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金刚经》到底说什么:与南怀瑾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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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如法受持分(1)

尔时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当何名此经。我等云何奉持。佛告须菩提。 是经名为金刚般若波罗蜜。以是名字。汝当奉持。所以者何。须菩提。佛 说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须菩提。于意云何。 如来有所说法不。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如来无所说。须菩提。于意云何。 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尘。是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须菩提。诸 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见 如来。何以故。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须菩提。若有 善男子。善女人。以恒河沙等身命布施。 若复有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 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甚多。

从“奉持”说起。

到了这一品,我们一开头就看到, 南老告诉我们:“现在开始金刚经的修法了”。

南老的依据是什么?

毛病就在对“奉持”二字的解释上。

南老解须菩提的问话时, 把“我等云何奉持?” 随口翻译为:“我们将来看了这个佛经,怎么样依您所教来奉行,怎么样修行?”

这样解这句话,也无不可。作为须菩提这样的大菩萨,也未必完全知道佛的秘密。在他们看来,讲了经就是让我们修持奉行的。问题在于南老是如何解释下文的。我们应记住南老此处开篇的第一句话“现在开始金刚经的修法了”。看来,南老和须菩提的观点是一样的,就是要找出一个“修法”来。

妙,实在是妙。

释迦在说完了经名“金刚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的同时,立即问须菩提:“如来有所说法不?”

须菩提明确回答:“如来无所说”。

看来须菩提没有错解释迦牟尼的意思,他说的“奉持”,不是问的如何修行的“法”,因为他知道如来无法可说,而是南先生错解了释迦牟尼的意思。如来没有让人去修的法。为什么南老要说,现在开始《金刚经》的修法?

在这里请读者注意此品行文上的一个特点,关于“般若波罗蜜”、关于“微尘”、关于“世界”、关于“三十二相”,在说明其是“非般若波罗蜜”、 “非微尘”、“非三十二相”之后, 都要再否定一次。“是名般若波罗蜜”,“是名微尘”,“是名世界”等等,而一说到“法”,释迦与须菩提在充分否定之后,不再否定,只说“如来无所说”。这便证明我们的解释是符合经文本意的:无法可修。

如果真有什么无法之法,可让你拿去修,拿去行, 释迦会说明的。他就怕后世人,错解了他的本义。在此品的最后一段,又重复了一遍“若复有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甚多。”

这就非常明确地告诉人们,没有法可供你去修、去行。只要你哪怕只是知此经中任何四句,同时对人说,你的福就太大了。

人们只要仔细查阅一下,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是直解经文,像一位语文教师一样,就文解文,就字解字,决不在原文本意之外,再加任何其他的东西。原因是,我们不相信像释迦牟尼这样的人,对后人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后人之所以要对经文强行作出自己的解释,就是由于他们忽略了第三品是全经的核心。他们总以为释迦牟尼一定会教自己什么“密法”,不然讲这部《金刚经》干什么?

恕我直言,持这种想法的人,完全不理解释迦牟尼普度一切众生的心怀。他不是什么教主,也不甘去当什么教主。只是在古印度那样一个充满了宗教色彩的文化中,他不得不以一种教主的面目出现。如果是现代社会,他可能默默无闻于人间,因为他不需要宣传什么。“大愿”也可以说是对“宇宙—生命”系统的预测。成不成是“宇宙—生命”系统的事,作为个人的悉达多干予不了。

真正的释迦哪里去了?千万不要相信哪一个人是释迦的转世真身。一旦成了佛,就是“大身非身”,入了一切众生心,入了一切众生的因缘。这对于我们这样的时代的人,受了唯物主义教育的人,似乎不算什么,因为我们知道,肉体一旦灭亡,就什么也没有了。但是,对于二千五百年前的古印度的一个修道者,这是不可想象的。古印度文化的主题便是生死问题,就是如何战胜死神。有人修得可以一“定”数万年,有人可以修得掌握自己的转世,知道自己的来生会如何。这样的时代能出现一个要主动灭了自己的“人”,不想长生,不想转世,那是不可想象的。

古印度人关于“长生”、“转世”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释迦牟尼是第一个敢于灭了自己的人,这实在是一种无法说的大无畏。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无论如何难以了解体会这种大无畏。事实上,大量的所谓的学佛人,虽然满嘴佛说,但骨子里还是希望自己长生不老,或者是自己控制转世。这种根深蒂固的“我执”、“贪心”,使得他们总是想从字缝中寻找到一种释迦的密法,这就不能不肆意篡改,以至牵强附会。

释迦自始至终坚信自己的发现,所以他才会灭了自己。

“灭度”也不是“灭度”,“灭度”便是永生。因为释迦令自己的愿力入了一切众生心,入了众生的一切因缘之中。当他自己说“一切众生之类……我皆令入无余涅而灭度之……而实无众生灭度者”时,他已经把自己的缘分“散”入一切众生心了,他“灭”了现在的这个自我,他不再“转世”轮回了,他也没有了,但他永生了。每一个众生都是他,都是他的愿力的化身。 他放弃了自己个体的“长生”、“转世”,得到的是一切众生的“永生”。

释迦认为当他想到这一切时,众生便已经度完了,那么还有什么修行方法可以给众生的呢?

