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的族群认同理论认为人们对某一群体的归属感的认同是原生感情的表达或者是根据场景的不同而理性地作出不同的认同选择,有时人们的认同既是原生情感的表达也是一种理性的选择。但需要指出的是,把族群认同当成是理性选择,还是当作原生情感表达,或是这两个方面的结合,都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人们的族籍事实上并不完全是由他们自己来选择的,而是现代民族——国家及其相关的意识形态在各种民族主义项目和计划中制造出来的。布拉克特·威廉斯指出,库恩·凯斯等人虽然看到了族群是在资源的竞争和利益对峙中生成的组织或群体,但他们忽视了存在于这些竞争中的不对称权力关系。资源、权力、社会含义的分配是由现代国家及其相关的意识形态决定的,从而人们在竞争和合作中所采取的组织形式以及他们对于竞争公正性和成功性的理解,实际上是由现代国家的政策及其相关的意识形态引导的。族群为什么必须有它的文化特征?一个族群会把哪些文化特质当做自己的区分特征?这关联到其他族群认为自己在哪些方面对国家作出了贡献。说到底,一个族群器重自己的哪些文化特质,这取决于哪些文化特质最有利于它诉求平等的公民资格。
美国著名学者阿尔蒙德曾十分中肯地指出:“民族是一个具有同一历史本源和同一命运感的人民组成的政治体系”。在这里所强调的“政治体系”明显突出了对“国家的认同”、对“政治体系的认同”。当今社会,在经济一体化和信息网络化所推动的全球化过程中,人类社会的民族问题、宗教问题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敏感,有的甚至演化为全世界人民每天关注的焦点,尤其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民族问题和宗教问题。世界上的很多族群都具有跨国而居的特点和信仰某一宗教的特性,这就使得一国之内的民族问题、宗教问题产生了国际性的交往或传染性的影响。拥有共同文化渊源的同一个族群居住在不同的国度,或者说一条或多条国界将一个历史上同一族群划分在不同国家之中,形成了跨国民族。跨国民族中,不同国度的群体长期以来构筑的文化纽带并不会随之解构和消失,尽管他们处于不同政体结构和政治环境中,其政缘关系有所变动,但他们曾经作为同一族群(不强调政治认同)所显示出来的那些“亲缘、地缘、业缘、物缘、神缘、语缘”的关系依然保持着,并发挥着作用。
英国的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曾对国家民族和文化民族这两个概念进行区分,他认为作为由共同文化、共同传统维系的共同体的民族,与以国家形式结合而成的政治社会之间的差别是根本性的。然而二者之间的区别依然明确存在。前者表现在各民族的人民之间的多样性的联系上,我们把这种关系称作族际关系或集团间关系。后者表现为政治上组织起来的人民之间的关系及国家间的关系。在日常实践中,国家是由政府代表的,而且通过政府来行动。我们把后者称之为政治关系。两个邻国政府之间的关系可能是敌对的,而在同时人民之间却并没有敌意。
严格来讲,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的分界线是与民族的自然分界线即语言的分界线完全吻合。这决定了多民族国家是世界国家格局主体的现实,每一个国家中都或多或少地存在少数民族,即使确实有单一民族国家,也由于经济全球化引起的移民流动而体现着社会群体的异质化,使得跨国族群现象更为普遍。跨国民族是指地域相邻或不相邻,属世居或规模迁徙形成,一般在边界线两侧或附近地区,在族源、语言、基本文化特征等方面有相同或相近的认同感,而在国家归属上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政治认同要求,被现有政治地理(领土)边界线所分割,分属于不同国家政治实体的同一文化民族或族群。它是一个文化民族内部不同部分之间的天然联系和国家间的政治界限日益分明这两种相反趋势交互作用的结果,简言之是国家分隔力对民族文化凝聚力破坏的产物。分别居住在经济实力不平衡、政治实力不对等的各个国家的同一跨国民族,由于存在天然的文化联系和情感,彼此之间难免有对于本民族强势发展的归属要求和期盼。纵览当今全球世界民族问题,我们不难发现,许多问题的背后都隐藏着跨国民族的身影。
