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他还只是认为这些农民来闹腾,无非又是和以往一样,给些钱就可以打发掉,当他发现这是一个大阴谋后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是有人不打算让他老陈继续干下去了,想取自己而代之呢。
哼,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我老陈一个人来到这儿辛辛苦苦打拼这么多年,一个小小的阴谋就能把我赶走,也太小看我老陈了。
这场大雪把訾家墕村和岔湾矿连在了一起,一眼望过去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是村子、哪是矿区。
上午时分,杜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訾三母亲家的山坡,訾三的两个儿子和訾四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四个人正在院子里堆雪人。看到杜子进来,便和他打招呼,杜子一边应着一边向正屋走去,他摘下棉帽子,拍打着身上的碎雪,又使劲跺着脚,把脚下的雪泥震掉。推门进屋,訾三母亲正在地上向火炕洞里填煤,连着炕的炉子上正在烧着一锅开水,訾三、訾四两妯娌坐在炕沿边包着饺子。訾三兄弟俩坐在炕的另一头,炕上摆放着一张油亮的小炕桌,那炕桌看上去已有了年头,兄弟俩一左一右盘腿坐在炕桌两边,桌上放着一盘酸菜和一盘淹辣椒,还有一钵子咸盐、一钵子油泼辣子面、一把烧酒壶、两只黑粗瓷酒盅。看到杜子进来,一家人都招呼着让他上炕,说炕上暖和,杜子脱下鞋盘腿上炕,一边接过訾四递上来的烟点上,一边看看饺子馅说,羊肉萝卜馅饺子,好呀。
訾三婆姨:今天过小年,杜子,你婆姨给你吃甚好的哩?
一样一样,都是羊肉萝卜馅饺子,杜子回答。
訾三妈:现在能吃上羊肉萝卜馅饺子就知足了,往年过年哪里见到过荤腥?能吃上一口腥汤饭就不错了,那也就算是把年过了。
訾三给杜子斟满一杯酒:酒不是甚好酒,将就着喝吧。
杜子端起杯子说了句顺口溜:饺子就酒越喝越有。滋溜一声吸下去,又一点一点慢慢地品着味道,酒入肚肠,一股暖流顺着喉管下去,一直冲到胃底,又返上来一股子纯粮食酒香,杜子感叹,好酒好酒,是汾酒吧?
訾四就笑,杜子哥真是好品家。
在訾三家吃了几口饺子就酒,訾三和杜子便起身一起向岔湾矿走去。
临出门时,訾三妈用她那没有几颗牙齿的嘴边磨拉着饺子边说,杜子,下午来家里吃猪肉烩宽粉白菜,现在日子好了不愁吃不饱饭……
杜子答应着走了出来。
积雪抹过了他们俩的脚脖子,走在积雪的道路上,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杜子问訾三,咋跟老陈谈?就说村子里打算收回岔湾矿自己生产?
訾三在雪地上艰难地行走着,嘴里呼着大股大股的白气,我看咱们只说有人想盘下岔湾矿,探一下他的口风,看他愿意要多少价钱,我也盘算过,岔湾矿目前的储量还有1000万吨,按一年100万吨产量,还能生产10年。现在煤炭市场行情一吨煤170元,我看给他三千万差不多了。
那他要是不愿意呢?他肯定会不愿意的,杜子犹豫地问,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还不好办,咱就让他出不了煤,看谁猴急?煤是咱老祖先留给咱的,咱们世世代代都守在这片土地上,为了甚?不就是为了今天能过上好日子嘛!他抗不过咱们的。訾三胸有成竹。
两个人说着话就来到了岔湾矿,看到矿井口堆着沙土,有几个村里人在那儿拢起了篝火伸着手烤火取暖,那架势看上去就是要准备打持久战,两个人会意地笑了。
已经是第三天了,岔湾矿还一直被村民们堵在井口不能生产,村长和支书都躲着不肯见面,眼看就要过年了,工人们开始嚷嚷着要回家,已经有人悄悄地走了,也有人开始收拾行装准备上了。
陈老板正在和霍矿长商量着该如何办?
訾三和杜子一推门走了进来,陈老板面带微笑让两人坐下,心说真正的事主来了,看你们耍什么把戏。
訾三嘻皮笑脸地拿起陈老板桌上的香烟抽出一支点上,看着陈老板只是笑。
陈老板:笑什么,我脸上又不唱大戏?
訾三:韩老大人老了,思想又封建,儿个堵在井口看来今年的生产是不顶事了。
陈老板哼了一声,没有言语,冷眼看訾三能玩出什么妖蛾子来。
杜子在一旁憋不住了,说有人打算盘下岔湾矿,陈老板你也是明白人,咱们就明白人说明白话,你看多少钱愿意出手把矿转掉吧?
此话一出,着实让陈老板吃了一惊,看来是来者不善。
陈老板等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回应道,我当年和村上是有合同的,承包二十年,目前还不到十年,等过上十年后再考虑转手的事情……
送走訾三和杜子,陈老板开始明白这个阴谋的目的是什么了,并不是村民想要几个钱的事情那么简单,看来一时半会是摆不平了,于是他和霍矿长商量是不是放假了事?
