵清风拂面,几片白色的花瓣尽落掌中。

船几乎是擦着岸在划,使得楚琴渊能将岸繁茂的桃花看个仔细。两岸的桃花的颜色有些夹杂,艳艳的红和粉色的白,这让他想起面前这眉目如画却无比寂寞的女子。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蝶悱恻笑笑地举杯望着他,“开始怀念江南了?”

楚琴渊回首看着她,没有想到刚才自己无意识地弹出的一句话正好让半醉的她给听了去。知道她是在笑他引用诗的最后一句的“忆江南”,不甚在意地“道”:“弹弹而已。”

“你琴魂公子的一句‘弹弹而已’可能就是其他人好几个月练琴所得。”蝶悱恻一手支额一手端着酒杯,眼神迷蒙地看着他却又不像在看他,“当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命。此身非我有,半点不由人啊。”

他只是静静地听,一点一点地喝酒。

蝶悱恻开始痴痴地笑,一手往他心窝点去,“亏我讲这么多,你还当真没有半点好奇。如果谁做了你妻子,那才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突然抓住她点在他胸口的那只手,很慢很慢地放在琴上,很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且没有半点波澜,却仿佛深到了她的骨子里,然后连带着让她早已麻木的骨血沸腾一片。

他看着她,很缓慢地拨了几个音,“如果你想说,我就问。”

她迎着他的目光挑衅地看着他,“只要你问,我就说。”月亮出来了,白色的月光洒下来,在他的身上和眉眼中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他看着她良久,“我问,小姐请说吧。”他想他也醉了,否则为什么拨弦的指尖会因为她的眼神而微微发烫。

“你觉得我好看吗?”蝶悱恻不答反问。

楚琴渊取过已经剩一半的酒坛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无动于衷。

“你知道吗?女人如果长得太好就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像我这样带罪的女人,毫无自由可言。有时候我恨不能毁了这张脸,可是‘他’却连这个权利都不给我。”

她说着一些看似毫无章法莫名其妙的话,脸在月光下红微醉一片,并没有给他任何不正经的感觉,反而连带着他醉得更厉害了,醉到连自己的心都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

“你呀——”她摸起手边的扇子再次往他胸口点去,“还是最好别招惹我这样的女人,像我这种脾气阴阳怪气,一不顺心就喜欢听戏,听了戏就喜欢喝酒,喝了酒就爱发酒疯的女人你最好这辈子就只认识我一个……

“也不要去爱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人,那样太辛苦……太辛苦……要是我当初没有发现自己爱上了他该有多好?那样我还可以自欺,欺骗自己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

“你呀,也别再遇到我,凡是和我见过三次面的陌生男人,我都会从他那里拿走一样东西……所以你要保佑自己别再遇见我……”

她每说一句就拿扇子拍他的胸口,一下一下地拍,不重却仿佛拍在了他的心上。他听见自己心里那张琴有一根弦断裂的声响——清脆、余音缭绕,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他伸手从船外折了一枝桃花温柔地插在了她乌黑的发际,也不管她此时还是一身男装。他轻抚着她的远山如黛的隽烟眉,总是无限风情的单凤眼,然后是微凉的唇……最后他抓住了她同样凉且瘦的手点在了自己的唇边,一字一句地张着口——珍重。

他不是永远那么冷然超拔,他的温柔只给身边的人。但是,在这个夜晚,他把他的温柔给了一个几面之缘的女子,却不想收回。一切开始慢慢走样,开始渐渐脱离他的手中。

她读懂了他的唇语,一下子怔在那里久久回不了神。等到她有知觉的时候颈后一阵微痛便昏睡过去。

楚琴渊收起了点在她睡穴的手指,看着她趴在桌上的睡脸。这个女子今后还是不要再见的好,她总有办法扰乱他的心神,他不喜欢这种牵涉其中的感觉。他只要看,冷眼旁观就好。他不希望这样生活被谁打破,就连眼前这个让他异常心悸的女人也一样。她很美丽,却也很危险。

