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没有错,可是我却一辈子不能原谅你。
白羽菲粘在月师兄怀里,回过头来扫了我一眼,说,“昨天同时遇到你们两位翩翩佳公子,我不知道该选谁好,所以就没有下手。”她水汪汪的眼睛望向月师兄,说,“还好昨天得知她是个女人。否则,可就要耽误我们之间的姻缘了。”
望着月师兄哭笑不得的样子,我扬了扬唇角,走上前把她从月师兄怀里揪出来,说,“这位月华公子有未婚妻的,而且还是紫薇城第一美人,你没听说过吗?”
“紫薇城第一美人?”白羽菲狐疑地看我一眼,说,“你该不会是在说你自己吧?莫非你们两个早有婚约?”
我一怔,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眼月师兄,他正好也在看向我,一双清浅乌亮的眸子,好像一瞬间变得很深很深……
我忙解释,说,“不是的,我当然不是在说我自己……”
我话还没说完,白羽菲已经拔剑砍了过来,我侧身躲开,她不依不饶,手腕一转斜刺过来,说,“谁让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还当着我的面!这不是故意气人吗!”
我抓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扭,她的剑啪一声掉在地上,努着嘴巴刚要说什么,眼角往我身后瞥了一眼,忽然间哭号起来,说,“救命啊,这个男人打我啊!”
“光天化日之下打女人,这可不是紫薇城的规矩。”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风声,我本能地往旁边一闪,躲过了脑后这一掌。回过头,只见那人冷着一张脸,青衫磊落,衬着一张年轻而又阴柔得近乎妖艳的脸,苍白美艳,令人过目不忘。
白羽菲盯住他的脸,愣住良久,瞠目结舌地问我,“这个人是谁?该不会也是女扮男装的吧?远看就很美,近看起来更是不可方物。你们紫薇城里怎么有这么多美人啊!”
听到“女扮男装”这四个字,成彦铮脸色一黑,不由瞪了白羽菲一眼。目光落向我的脸,微微一怔,挑了挑眉毛,说,“秦双影,怎么是你?”
我没有回答,给他们介绍道,“这位是白家堡二小姐,白羽菲。”
这时白羽菲插嘴,笑眯眯地说,“昨晚我好像就看见你在楼下巡逻了,但是那时天黑,看不清你的脸。我就知道你会保护我的!”
成彦铮瞥她一眼,冷冷地没有说话。
白羽菲面上挂不住,脸颊浮现一丝窘迫的红晕。
我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这位是成彦铮,葬雪楼楼主。这座客舍就是葬雪楼的管辖范围。”
“秦双影,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儿?还穿成这样?”成彦铮有些不耐烦地问我。
“我是奉宗主之命来陪同白小姐的。”我说,“如果你有空的话,不如你来陪她吧。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忙。”
“好啊好啊!”白羽菲很是赞同,说,“你们两个快走吧,有成公子陪我就行了。”说着看一眼成彦铮,脸上露出红粉霏霏的表情。
我笑着摇摇头,心想,这小姑娘变得还真是快啊。
月师兄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这时他走到我身边,微笑着说,“我们走吧,双影。”
我点点头,刚要转身,这时成彦铮又叫住我,说,“站住!秦双影,你欠我的东西呢?”
那只金簪,我去角宿亭附近找了很多次都没找到,想想也真是有些对不起他。我转头看他说,“……你再给我点时间吧。我再找找看。”
“如果找不到,你拿什么赔给我?”
“赔银子吧。”我垂下头,明知道这样会激怒他,可是我也想不到别的答案,我说,“我是没什么钱。不过一只金簪,我还赔得起。”
“我们之间的问题,是能用银子解决的吗?”他轻蔑地说,“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根本不是问题。不行。”
我没想到成彦铮会当着旁人跟我说这样的话。白羽菲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们,扯了扯月师兄的袖子,小声地问,“他们两个……是有旧情,还是有过节啊?”
“秦双影,你欠我的。”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是的,我的确是欠了他的。我缓缓抬起头,看着成彦铮说,“那,你想怎么样?”
