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出声,像是在许诺,又像是在发誓一般,说:“你嫁给我,我可以立刻把你扶正。”
叶眉儿淡淡地问他:“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眼睛却依旧望着那皎洁如玉的月儿。
关杰低下头,似是在思索该编什么话来说服叶眉儿。
叶眉儿却转眼看向他说:“直接说重点,不要那么多铺垫。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不就是有些别人不能听的话要说给我听吗?我猜这应该是你们的圣树,对你有着非凡的意义吧。”
远处的草丛随着微风起伏,翻着欢快的波浪,月光在波浪的顶端跳跃流淌,如流动的水银。
关杰看了一眼叶眉儿,又转眼望向远处的房屋,似是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一般,眼神迷离。
叶眉儿也不催他,只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久,关杰才忽然幽幽地出声,如同梦呓一般:“我本是南岭人士。幼时恰逢战乱。家父被人所杀,家母为了保全家人,才带着我们这里避难。如今我也成人了,想要为父亲报仇。可惜我那仇家权势太大,凭我自己的力量,若是去寻仇,不但不能报仇,还可能会牵连家中老少。”
叶眉儿皱起眉来,说:“这我就更不明白了。既然这样,你应该去找有权有势的人家的女儿。找我一个落魄流浪的寡妇何用?”
关杰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朝叶眉儿眨眨眼说:“你虽无权无势,可是你却与那燕地国,南岭国的权贵都私交甚密。赫连轩更是视你如亲人,若我娶了你,他定会帮我报仇。”
叶眉儿想起哪个见到了夏侯竺便咬牙切齿的赫连轩,不由得失笑:他会帮她夫婿报仇?!他最想做的事情怕就是折磨她身边的人,连带折磨她吧!
叶眉儿摇了摇头,一脸歉意的说:“我确实认识赫连轩,不过,他是我的仇人。你真的找错人了。”
关杰愣了愣,心领神会的点头说:“是啦,是啦。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我。所以才这么说。不过,可惜,我岂是那么好骗的。不管你与他是仇人也好,情人也好。反正我就是要娶你。”
叶眉儿不知道怎么样让他相信,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我不是在敷衍你,你真的弄错了。”
关杰忽然凑近,吓了叶眉儿一跳。关杰干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局促,红了脸,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你慢慢发现我的好处。”
叶眉儿往后躲,无奈地说:“若是你真娶错了人,岂不是白白伤了丽娘的心,白白委屈了你自己?”
关杰的身子僵了僵,咬牙又逼近一步,说:“如果真的弄错了,我大不了再娶一个。”
叶眉儿气得直哆嗦,见他还在靠近,身后却无处再躲,索性闭眼直接从树上翻了下来。
关杰一见,脸色一变,忙扑过来,伸手拉叶眉儿。可是他扑了个空,叶眉儿的衣角从他手掌中滑走,冰凉得像是月光一般。关杰只能脸色发白,眼睁睁看着叶眉儿从他面前直直地往地上坠落下去。
叶眉儿听见风呼呼的吹在耳边,咬紧了牙关,等着落地的那一下剧痛。她下落的趋势忽然一止,落在一个温暖的怀里。她惊奇地睁开眼睛,看见思夏紧张的脸。思夏抱着她缓缓的落在地上。
思夏将她放在地上,上下打量,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叶眉儿看见思夏,不由得红了眼眶。
思夏见她无恙,便伸手把她揽到身后,眯眼看着从树上跳下来的关杰。
关杰摇了摇头,叹气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刚烈。怪我太心急了些。我也不想勉强你到这种地步,我便多给你些时间想想。”说完便拂袖而去。
见他走远了,思夏僵直的身子才放松了下来。他转身看着叶眉儿,满是心痛和责怪。
叶眉儿勉强笑笑说:“对不住,我原本想假意接受他,让他放松对你们的监视,你们可以去找出口。可惜我还是做不到,他一靠近,我就……。”
思夏忽然把叶眉儿拉到怀里,不再顾及什么身份尊卑,只是把她紧紧的搂住。叶眉儿挣扎了一下。只是此刻她忽然渴望有个温暖的怀抱,像这样,给她勇气和信心,她才能走下去。所以,她不再挣扎,只是睁大眼看着天空沉默的圆月,那个无论她悲喜,都这么默默看着她,伴着她的月亮。
关杰日日来找她,叶眉儿害怕他又做什么越矩的事情,不敢再假意答应他,只是整日躲着他。关杰忽然不再来找叶眉儿了。叶眉儿以为他终于放弃了,还有些高兴,说不定过几****就可以出去了。叶眉儿正在房中思索自己从这里出去后要去哪里,忽然有人敲门。
关杰推门走了进来。叶眉儿站了起来,往后退。关杰走到桌边就停了,也不靠近。叶眉儿发现,他今日没有穿书生的长袍,扇子没拿,连粉也没有涂。
叶眉儿想,这应该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吧。
关杰笑了笑说:“你不用躲着我。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我把思夏关了起来,你若是不嫁给我,我便杀了他。”
叶眉儿脸色发白,咬着嘴唇愤怒的盯着关杰。关杰慢慢的在屋子里踱着步子,踱着他自己的步子,说:“我为了有朝一日能讨某个姑娘的欢心,不惜去学人走路,学南岭那些酸腐的秀才傅粉、作诗,没想到,却还是无用。我本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用这些手段。是你逼我的。我的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和你耗了。如今你就是愿意也得答应,不愿意,也得答应。”
