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果真又来了,顾希朝刚用了早饭时候来的,问问可用过饭了,那头支支吾吾的没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好让三宝往厨房去了趟,这边却还恬不知耻的说:“本王昨儿晚上也没吃饱。”满是幽怨的瞧着顾希朝,像是虐待了他似的,也不知昨儿是谁说的食量小,半碗都嫌多,这会儿倒怨起别人来了。
“修整行馆终究是你主事的,多少也该上些心才是。”想必是真的饿着了,看起来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便开口说着些旁的话分分心。
“昨儿本王都安排好了,再说了,那么大一群人,多一个少一个也不碍事。”真真是,还能让旁人说他些什么。
后来,就真的没去过行馆了,一直待在顾希朝府上直到下午,说起前朝骁勇善战的将军,如今也老了,上个月还听说得了第三个孙子,真真是羡煞一众没孙子的;便是前些年的水涝,淹掉的田地房屋数都数不清,好在那位太守治理有方;又说起前些日子,那位大人取了第三房的小妾,原来竟是个青楼女子……桩桩件件说的头头是道,跟亲眼见过似的。
游手好闲的王爷没什么嗜好,唯一喜欢的就是传闻轶事,别看他是个王爷,若是问问谁家的什么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便是翻遍了整个京都也找不出几个能同他比的。
后来又说起宫里的那盏大灯笼,点上了能照亮好几里哩,安顷和回头对顾希朝说:“今年过年咱们也做个一样大的,就放在院子里头。”
顾希朝笑着点头说好。
约摸太阳下山的时候才回去,毕竟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了旨意的,总不能光明正大的玩忽职守,不能拂了自家兄弟的面。
连着七八日,行馆这页总算是揭过去了,鲜卑族那边的那边的大臣也要到了,听说就在这两日,朝里上上下下都鼓足了劲,就等着那边来议和了。
眼见着又要到元宵节了,顾家那边还是跟往年一样,谴了人来问:“今年的元宵节,小少爷可要回去过?”这边却是笑着回了,刚开始搬出来那两年倒是回去的勤,后来日子一久,回去的日子也就少了,一来身为朝臣政务在身,空闲日子少了,二来心里头始终是有些芥蒂的,虽说待他极好,却终归不是一家人。
下午的时候,又谴了人送了些面团过来,和好了的面直接下水就行了,安顷和盯着那团没半点特别的面团道:“年年都送,看起来跟大街上的也没什么两样。”言罢又盯着瞧了好一会还是没看出个两样来。
这边却是笑了,“自家做的,自然是不一样。”又让三宝仔细着放到厨房里头去,再拿了些小钱酬谢小厮,毕竟是大过年的,总不能叫人家白跑一趟,过年嘛,图的就是个喜气。
这边听进了耳朵里头,跟痴了似的,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就是晚饭的时候也是沉闷不语的,这边问他可有什么事,那边抬起面来咧着嘴就笑,道了句没事就又不说话了。
后来到了晚上,直接把人往屋里推去歇息,叮嘱了几句便走了,也没说什么事,只瞧见那脸上神秘的紧,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要紧秘密似的。
第二日鲜卑族那边的人就来了,热热闹闹的好大一行人,礼部的人亲自去城门口接的,浩浩荡荡的往行馆去了,便是街上也堵了好些人,都是来看热闹的,都想要见见异国风光,毕竟跟咱们不一样的风土人情,日子安生的一辈子也指不定能看上几回哩,再说,谁没个好奇心不是。
那日,爱国忧民的前翰林大人顾希朝因着身子不便没去,平日里行走尚且困难,都是依靠着轮椅的人,便是有那份心,也没那个力气。便是安顷和说要推着他去,他也是怎么也不肯去。
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春日里的风温和的紧,再是个柔和的太阳,怎么都该是惬意的,却没在他面上瞧出半点舒心的样子,反是那边街上的热闹清清楚楚的传进了院子里来,院里的人却是望着那边出了神,心下暗衬:日后的奉天朝,便都该是今日这般的繁华安定了罢!