“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他微微扬着头看我,下巴的弧度美不胜收。故意想要刺痛我似的,他忽然说,“你不是喜欢李洹歌吗?怎么现在天天跟月公子黏在一起?秦双影,你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简单啊。”
听了这话,白羽菲看我的眼神微微一变。月师兄也是一怔。
我站在众人之间,微微扬起唇角,说,“我本来就是这样啊。你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的么?”
说完我转身牵起那匹白色骏马,若无其事地说,“月师兄,我们走吧。”
一起走出很远,远到足够脱离他们的视线,我将马缰交给月师兄,说,“我还是不跟你去了。”
说完我转身要走,月师兄拉住我的手腕,顿了顿,说,“那我送你回今惜阁。”
我轻轻挣开他,垂下头,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看来你很在意啊。”月师兄柔声说,“你很在意成彦铮的话。”
“他说的没错。”我背对着他,声音低下来,说,“我的确是不应该总缠着你的。”
“你没有缠着我。”月师兄轻轻扳过我的肩膀,他垂下头来看我,一缕乌黑的长发落在肩头,说,“是我在缠着你啊。”
一阵微风拂过脸庞,水汽很重,微凉而湿润。
花丛沾染着雨滴,仿佛花开细碎,泠然有声。
我的心忽然间像被什么提了起来,悬在半空,有些害怕又有些惊讶……这种感觉非常复杂,难以言说。月师兄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深很深,可是一闪即逝。这时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露出一个清风拂月般的笑容,他说,“我们从小青梅竹马,这情分岂是外人所能明白的。”
听了这话,我垂下头,适才悬起来的心仿佛落了下来,松了一口气又仿佛有些失望的样子……我说,“虽然你我问心无愧,可是这种事也许还是避忌一些的好。——我先走了。”我转身要走,月师兄又伸手扯住了我,这时袖袋里的青丝绸带掉了出来,飘飘然地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月师兄帮我把它捡起来,抬眼问我。
“是宗主给我的。”我老实回答说,“他让我在彤小姐的寿宴上自己选个如意郎君,看中了谁,就把这根青丝绸带系在谁的身上。”
月师兄绝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忽然问我,“双影,你想选个什么样的人?”
我沉默片刻,说,“我不知道。”
天边流云涌动,万里无云,与方才乌云密布的屋檐下比起来,就仿佛是两个世界。我说,“现在与其让我去选择,我倒宁愿做个被选择的人。”
说完我接过青丝绸带,把它重新放回到袖袋里,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说,“再见,月师兄。”
我一直垂着头走路,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察觉身侧的树林里有人。我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一眼,只见桥羽慌慌张张从里面跑出来,嘴上喊着,“影师姐是我,是我啊……你可千万别扔暗器打我!”
我看他这样子,不由好笑,说,“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嘛?”
“我在这附近巡逻,方才看见你和月师兄在说话,就没过去。”桥羽四下看看,忽然凑近了我,说,“影师姐,你最近好像跟月师兄走得很近啊……”
又是这个话题,我有些无奈,说,“所以我方才不是跟他分开了吗?以后我会注意一点,尽量不让别人误会我们。”
“我又不是彤小姐,误会你们干嘛?我说影师姐,你不要跟我打官腔嘛……”桥羽努了努嘴巴,说,“其实,月师兄人很好的,对你也好,你为什么考虑一下呢?方才我看见他望着你背影的样子……”说到这里,他用手捏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他说,“我觉得只有当一个男人很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他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我转身敲一记他的头,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是爱啊!”