当然没有。

问题的可怕在于,后世人无法理解他的深刻,但又不敢公开否定他,于是就把他说的“无法之法”作了牵强附会的“有为法”的解释。

南先生就是这样干的。

南先生的一部《金刚经说什么?》以“善护念”为主旨展开, 把释迦的“无为法”,一条条全变成了“有为法”。这就使得《金刚经说什么?》一书有了似是而非的特点。

“船子”为何敢死?

南老先生为了讲好这一品一共给我们讲了好几个公案,黄山谷的两个, 夹山一个。我还是要说,我这个人是死也悟不了的,这些公案,我是越听越糊涂,不过我明白船子和尚为什么敢死。这恰是南老没有给我们说清楚的。

南老说船子和尚敢于自沉河中死去,只不过是为了给夹山增强信心,相信自己传的法是正确的。我以为这是南先生的臆测,根本不足以说服人。南老自己敢死一回,来证明你讲的《金刚经说什么?》是正确的吗?我现在也相信我的这本《金刚经到底说什么?》是正确的,但我绝不去死,那是因为我相信我早死过了,而且已经再生,我已经转世再来人间了。

暂时我们不去提南先生对这一品的解释,我们还是依照经文的原文来进一步阐解。

解这一品,一定要和第十二、第十四品结合起来讲。

这三品事实上是回答了一个问题,如来、佛到底在哪里?“法”到底在哪里?佛,法,是如何存在的?

如果要简单地说,便是一句话,佛早已入了一切众生心,入了众生的一切因缘,无处没有佛,无处没有法,看你认得不认得。不过,认不得也没关系,只要“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即只要你与《金刚经》有缘,又把这个缘布出去了,你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福德,这个福德的主要内容是第十四品所说的“得闻是经。信心清净。即生实相。当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

其实,承认自己认不得佛在哪,法在哪的人,才是真正认得了佛在哪,法在哪。 那些自以为开了悟,自以为玄妙无比的人,实是根本没有悟到。

南老给我们讲了夹山的故事,这个夹山讲法可以讲得“天花乱坠”,“遍地开莲花”,“万人空巷”, 其实是真不懂法。 他又来给船子打禅了。船子和尚问他“大德高栖何寺?”

他好好回答了就行了,人家问什么回答什么,就是开悟,那是真悟,但他偏不这样,只害怕人家说自己没开悟,不懂佛法,不懂佛学,非要酸文假醋地说一句:

“寺即不住,住即不似。”

纯粹是自作聪明,欺人自欺。你能真的不住在寺庙里吗?凡是寺你都不住,还算哪门子出家人?难怪船子要一篙子把他打到水中,因为他说的就不是人话。

到了水里,人要生存的本能,逼得他非往上抓不可,船子非不让他上来,再把他按下去,一共按了三次,船子一方面按他,一方面还要问他什么是“寺即不住,住即不似。” 这一则公案使我们想起前面提到的庞蕴见马祖的公案。 马祖就是掐着庞蕴的鼻子反问他,“不与万物为侣者”在哪里?

夹山只好求饶。在这种生死关头哪里还有什么道理可说呀!其实,人家让你死,你就是不死,非要活下去,这种直接的近似于条件反射的求生要求,就是实相。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早就说得非常明白,即如“好好色,恶恶臭”。船子就是希望夹山能够真正做到“好好色,恶恶臭”,除此之外,就是非自然非因缘的妄想了。

可惜的是,释迦一再说“于此经中, 乃到受持四句偈等。 为他人说。其福甚多。”这就把一部《金刚经》说完了,我们偏要东解释,西解释,左解释,右解释,不是和那位只会说“寺即不住,住即不似”的夹山和尚差不多吗?

到了这里,我们也就可以明白,船子为什么敢自沉而亡了。他已经知道,“心”就是那么一点点知,是天地宇宙因缘合了的一个“知”,“我”的肉身灭了,“知”不会灭的,知“死”不也是一种“知”吗?死,本身又是不能体验的,知死已是死,既然是知中死,死中知,知就不泯灭,何死之有?

不过,这实在是难过的一道关。仅停留在这一水平上,并不是真正的开悟,非得如释迦那样,“一切众生之类……我皆令入无余涅而灭度之……实无众生灭度者。”才是真正大彻大悟。不过船子总算是入门了。如果你不信,便请回忆一下释迦临终之时,那种强烈的自信。他认为自己的死是自然之法,不许弟子们哭泣。

我们这不是也在讲修心之法吗?是的。不过我们说的“修心”,和南老说的修心不一样。我们认为即便是船子这样,也不是他自己开悟修心的结果,而是“宇宙—生命”系统的因缘运动使然,是释迦的大愿使然,也就是说“宇宙—生命”系统已经进入了“明明德”这个阶段,船子个人无特殊的开悟可言,本末不可倒置。像船子这种水平,到了未来的时代,将是一切人都可以具备的水平。我们寄希望于历史的进步。

像今日的社会,绝大部分人不再相信“转世”的鬼话, 你说这是对还是不对?是唯物主义的胜利,还是唯心主义的胜利?是人类文明的进步,还是释迦的大愿——“灭度一切众生、实无众生灭度者”在起作用?我以为二者是一致的。人,只有了这种“心”,才能不受后有啊!