由于跨国民族是一种兼有国际关系与族际关系内涵又兼有政治与文化内涵特殊人们共同体和族群集团,故跨国民族问题往往具有多发性和不安定性,无论是新建立的民主主义国家抑或是原社会主义多民族国家,还是经济发达的西方现代化国家,跨国民族问题都毫无例外地现实存在着。综观全球跨国民族问题的出现,由如下原因所造成:(1)由于西方殖民主义统治遗留问题所引发;(2)冷战格局对民族矛盾的制衡机制的瓦解,原来被掩盖或相对弱化的民族矛盾迅速强化、表面化;(3)全球化与民族发展之间矛盾;(4)全球经济发展不平衡;(5)民族自决权在冷战后被极端民族分子歪曲为民族分裂理论;(6)西方国家对民族分裂主义的纵容;(7)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内部政策的失误;(8)来自跨国民族其母国的支持。对于跨国民族问题的应对措施,如增强统一国家的凝聚力,尊重国家关系普遍原则、地缘政治经济组织的形成等措施,都是绝大多数主权国家普遍认同和实践。
跨国民族研究既涉及国际关系与族际关系,又兼有政治与文化内涵的特点,过去针对其相关问题进行理论研究和实地田野调查较少,国外学界有关跨国民族的学术成果也很不多。长期以来,一些西方学者为这一研究领域进行了必要的理论准备,如德国学者迈内克提出了文化民族与国家民族的概念,而萨林斯的社会转型研究提出:大规模的社会结构转型形成各种文化的世界文化体系,人们在加强与外部接触的同时,都在自觉地认真地展示各自的文化特征。美国学者亨廷顿和德国学者米勒从“文明冲突”和“文明共存”的视角考察当今世界的大趋势,前者提出了文明冲突的世界框架,后者提出了文明的共存中必然有文明冲突,文明的冲突中包含着文明的共存和融合。美国学者菲利克斯·格罗斯指出民族归属是国际关系中的关键,民族主义是导致冲突的根源,民族问题已成为世界政治秩序中的重要问题。美国学者本尼迪克特·艾德森强调认同力量的重要性,而美国学者曼纽尔·卡斯特从多方面分析研究全球化和认同的互相斗争。这些研究为跨国民族研究提供了理论参考。
在我国近几年来,跨国民族研究才成为一个专题研究的领域,研究空间较大,需要填补的空白也较多。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学界开始有人研究跨国民族问题,但多局限在文化比较研究上,有的人注意到了跨国民族居住模式及认同互动的条件和方式,可惜理论开拓上欠缺深度和力度,甚至概念的使用都不统一。对跨国民族理论问题进行探索的主要著作有:胡起望的《跨境民族探讨》、马曼丽的《论跨国民族的特征及发展趋势》、罗树杰的《还是使用“跨国民族”好》、曹兴的《跨国民族问题及其对地缘政治的影响》、葛公尚的《试析跨界民族的相关理论问题》、朱伦的《跨界民族辨析与现代泛民族主义的问题》以及《人们共同体的多样性及其认识论》、李国栋的《论同源跨国民族问题中的文化因素》、周建新的《跨国民族类型与和平跨居模式讨论》、《浅谈跨国民族的文化认同与国家认同》等等。这些文章有的对跨国民族、跨界民族、跨境民族进行了概念上的界定,有的则从人类共同体的形态及其多样性探讨跨国民族形成机制,还有的从文化因素分析前苏联、前南斯拉夫等一分为多的社会主义国家在处理跨国民族问题上的得失,这些文章在一定程度拓宽了“族群”与“民族”这两个概念的视野。
(三)民族学、人类学对中越边境壮、侬、岱族的研究综述
1.有关中越边境跨国民族研究的学术成果。关于中越跨国民族及其问题研究的学术著作有申旭、刘稚所著的《中国西南与东南亚的跨境民族》,有关章节较为系统地介绍了中越跨国民族的历史、分布、迁徙、社会经济、文化和风俗等。陈鹏著的《东南亚各国民族与文化》、金春子、王建民编著的《中国跨界民族》、赵延光主编的《中国跨界民族问题研究》和《云南跨境民族研究》、郝文明主编的《中国周边国家民族状况与政策》等都对中越跨国民族有过局部的介绍。越南国内已出版的涉及中越跨国民族的著作有:广西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1986年编译的由越南社会科学委员会民族学研究所编著的《越南北方少数民族》、越南社会科学学院民族研究所1996年出版由杜翠萍所著的《越南岱、侬、泰族婚姻与家庭》、越南民族文化出版社2000年出版由阮志宣主编的《越南北部边境地区民族历史起源》等等。广西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也开展了中越跨国民族方面的研究,并取得丰硕的成果。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年出版由李远龙老师所著的《认同与互动:防城港的族群关系》一书中,通过问卷方式对我方一侧边民的国家认同进行调查;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年出版了范宏贵教授所著的《越南民族与民族问题》以及光明日报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同根生的民族》都涉及中越跨国民族及国家关系等相关问题;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由张有隽研究员主编的《边境上的族群:中越边民群体的人类学考察》一书,对广西龙州县金龙镇边民进行了全方位调查;民族出版社2002年出版周建新博士所著的《中越中老跨国民族及其族群关系研究》一书,改变过去资料性介绍或分割式研究,把不同国家认同下跨国而居的同一民族作为一个整体进行多视角研究,大胆进行理论探索和创新。