霍矿认为,如果是有人盯上了岔湾矿,那么年前停下来,恐怕年后就很难再开起来了。
陈老板不以为然,说岔湾矿是一座金山,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咋能恭手相让,这儿的村民太没有道德品质了,当年不是我老陈,他们这座矿早就倒塌得不像样了。
不转,坚决不转。
訾三和杜子走出岔湾矿就给村长和支书通了电话,把陈老板的态度告诉了他们。
村长说,再等等看,老陈总会有憋不住的时候的。
事情陷入了僵局。
任何突发事件的发展轨迹都是没有逻辑性的,任何事态的发展也都是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的。眼看就要到年跟前了,陈老板急得团团转,腊月二十八一早,陈老板和霍矿一起开车来到镇政府,看来只有让马镇长出面调节了。
面对多年的老朋友和訾家墕村的村民们,马镇长也为难了,他心里很清楚村里人的想法,就给陈老板做工作,老陈呵,现在煤炭市场虽然很看好,可农民们也不好惹,动不动就上访告状。在上面看来农民就是弱势群体的代名词,哪怕是刁民,要不这样,我给你们出个面,你不如把岔湾矿转卖出去,你也能挣些,省得劳那神。俗话说的好:强龙还压不住地头蛇呢。
陈老板想原来连马镇也让人给买通了,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那我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就给了他们吧,把我老陈当什么人了,软柿子吗?正说着话,陈老板的手机响了,是矿上打来的,他原本不打算马上就接的,可想到最近矿上正是多事之秋,还是接了。
马镇长和霍矿长看到陈老板接电话的手在颤抖,脸色也开始发白,霍矿长就问,出什么事情了?
陈老板:我马上回去。
放下电话,陈老板望着马镇长,看来您得出面解决了。
马镇长狐疑地望着他,陈老板沮丧道:韩老大死在井口了,韩老大家里人正在矿上闹呢?
几个人赶到矿部的时候,公安局的法医也到了,正在现场查看尸体,韩家人一个个痛哭流涕地在那里干嚎。
一看见马镇长一行,韩老大的大女儿扑上来一把抱住马镇长的腿,马镇长呀,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呀!放声干嚎起来。
就有韩家人过来撕扯陈老板,被霍矿长和警官拉开。
马镇长冲着韩老大的三个儿子吼:村长、支书来了没有?
回答:还没有。
那就去把他们找来,村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连面都不见,还想不想干了?说完走进了彩钢房搭建的会议室,过了一会儿,法医进来,问及死亡原因,法医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初步认定,韩老大年龄大了,八十四岁高龄的老人了,天寒地冻的在外面长期呆着,主要原因是体力不支冻死的,具体原因还得做进一步尸检。
听完法医的汇报,马镇长不容反驳地安排,韩家来个代表,矿上的霍矿长参加,还有村长、支书,大家坐到一起商量后事。
马镇长办事果断,思路清晰,在古塔镇素有办事干练的美誉,今天大家一见,果然佩服。
有人在下面小声地赞叹,看人家马镇长就是当官的料,说话办事多利索,马镇长听到了,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经过一个下午的调解,双方达成了一致。
矿上拿出十万块钱,算是给韩老大过事的钱,本来就是你韩老大跑到人家矿上来无理取闹,陈老板也是为了息事宁人,不愿意把事态再扩大下去,韩老大家人把人拉回去办后事。
当天晚上,正当韩老大家灯火通明大办丧事的时候,杜子把霍矿长找来,平时两个人的关系相处的还不错,在这个关节头上,杜子找他就是和他商量下一步的事情。
杜子一见到霍矿长就开门见山地说:霍老哥哥,把你请来主要是一件事,一件大事。
霍矿长:说吧,什么大事?
杜子:我看这情形,年前矿上生产是不顶事了,年后能不能继续生产还说不定呢?
霍矿长点点头,表示他也是这么看的。
我看你不如劝劝老陈,让他把矿转出去,看多少钱合适?另外不管谁以后接手这个矿,你霍矿长还是霍矿长,老陈给你的薪水还可以加倍给你,再给你一成股子,你看如何?我今天在这儿给你打下保票。
霍矿长原来在一家国有煤矿当总工,因为一场矿难牵扯到他,被判了一年徒刑,出来后被陈老板看上,聘到岔湾矿当了矿长。
他在陈老板这儿一干就是五年,要说陈老板待他不错,他不该在这方面多说一句话的。
杜子也了解老霍这个人就是搞技术出身,讷于言语,人又本分,让他出面做老陈的工作虽说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可能性几乎是零。
没想到霍矿长听罢杜子的意思,木讷着说:他可以,去试试。
夜深了,雪后的訾家墕一片清明,冰冷的空气中透着大自然的清新,晶莹剔透的星星挂在宝蓝色的天空中,映衬在白皑皑的积雪上,黑漆漆的群山环抱着岔湾矿,依稀还能听到远处村子里吹鼓手们还在呜里哇啦地给韩老大吹着奔丧曲,那哀声凄凄惨惨、时远时近地传到矿部院里来。
霍矿长站在院子里抽着烟,一次次地徘徊,看着陈老板房间里的灯光亮着,却没有勇气走进去。
想到自己和陈老板这五年的交往,陈老板拿他当亲哥哥一样看待,前些年效益不好,尽管收入上还差强人意。如今,好不容易快熬出头了,又碰上这么当子事,可是杜子开出的条件也太诱人了,工资翻番不说,还答应给一成股份,想到这儿,他一咬牙说反正看这情形,岔湾矿要是不转就得停产,没有收入我拿什么养活一家老小。
想到这里,他快步来到陈老板门前,怯怯地敲了两下门,陈老板在屋里说,是霍矿吧,进来。
霍矿长进去后,随手把门关上,两眼看着陈老板,不知怎么言语才好。
陈老板看了看他问,有事吗?霍矿,有事就直说,咱们俩人的关系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霍矿木讷着,刚才,杜子,把我找去了,他说让我劝你把矿还是转了吧,看你能开、开出多少价钱?