他褪下自己的外衣为她披上,动作很轻很小心。只是心却依旧如来时的平静,刚才因她所起的涟漪,仿佛被风一吹就抚平了。只是他忘记了水面上还飘着一片桃花的花瓣。

在江面上泛起白露的时候蝶悱恻走出了船舱,手里拿着一枝桃花,这枝桃花正是昨天晚上楚琴渊为她插的。昨天晚上还当真是在他面前发了一顿酒疯,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他大概是怕了她,所以早早地离开了。想来还真是舒畅,她许久没有这样疯过了,这样想来宿醉一晚吓走一个人倒也值了。

她小心地褪下楚琴渊的外衣再用心地折好,放回了船上对老庄道:“如果昨天晚上和我来的那位公子再来,你就帮我把衣服还给他。”交代完了她就离开了。

蝶悱恻回到静睿王府的时候天已亮透,她被告知静睿王在等她更衣好入宫面圣。

蝶悱恻应了声,回到蝶居她不急着换衣服,从袖子里掏出那枝桃花放在了看到一半的书上;不期然一首诗跃入脑海:“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日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食指轻轻抚上桃花粉的花瓣,心里生出一阵说不出来的感受——这个时候想起这首诗,怕不是个好兆头。

放下桃花换了衣服就捧起衣物直接去了静睿王的寝室。

“进来。”淮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起来醒了有好一会了。

蝶悱恻依言推门而入,看见淮斟正在看一封信,她捧着衣物福了福身,“王爷该更衣进宫了。”

“嗯。”淮斟应了声,目光仍旧没有离开信。

蝶悱恻先捧了外衣为他穿上,在系腰带的时候淮斟突然低下头来看她。她依旧面不改色,等到淮斟伸手探向她面前时只轻喊了一声:“王爷?”

“别动。”淮斟道。等他收回手的时候已在指间夹了一片桃花花瓣,“难得见到白成这样的桃花。又去江边了?”

蝶悱恻点了点头,不想在他面前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遂转了话题:“快到皇上六十寿诞了,王爷可想好送什么?”一边替他系上玉佩一边问。

“嗯。”淮斟点头,“这还多亏了你的建议。”

蝶悱恻淡淡答道:“王爷谬赞了。”

淮斟看着蝶悱恻笑得格外轻柔,“当年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他就连声音也是清的,“你这个样子,如果有一天真要把你嫁出去我会舍不得。”说完,他把手中一直掐着的那瓣桃花缓缓地捻碎了。

蝶悱恻端着茶的手一顿,忽然笑了,“王爷说哪里去了?依悱恻的出身怎么还会有人来提亲?王爷是开我玩笑呢。”她想,淮斟并不是因为感情的原因才怕她嫁了——如果那样,她至少会开心一些。他之所以不让她嫁人,是因为她知道他太多的事情。如果哪一天他真的答应让她出嫁,那一定是她的死期不远了。

她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呢?

看着他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她的心也一点点地变冷。现在她居然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把自己利用得干干净净的人?是因为一时的迷恋,还是因为自己选择把命给了他?

她真的爱他吗?也许答案并不如以前那样坚定。

这个时候她开始怀念那个温柔却深远的男人和他永远那样绝美的琴音。

“父皇这次还召了楚琴渊进京。这个人,你还有印象吗?”淮斟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一手还把玩着茶杯,眼睛却微微地眯了起来。

“记得。”蝶悱恻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刚来王府的时候,王爷叫我去‘试探’的人。”

“试探?”淮斟听到这个词有些惊讶地挑了一下眉,随即又笑了,“我倒没想到你会用这个词。不过倒是用得好。”

“王爷提到他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她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以前的一样清和从容。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淮斟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只是想亲眼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好奇而已。”

这个时候门外管家来敲门,“回禀王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该入宫了。”

“王爷快走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蝶悱恻起来送他。等到看不见淮斟的身影才喘了长长的一口气坐了下来。久违的疼痛又开始蔓延,而且益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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