2.壮、侬、岱的历史渊源。壮、侬、岱族是中越边界地区人口最多、分布面积最广的跨国民族。壮、侬、岱支系众多,各支系的自称、他称也各不相同。从壮族来看,布壮,壮语称人为“布”,布壮即壮人,这是广西贵县、武宣、来宾、柳江、融安、象州、河池、南丹、上林一带壮族的自称。布侬是广西左、右江一带及云南文山州各县(主要是广南、砚山)大多数壮族的自称,汉人称之为“侬人”。广西龙州、钦州、东兴及云南文山州马关、西畴、砚山一带的壮族自称布岱,汉族称之为土人。广西北部宜山、南丹、河池、来宾、龙胜、都安、上林、隆安、东兰和云南邱北、富宁、广南、蒙自等地的壮族自称布越(又作布衣、布雅依),汉族称之为沙人。广西钦州、南宁、百色等地区的壮族自称布土或根土。此外,壮族还有布板、布安、布那、布偏、布央、布曼、布敏、布陇、面东、高栏、土佬等自称,计二十多种。
越南岱族绝大多数自称为布岱,过去常译为岱依,岱族又译为岱依族,实际上越南自称为布岱的这部分人与我国壮族中的布岱是同一支系,现在一般译为“岱”。高平省部分岱人自称布安。平辽、广宁等省部分岱人自称布偏。有的越南学者认为,布岱意为“持犁耙的人”,布安意为“从事山地耕作的人”,布偏意即“属地上的人”。此外,居住在孟康、西马丐、黄连山一带的部分岱人自称土佬、布土。老街省孟康县还有自称为“摆依”的岱人。
越南侬族与广西左、右江一带的布侬为同一支系,布侬也是他们的自称。“侬”的来源和含义,在越南有三种说法。一种认为是因为侬人普遍尊崇历史上“大历国”首领侬智高,并将其尊为神农,所以他们自称为“布侬”。第二种说法,认为“侬”是从古代中国广西南部四大族姓之一“侬”姓演化而来的族称。还有人认为“布侬”在侬语里是“边界那边的人”的意思。侬族内又有许多支系。邻近民族或侬族中其他支系,根据某个侬族支系的服饰特点使用多种他称。侬族各支系的自称,大都冠以他们移居越南前在中国的祖居地地名,因都以侬自称中的共同内容,故通称为侬族。此外,还有少数侬人自称为囊、壮、肯来、爽人等。
壮族的自称与岱、侬族的自称基本上是相同的,各主要支系的自称,如布壮、布岱、布侬、布土等大都能在壮、岱、侬三族中找到。自称相同的人们往往就属于同一支系,彼此之间关系十分密切。
三、意义与方法
(一)研究的目的、意义
近年来,随着此起彼伏的国际地缘冲突与动乱的频现,跨国民族问题作为现代社会一种世界性民族问题日益得到世人关注。我国是一个有着众多跨国民族的大国,为了处理好与周边国家的国际关系,为了国家边疆地区的稳定和发展,为了边疆地区各民族传统文化的保护、继承和发展,目前跨国民族研究成为民族学界研究的热点课题之一。
目前对某一具体田野点跨国民族族群互动方式进行全方位考查的田野调查成果还比较少,本研究旨在从动态方面把握跨国民族族群互动方式,还从国家政治文化和族群文化方面来分析其动因。同时从不同的语境理解认同的变化,摸清互动中所规定的族群关系发展方向,找出跨国民族族群互动模式,为促进各国各地区跨国民族求同存异、和平共生提供范例。
广西中越边界一线,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背景,是一条跨国民族众多、族群关系复杂,且又相对和平安定的边界。包括人口占绝对优势的壮民族在内,各跨国民族与其他民族形成了大杂居、小聚居的分布状况,使得族群互动关系呈现出多样性、多层次性、制衡性、互补性、动态性等特点。共享同一历史文化但政治归属感不同的跨国民族内部不同部分如何实现“和平跨居”,族群互动研究就成为了重要的途径。本研究就是针对那坡县中越边境跨国民族族群关系进行研究,从而理清各种族群互动方式、探索互动背后的原因,从动态方面把握族群互动方式的调整,找出跨国族群互动的模式。
本研究的意义有以下几个方面:
1.通过观察描述族群互动现象,深入研究跨国族群互动动因,为“和平跨居”理论的研究、跨国民族问题的解决提供一种参考。
2.从田野调查的实例,对传统的民族概念在跨国民族范畴内进行内涵的扩展和再认识。
3.族群互动是族群关系的核心,跨国民族内部族群互动问题是同一文化民族内部不同部分的接触和交往问题,是一种特殊的族群互动,对这种互动形式的研究能够丰富族群理论。
4.为国家制定边境地区的民族政策、经济文化发展规划提供参考,使当地政府部门在落实具体的民族政策时做到有的放矢。
5对国家安全、边疆地区经济发展和社会繁荣稳定,对利用地缘毗邻、优势互补开展国际经济合作和文化交流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二)本文的理论分析框架与研究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