陈老板嘿嘿冷笑,想从内部瓦解我们,嘴上却说,你咋给他说的?
我只说还得和你商量商量。
是不是还给你开出了优厚的条件,不管谁干你都是矿长吧?陈老板猜测道。
霍矿长低下了头,不能言语。
你就告诉杜子,五千万,要了就给他们,少一分都不行。
霍矿长觉得是不是太高了些。
陈老板抬起头来看着他,眼光里透出了不信任,你就这么跟他说,好了我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霍矿长起身走了出去。
陈老板轻轻叹口气嘴里咕浓了一句,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大年初一。
对于訾家墕人来说,今年的新年与往年不同,首先村里人在过年的同时,家家户户有了个新的话题,那就是在矿上入股,人们一见面就会不由得问起来,你们家入了多少股子,被问起的人都是乐乐呵呵地笑道,按照村子定下的规矩入,一年下来多少分它百十来万就行了。其次是村里的庙宇自打搬迁重建后,这是头一个年景,村里人在埋了韩老大后,第二件大事就是新年的拜庙活动。
訾家墕村的新庙盖得很有气势,依山脊而建,横亘在村东面的山梁上,庙门正对着黄河,也就是岔湾矿那边,依山造势,远远看去很像一条青龙盘旋在山脊上。
庙门前一对传统的绥德石狮子,憨态可鞠,为了这对狮子,放羊老汉还和訾四两个人争执的不亦乐呼。
訾四觉着右边的那个狮子应该是雌狮子,你们都看过动物世界,那动物世界上的雌狮子头上不应该是卷卷毛。
放羊老汉却认为,老几辈人都是这样刻狮子,左边那头就是雄狮,右边那头狮子脚下有个小狮子,才是母狮子。
争来争去没个定论,最后还是依样一左一右摆放到了门前。
一进庙门,就看到五脊六兽的庙宇很有些汉唐风格,前大殿雕梁画栋,飞檐砌甍,五彩缤纷的龙纹图色彩鲜艳,大殿正中坐的是财神,两边两个小书童各抱一幅字,字上写的是“吉祥如意”、“招财进宝”,财神手里拿着一个横幅,上书“恭喜发财”字样,据说这几个字原样是省城某书画大师的真迹,是訾三花了三万元买来后,让工匠照原字大小雕刻在青石板上的。
正殿的两边是观音庙和文曲星庙,村长认为訾家墕村为甚穷了祖祖辈辈,就是因为一是人丁不旺,二是因为穷,读不起书,没有出些有文化的好人手。
如今有了钱,就应该拜财神,拜观音,拜文曲星。
绕过正殿,后面供奉的还有龙王、马王、阎王等诸神。
在煤城,只要是神就会有人敬。最后面是一座白幌幌、簇新的震妖塔,这塔有七层,意为七级浮屠,塔的样式是依照煤城那座八百年前建造的宋塔模样仿制出来的,就连塔的高低大小也是一模一样的。
塔下立着一座功德碑,碑正面是建庙时认捐人的姓名和所捐的钱数,那钱数也是按捐的多少排出来顺序的,排在第二位的人是訾三,当时捐香火时,訾三认为9对于他来说是吉祥数字,9又是个位数字中最大的数,所以他说他捐199万。
杜子说,我一定要比訾三多捐些,但又不能把差距拉得太大,显得朋友弟兄们生分,于是杜子的大名排在第一位,因为他捐了200万的香火钱,
碑的背面是碑文,说明建这座庙宇的经过和意义。
訾三是赶在腊月三十那一天把5000万元人民币汇到陈老板的账户上去的。按照当地风俗正月是新年的开始,新年里是不向外送钱的,所以当地有正月不还钱一说。
訾三接下岔湾矿后,春风得意,从初三开始在古塔镇大摆宴席,他要一直摆到正月十五,不管是他认识的不认识的,见过面的没有见过面的,只要来了就是客,就有人招待,管酒管肉,好吃好喝的款待。
他是要让古塔镇的人们都知道,他訾三从一个小煤老板,一下子就成了煤城数得着的大煤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