“我怎么不懂!”桥羽拗着脖子,脸颊微微一红,说,“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对我来说……”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微不可闻,说,“对我来说,爱一个人就是看着她,听她说话,尽我所能的为她排忧解难……对我来说,这就已经足够。”
“我看你跟锦枫挺合得来的。”我看着他这年少情动的样子,想起自己过去一定也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心中温软一片,我说,“你们两个挺相配的,你要好好对待人家。放心吧,以后我会替你做主的。”
桥羽清澈的眼睛里一瞬间有种惆怅闪过,他垂下头,眼睛落在阴影里,神色仿佛暧昧不明,沉默片刻,他低低地说,“你说是就是吧。全凭影师姐安排。”
我想他是羞涩,就未再多说,只是忽然又想起年少时的自己。望着前方,我说,“如果当时在我年少无知的时候,有人能开导开导我,指一条明路给我走,该有多好……李洹歌他不适合我。为什么如此简单的一个事实,我却用了这么多年才弄清楚。”
桥羽的回答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他说,“有时候,遇到那么一个人也不一定好。她教会你关心还有牵挂一个人的感觉。可是你心里清楚,她永远不可能用你想要的那种感情来喜欢你。”
我侧头瞥他一眼,桥羽被我看得忽然间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我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是在说我跟月师兄吗?你想多了,我也没有很牵挂他的。”
桥羽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顿了顿,他说,“总之,你珍惜一下月师兄吧。他与你从小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也很优秀,哪样也不比李洹歌差。——比起外面那些虚有其表的名流公子,可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了。”
他的话音未落,耳边传来倏的一声轻微异响,我抬起头,只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眼看就要将我和桥羽笼罩在其中,我下意识地推开桥羽,抽出腰间的碧玉剑迎了上去。
半空中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花火四溅,这网竟是金丝所制,用剑根本斩不断分毫。眼看这网就要将我裹住,这时桥羽忽然掀住这网的一角,拼命往反方向跑去。
他使了好大力,将网钩拉出数丈,脚下的土地被生生拽出两道深沟,这时半空里出现两道飞镖击向桥羽的背心,我持剑挡开,护在他身后,说:桥羽,你去叫人,我掩护你!
桥羽将手一松,大网落在地上,发出轰的一声,炸出一个数丈深的大洞。这网里竟然还嵌了火药。烟雾弥漫中,桥羽拉起我的手飞快地往隐雾楼的方向奔去。
我没想到,他的轻功竟然这么好。快速倒退的风景中,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双影,你没受伤吧?”
双影……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我。
“没事,你呢?”手上有些湿,有些凉,淡淡的腥味飘入鼻息,我大惊失色,“桥羽,你流血了?”
桥羽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将我的掌心攥得紧紧的,他说:“我要将你送到月师兄身边。我知道……他会保护你。”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手指缝隙中,开始有碎碎的血滴飘进风里。
“不行,你必须马上止血!”我停下脚步,拉着他落在最近的一棵大树上。掏出怀里的小瓷瓶,忙不迭地撒在他的伤口上,我撕下衣襟绑在他的胸口:“桥羽,这里是紫薇城,我们不用怕。”
“秦双影,你当真不怕?”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站起身,将桥羽护在身后。
一个蒙着面的东瀛忍者悬在半空,缓缓朝我们走来。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东洋异术果然诡谲奇巧。
这个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却又让人觉得陌生而冰冷,他说:秦双影,若想这个男人活命,你必须得帮我做一件事。
桥羽面色苍白如纸,唇边渗出的鲜血红得触目惊心,他淡淡一笑,说:这里是紫薇城,容不得外人撒野。双影,他吓唬人的,你不要相信。
黑衣忍者不知从身上某处拿出一面小镜,丢到桥羽脚边,说:你先看看你自己的脸,然后再选择要不要相信。
桥羽犹豫片刻,拾起小镜,在他抬头的片刻,我重重一怔。
——桥羽的左脸闪现一朵暗红色的花纹,隐约像是一片花瓣的形状,印在这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上,妖冶而诡艳。
“方才那张网上涂有七花降,本来是想用来对付你的。”黑衣忍者的眼睛很美,轮廓很熟悉,眼神却陌生,他说:“当他脸上的花瓣变成七枚,桥羽就会变成我们的人。”
“什么意思?”我刻意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事实上这个人给我很大的压迫感,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在心底里相信了他的话。“桥羽怎么会变成你们的人?”
“到那个时候,他周身的血液会变成黑色,不再有过去得回忆,也不再拥有自己的思想,他心中只有一个名字,就是我。他会成为我手下的杀人工具,连活死人也不如。”黑衣忍者笑了,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逆着光看我,“怎么,秦双影,你不相信?”