南先生乃至那些大佛学家们,你们理解这一点吗?自然科学的进步,唯物主义的进步,就是“佛光普照”啊!

佛学不是哲学规律

我们不能否认南老是当代着名的佛学家,但也只是佛学家。“佛学家”这块牌子,用在他老人家身上,太合适不过了。

南老解《金刚经》的思路是很明确的,佛学就是哲学,佛学说的就是哲学上说的宇宙观、世界观,即是对宇宙规律的揭示,当然是正确的揭示。而我们这些人呢,就要一步一步地修,布施,精进,持戒,忍辱,禅定,直到般若,修到最后,我们也会如释迦一样,大彻大悟,了生脱死。用南老的话说,要一步步证得。比如修布施的时候要知无相布施,不要以为自己真的布施给别人什么了。在修的过程中,“无所住”的善护念是关键的关键等等,不一而足的原则、方法……

我们可能是把南老的观点简单化了,但在基本思路上,我们绝没有歪曲他老人家的观点。

请看南老的具体观点。

“从第一品到第十品已经告一段落,佛已经告诉我们一个修道的方法,就是应无所住,一切不住的这个方法。你做到了一切不住,你就懂了般若波罗蜜。十三品说修法之前,插进来十一、十二两品,说明这个重要性,以及要如何尊重……”

好了,任何一个明眼人,好好对照一下原经文,便可以看出南老是不是可以自圆其说。

按照南老说的前十品是介绍了一个“应无所住”的修道方法,那第三品“一切众生之类……我皆令入无余涅而灭度之……而实无众生灭度者。”是什么“应无所住”的修道法?

请人们翻到《金刚经说什么?》第三品的释文。我们上引的如来大愿,南先生仅仅把它作为一种“心愿”,一种“愿望”,一句话,一钱不值的一种心态。真是这样吗?这个大愿是第三品的全部内容,非常明确地讲要“灭度”一切众生,这里有什么东西可以解释为“应无所住”的呢?明明确确说灭度一切,“无住”在哪里?

好吧,就如南老所说,前十品讲了一种“应无所住”,这是一种修道方法,是一种思想观念,是一种药方。一句话,只是思想上精神上的东西,那十一品十二品为什么要大讲“尊重”的呢?而且是“如佛塔庙”一般的尊重呢?南老是破除迷信的,这又该怎么讲呢?

南老是这样解释的:“尊敬方知无可疑”。到底先无疑再尊敬,还是尊敬之后无疑呢?如果是前者,这是当代人的态度,后者正是迷信。

其实,对于《金刚经》及“大愿”,你尊敬也罢,不尊敬也罢;疑也罢,不疑也罢;该救你,还是救了你。尊与不尊,疑与不疑全是缘,有缘就度。为什么?因为《金刚经》是实相的描绘,大愿是法身本有之愿,在释迦这里不过是集中了一下,明确了一下。没有这个集中,没有这个明确,实相还是这么运动,集中了明确了,实相也还是这样运动。所以,释迦说“实无众生灭度者”“如来无法可说”。

对《金刚经》不明白到这一步,就不能算是明白。《金刚经》什么方法也没教你,只不过是把你视而不见的东西告诉你了,提示你尊重一下也可,不提示你也行,用唯物主义的话来说,这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人的主观意识与实相只能是对立的统一,不这样,世界就不成世界了。

历代真正开悟的大师,反对人们对经文咬文嚼字的胡解乱解就是为这个。“实相”不可能完全变成人的主观意识,人的主观意识却离不了实相。古贤所说的“存天理、灭人欲”也是这个意思,就是不要对客观存在的东西主观臆断加以阻隔。这里的灭人欲,不是说非吃素不可,非断淫不可,非不赚钱不可,非像梁武帝那样把一个国家的财富包括自己,都布施给庙里不可。正常人的“食色本性”不是人欲,正好是天理。那些曲解先贤的观点,让人们不要贪、不要痴、不要嗔,不要结婚,不要近女色;不要想享洪福,只能享清福。对于人性的正常需要,东设禁忌,西设阻拦,把人人都变成谨小慎微的君子,这才是真正的“灭天理、存人欲”。

佛法讲的是客观实在,所以不是哲学。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第十三品讲的什么?

就是告诉你,“灭度一切众生,实无众生灭度者”的本愿,就是不需要你去掌握的“大法”、“密法”。

须菩提问这部经叫什么名字。

释迦告诉他“金刚般若波罗蜜”。

“金刚”——“宇宙—生命”系统本身,“一切众生”全体,“十方诸佛”的全部,谁也灭不了它,所以是“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