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并没有聊得过久,可是天色渐渐黑了,期间有医护人员进来过,但因为没有特别留意,所以也就认为并没有人踏足过依凡和老人所在的病房;也如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说法,依凡与老人的谈话,激情犹在,或者说才刚刚进入关键的时刻呢。
老人说道“天无绝人之路”之后,病房一度安静了下来,两人都在琢磨着这句话的用意。
对依凡来说,这似乎仅是老人的一句安慰的说辞。这也难怪,如果有一个悲伤的人在跟前,依凡同样会或多或少做出不同程度上心灵安慰,不管是否奏效。
可是,对老人来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方面固然是安慰的说辞,另一方面,他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看见依凡如此痛不欲生,压在老人心底的这个秘密,愈压愈重。
“天无绝人之路啊?”依凡没有要问谁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
老人也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在我如你年纪差不多的时候,我与你差不多,也有一个绝不能死去的理由,虽然这理由在旁人耳里听起来近乎荒唐,但是我依然坚守着这一诺言,然后活到了如今,白发苍苍的暮色之年。”老人抹了一把额头,继续说道,“你别看我如今面色惨淡,年轻那会,我也曾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垂青。”
再次清了喉咙,老人讲述着他的那段往事:“那年,我的年龄与你此时差不多,二十岁的光景,我遇到了我生命中理解我的人。当然,我也理解她,爱她。她有一个好好听的名字,高静。她也人如其名,长得高挑,斯文文静。”
“第一次看见高静是这样的。”老人回忆着,“那是一个不错的傍晚,正处夏秋交替的季节,有了些风,很舒服。那天,我第一次踏上附近一个小山丘。小山丘顶上有个向外飘的平台,这是供游客凭栏眺望用的。如果要登上平台,需拾级而上。那时候,我有些气喘,可登上平台时,眼前的一切,不禁让我屏住了呼吸,我不敢用力喘息,怕惊扰了站在平台边缘,凭栏眺望的人。”
“画面好美,真的。”老人眼里放出微光,“天边的夕阳,欲落未落,这样也好,它映红了天边的云朵,然后,云朵由远及近,色彩程渐变趋势,由浓及浅。当时,我几乎是处于仰视的角度,这样的天空之下,露台有这么一个女人,裙摆随风飞舞,也许风缭乱了她的长发,她抬起一只手,将头发夹在了耳际。整个画面就如同仙境一般。”
“此时,在我的内心深处萌生了一种欲望,是爱情的欲望。”老人情绪有些激动,仿佛回到了当年的场景。
“可是,这一场欲望之火,马上被理性所浇灭。”老人语气明显发生了变化,“那会子,为了逃避世人的差异眼光,我才第一次登上平台,想通过放声呐喊,发泄心中的不满。就这样的我,对世界充满了仇视,怎么可能配得上眼前的女人呢。”
“这是我当时的理性,一种牙根痒痒的理性。”老人恨不能咬牙切齿,“在这种理性的驱使下,我悄悄往回退,不被察觉地溜下山。”
“说实话,我从未料想能够再次见到她,我甚至下定了决心,只要碰见她,必然绕路。我真的不希望看见她的眼,然后从她的眼里看到一种厌恶的神情。”老人眼眶有些湿润。
对于这种感觉,依凡有切身的体会,他当初何尝不是用着最残酷的方式折磨着自己呢。此时看着老人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但是,命运最终让我遇见了她。而得知关于她的消息,绝对称得上残酷的消息。”老人缓了一小会,叹了口气,“高静当时正与我同寝室的一个并不待见我的于洋谈恋爱。这样的事实,让人透不过气。你能理解一个你爱的人,喜欢上了一个讨厌你的人的感觉吗?然后寝室里,几乎每天夜里都会谈论关于于洋和高静恋爱的事情。”
“每每听到他们温馨的场面,我不得不捂住耳朵蒙住头,耳朵确实能够堵住,眼睛亦能闭上,可是脑海浮现的画面和声音却无法遏止。”老人拳头拽紧,“这都没什么,更残酷的是,我必须忍受住他们拿高静作为玩笑的对象。你能想象一个你喜爱的人,被一群人用粗俗地语言侮辱的感受吗?发展到后来,我得知一个处心居虑的阴谋。”
依凡不由得噎了口唾沫,听见“处心积虑”四个字,不觉感到心惊肉跳,又在恐惧与好奇的心理矛盾之间来回穿行。
也许是个痛苦的回忆,但是,老人还是说话了。“寝室里的三人,粗俗的谈话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于是,他们开展了一场赌局。而赌资是,高静的是否保留着贞洁。”
万万没想到,如小说一般,竟然有如此情节出现,依凡不敢看老人的眼睛,因为从老人眼里,射出一道凌冽的寒光;依凡没说话,甚至连呼吸也尽量变得轻柔。他在想,如果事情发生在叶芳身上,自己将会怎么做呢?
老人并没有留足够的时间给依凡想个彻底,又或者说,依凡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包括于洋在内,寝室三人都不知道我和高静有过一面之缘,对他们来说,如此有意思的赌局,更多人参与会更有意思,于是,其中一人找到了我,让我也下注。我当时怒发冲冠,从未觉得自己会那么生气,一摆手,不小心把来人撂倒在地。”
“后来怎么样了?”依凡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想知道寝室三人的反应是吗?”老人反问道。
依凡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他们当然想过群起而攻之,但是,后来谁也没敢动手,只是嘴里骂骂咧咧。我没有理会他们,甩手扬长而去。”老人说道很有意思,跟大侠一样。
依凡稍稍有些安乐,毕竟没有酿成什么大的冲突;如果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事情的结果估计也差不了多少,再怎么说,他可是带有诅咒的人。
“临出门前,我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口吻对于洋说话,我说,‘如果你胆敢动高静一根指头,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然而,恐吓归恐吓,于洋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他在其余两人的支持下,也算第一次如此嚣张地对我说话,他恶狠狠的说,‘高静是我的女朋友,我喜欢怎样是我的自由,关你屁事,我就是要动她,怎么?就今晚!’”
不由得紧咬牙的依凡,他对那个叫于洋的人实在感到愤怒,恨不能马上过去揍他。
老人继续说道:“那天夜里,我暗地里跟着于洋和高静。当时,他俩一如既往地恩爱,丝毫看不出半点虚情假意。我也曾质疑,自己是否缺心眼,多管闲事,别人是否真心相爱,与自己半毛钱关系没有。难道如他人所说,我只是因为妒忌心理的原因,才做出如此剧烈的反应。”
“但是,不管如何否定自己不正义的言行,最终我还是尾随其后。而事实也正如于洋计划的那样,他领着高静往一家酒店的方向而去。”老人的语速缓慢了下来,但语气坚硬,“他们前脚进去,我后脚跟了过去。也许于洋已经察觉不妥,在于洋转身回望的一霎,我重重的拳头已经抵达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