“你叫什么名字?”我心中有个电光火石的念头闪过,试探说道,“想必我们是旧相识。”
“夜阑。”他的眼眸深处,陌生而冰冷,天色渐渐暗了,紫薇城的最后一班守卫应该会巡查到这里。
“冷露无声夜欲阑。”我说,“听起来不像是东瀛的名字。”
“拖延时间也没有用。”他好像看穿了我,说,“这一片区域我布了结界,外人看不见,想走进来,恐怕没那么好运。”
倏的一声,桥羽将小镜狠狠掷了出去,说,“双影,不要相信他,什么七花降,我就不信他们能够只手遮天!”
黑衣忍者动作麻利,从绑在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一根深粉色的香,轻轻一晃便点燃了,青烟袅袅,一股异香弥漫开来,模糊了他蒙着面的脸庞,一双眼眸飘渺如晃动的池水,他笑着问,“桥羽,你疼吗?”
“……不疼。”桥羽脸色一变,那片花瓣花纹忽然间颜色加深,倏忽间竟然渗出血来,桥羽脸色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滴滴汗珠,显然是承受了极大的痛楚。
“桥羽!”我奔过去单膝跪在他面前:“是不是真的很疼?你要撑住,我不会让你有事!”
“多么感人的一幕。”那个自称夜阑的忍者拍拍手,说:“别再浪费时间了,秦双影,你要么帮我,要么看着他死。你自己决定吧。”
“你说吧。”我缓缓站起身,几乎没有犹豫,“我答应你。”
桥羽面色一变,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星光般的光芒。
“我要紫薇城的地形图,包含奇门遁甲之术的规避法门。”夜阑想要的东西,果然与我猜测的一样,“秦双影,你有七天时间。”
“到手后,我怎么给你?——紫薇城的地形图很大,轻易无法带出城。”我将外套脱下来披在桥羽身上,他看起来很冷,瑟瑟发抖。
“放到白羽菲的行囊里。”夜阑往反方向走去,身后腾起一股浓烟,声音渐远。一个小瓷瓶滚到我脚边,他的声音逐渐消失:“这是七天的解药。记住,你只有七天时间。”
我急忙拾起瓷瓶,揣到桥羽怀里,扶他站起身,说,“今天的事,先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此时桥羽脸上的花纹已经褪去,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与我并肩而行,“影师姐,你真打算帮他?”
我没有说话,只是扶着他,慢慢走在暮色渐弥的树影里。
沐浴之后,满室弥漫着香薰的水汽。我如今也终于冷静下来。披上薄衫,静静在灯下看书。脑中混乱一片,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时锦枫进来通报,说,“影小姐,白羽菲派人来催两次了,请你去角宿亭赴宴呢。”
“你告诉她我睡下了。”我头也不回地说。
“好啊!秦双影,你就这么糊弄我!”这时一个水绿色的娇小身影冲了进来,说,“你架子好大啊,非得我亲自来请你。”
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还不依不饶地,非要我去不可?”
白羽菲的言行和表情,真让我很难相信她与夜阑是一伙的。可是现在的我,终于学会不露声色,看她表演。
白羽菲往凳子上一坐,说,“过两天我大哥就要来了,到时候我说话做事都要受他监视,十分不自在,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了。——所以我今晚在角宿亭设宴,想让大家热闹热闹,熟悉一下,都是年轻人嘛。”
“……月师兄和成彦铮去了不就行了?不一定非要我去吧?再说……我已经是快十八岁高龄的老姑娘了,也还算是年轻人吗?”我留意她的表情,真真看起来单纯无害。
“大家都到齐了,现在就剩下你了。”白羽菲跑过来拉扯我,说,“你就去吧,算是给我白家堡二小姐一个面子。以后我会还这个人情给你的!”
我有些无奈,说,“……我是女人啊,为什么一定要我作陪?”
“因为洛宛彤也在啊!那女人实在是太漂亮了,所有男人都对她很好,简直完全盖过了我的光芒!”白羽菲愤愤地说,“有你在,我们俩还能跟她抗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