廊下的安顷和远远的瞧见了,暗暗叹了口气,他爱国忧民小朝啊……
当议和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的时候,元宵节也跟着到了,众人都还在说圣上接见鲜卑族的时候,排场如何如何的;鲜卑族那边提了什么要求的,话刚说完,一回头竟是到了元宵节了,赶紧碾米做汤圆下锅。
那日早上,天色方才泛白,安顷和就端了碗热腾腾的汤圆,满满当当的一碗,上头还撒了把白糖,已经有些融化了,顾希朝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话还没出口,那边倒是截了先:“本王尝过了,还行,你也试试。”素来厚脸皮的人,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起话来都是吞吞吐吐的,当真是难得。
“你做的?”接过他手里的碗时,还有些烫手,想来是刚做好了就端过来的,怕是天还没亮就跑过来做的,这么早跑过来就为了做碗汤圆,真是……心里虽这么想着,嘴角却是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第一回做,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言语间都能听出没两几分底气,一任王爷,也真是难为他了。
刚学着做的那会儿着实下了不少功夫,光是元宵里的馅就特地去顾怀他夫人那里问了好几回,后来又跟着王府厨房的一位大娘学了好些时间,花生、芝麻、红糖一样也少不得,便是下了锅也要仔细着火候,火大了就容易变红……等到桩桩件件的都学的七七八八了,元宵节就已经到了,赶紧做好了给他端去,因着他说,自家人做的不一样,就想着亲自做给他吃。
巴巴的望着人家往口里送,一颗心都揪成了团,生怕从顾希朝脸上露出什么不好的神色,眼都没敢眨一下,就这么盯着,直到那边点了头,一颗心才算是落了下来,转眼之间又换了那副得意洋洋笑脸:“这么点小事,自然是不在话下的。”那样子,傲上了天。
顾希朝瞧着那张笑脸,也跟着笑了笑,算是默认了,那边瞧见了,越发的欢了,又去乘了满满当当的一碗。瞧着那人的背影,顾希朝想,也不是一事无成,不是么。
这年的元宵节,是他吃元宵吃得最多的一回,不爱甜食、不喜元宵的人,却将那人做的元宵,吃得一个也没剩下。
这日晚上,京都火树银花,青年才俊们三五成群的吟诗作对,想着能遇上个佳人,姑娘小姐们也都搽脂抹粉的,生怕自个儿不够好看,就盼着遇上个良人,指不定还能成就段良缘哩,这样的事,往年也不是没有的。便是老人孩子都要来看看热闹,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顾希朝也去了,安顷和推着他去的,看烟火、猜灯谜、放花灯,样样都没落下,便是后来渐渐的人都散了,他也推着他走了好些大街小巷,就像往年过节那样,末了都在这大街小巷里四处走走,看看万家灯火。
顾希朝想,其实,就这样也挺好,无论日子再怎么样,也知道身后也有个人一直陪着。
顾希朝身子弱,许是累了,刚回府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瞧见靠在床头的安顷和睡得正熟,窗外皎洁的月光从被风吹开的窗缝里溜进来,还能瞧见那人紧皱着眉头,又懒懒的拢了拢身子,想来是冻着了,真真是,哪有这样的王爷,守在人家床前捱冻?
终究是不忍心,那人睡得死,好一会才把人给叫醒,自个儿便往里头挪了挪,没再说话。这头睡眼惺忪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嘴都快要咧到了耳朵跟上去了,赶紧往床上爬了去,一股子寒意当即就窜了进来,着实惊人,也不知是他怎么受得了的。
那边的人竟是难得的识趣,远远的隔着被子,连片衣袖都没沾着,只是咧着嘴角的望着里头的人。
顾希朝暗暗叹了口气:“要是冷,就往里头移些。”都冻成这个样了,还死撑些做什么。
“本王怕冻着你。”言语中还能听到牙齿在打颤,可见冻得不轻,这会子还在为他着想,谁还能说不是真心的?
顾希朝无奈,伸手牵过那人的手没说话,只觉得一股子凉意当即就传了过来。
这头却是愣了一会儿,随即就笑开了,只觉着那股子暖意,心窝都跟着热了起来,他的小朝啊,又咧着嘴笑了,紧紧的拥着那副瘦弱的身躯。
这晚,安顷和觉得,世间再没有比他更幸运的人了。
那一夜,溶溶月色,无梦到天明。
之后,安顷和便一直宿住在顾府,就是王府也鲜少回去,日子一日又一日的过去,顾希朝的身子也越发的虚了,先前还会同他说话,后来,便是说话也觉着费力了,安顷和看在眼里,却装的像个没事人一样。
知道他喜欢看书,就念给他听,从来都不喜欢看书的人,这些日子倒是看了不少书,闲话时,再说起城东娶小妾,城南招女婿……桩桩件件,便是芝麻小的事也要拿上来说一说,总能叫人不会觉得无趣。
向来只操心家国大事,只醉心诗词曲赋的前翰林学士顾大人,竟也能笑着听的认真。
那些时候,安顷和总是站在顾希朝身后看着他,看着生命从他身上一点一点的流逝而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