他忽然停下踱步,转而慢慢的靠近叶眉儿。叶眉儿僵直了身子,靠在墙上。关杰逼近她,伸出手,捏着叶眉儿的下巴,附身与她对视,说:“虽然娶你的手段有些令人不齿,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叶眉儿冷笑了一声说:“我若死在你手里,你的仇人怕是会更多。”
关杰愣了愣,直起身,松开了叶眉儿,说:“我不在乎。”
叶眉儿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尽力平静地说:“让我见他们一面。”
关杰点点头说:“可以,说不定他还能帮我劝劝你。”
关杰把叶眉儿带到寨子后山洞的地牢中。这里离那颗合欢树不远。阴暗潮湿的石壁上长满了滑溜溜的青苔,洞顶还有水珠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关杰指了指一个门。叶眉儿慢慢地靠近过去,睁大眼睛费力的想在黑暗中寻找思夏的踪影。她惊慌的呼唤着:“思夏,思夏!”那微微颤抖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中回响。
有一团黑影慢慢的从角落里挪了过来,到了门边。叶眉儿蹲下来,仔细看,才看出那个趴在地上的人是思夏。叶眉儿蹲了下来,心痛得像是被人忽然狠狠地揪住了。她紧握住铁栏,才强忍住自己就要逸散出喉咙的呜咽。
思夏似是没有办法坐起来,只能抬头看着叶眉儿。他费力的伸手握住了叶眉儿抓着铁栏的手。叶眉儿立刻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思夏的手冷得似冰,他悄悄在叶眉儿手心里写了一个“不”字。
关杰在她身后淡淡地说:“你不必担心,他没受伤。因为他功夫太好,我不想费力捉他,也不想伤到任何人,所以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软骨散。解药只有我有。不过,他只要吃了我的解药,半个时辰内就会恢复如常。”
叶眉儿垂下眼帘,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站起来,与关杰相对而立,冷冷地说:“我嫁给你,不过你要立刻给他吃解药,然后将他们送出山谷。”
关杰点头,笑笑说:“等你与我成亲,我自然会送他们走。你的性子太烈,我若现在放他们走,难保你不会立刻寻短见。”
叶眉儿转头,深深地望着思夏。思夏似有满腹的话,可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满眼痛苦和焦急地望着叶眉儿。
叶眉儿忽然对他展颜一笑,说:“从这里出去了,你便自由了。答应我,找个好姑娘,好好活下去。”说完转头对关杰说:“如此,就不要再拖延了。明日我们便成亲。你可以不给他解药,但是要把他从地牢里移到房中去,派人好好服侍他。不然,我此刻就和你同归于尽。”她忽然举起袖箭,对着关杰就是一箭,那袖箭擦着关杰的脸而过,钉在石壁上。关杰吓了一跳,转头看了一眼石壁上的箭。箭的力道如此之大,一半没入石壁中,箭尾颤动着,在空气中嗡嗡作响。
关杰回头望着叶眉儿,脸上多了一条细细地血痕,从伤口上慢慢渗出血珠来。
关杰伸手用手指沾了沾脸上的血,垂眼扫了一眼,淡淡地说:“一言为定。”说完转身走出了地牢。叶眉儿听见他在洞外吩咐:将思夏挪到房间中,好生看管。
思夏用尽全力拍打着牢笼,“空空”的声音像是他绝望而急促地心跳。身后思夏发出的声响,敲得叶眉儿心发慌。可是她没有转身,只是脚步顿了顿,便抬步慢慢地走出了地牢。
没有人看见,一丝苦笑浮上了叶眉儿的嘴角。她的嘴里苦涩得像是心中那颗深种的黄莲,终于找到了机会露头,在提醒着她:思夏已经猜到了她要干什么。他与她相识时间如此短,却如此了解她,可惜,他们又要分离了。
寨子里忽然热闹了起来,张灯结彩,杀猪宰羊。
叶眉儿也不睡,一整夜都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房中有人来来去去,给她丈量尺寸,做喜服,没收了她身上的一切利物,包括头上的簪子,手臂上的袖箭。丫鬟们穿梭来去,却无人有空与她说话。
从她坐的地方,可以透过窗口看见如深蓝色天鹅绒上的夜幕上点点星光。她努力想回忆起夏侯竺与她成亲的前一夜的情形。可是无论她怎么想,都只能记起她那一夜的忐忑,幸福和甜蜜,却怎么也想不起她到底在做什么。她以为自己爱他爱得那么深,那一夜的一切都会成为她永恒的记忆,原来已经被她遗忘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穿梭来去的丫鬟们终于都去休息了。月亮在东边悄悄升起又静静落下,夜空黑得似墨一般。此时一切都没有了声息,像是交响乐团在指挥棒下忽然都停了下来。
一道曙光划破了漆黑的夜空,浓黑渐渐转为深蓝,晨光从窗棱中撒入房间,惊醒了独自沉思了一夜的叶眉儿。
丫鬟们又端着东西进来。她们服侍叶眉儿吃饭洗漱。叶眉儿依旧像个木头人一般由她们摆布。她们将大红色的喜服铺在床上后便四散开去布置房间。
叶眉儿面无表情的转头看了看喜服。红得耀眼的布料光滑如水,上面用金线绣着的凤凰栩栩如生。这喜服针脚细密,裁剪合体,配色和布料也都看得出很用了一番心思,十分精致。叶眉儿这是第三次穿喜服,第一次和夏侯竺大婚时,那是的夏侯家,尚是首富,极尽奢华。第二次是她假意要嫁给恭泽,喜服她自己精心做的。那两次的喜服都是这世上独有的。
而这一次的喜服得华贵却不逊于前两次。只是叶眉儿却觉得,那喜服的颜色像是雪地上的鲜血一般刺眼。
关杰穿着喜服走进来,慢慢地踱到叶眉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