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眉儿这时才回头,盯着那已经紧闭的门。仿佛她能透过它,看见里面的思夏被人搀扶起来,抬到里间去。
叶眉儿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要夺眶而出,她忙抬起头,望着天空。正午的阳光好刺眼,却可以晒干她强留在眼眶里的眼泪。
叶眉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栈的,只觉得好累,累到她不想向追问她思夏去向的李龙解释。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好,总是处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中。一会儿是夏侯竺在她眼前晃。夏侯竺眼中满是责备,仿佛是在追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就忘了他,又对另外一个男人动了心。一会儿她又看见思夏,思夏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在质问她为何这么冷酷,竟然会把他又卖了。
叶眉儿哽咽地从梦中醒来,喃喃地说:“是我不好。竺,我没有忘记我的目标。是我不好,思夏,我没有未来,我已经拖累了一个,不能连你也拖累了。”
此时天才微微亮,叶眉儿却再也睡不着了,顶着两个红肿得像水蜜桃一般的眼睛,出了房间。
李龙和来顺已经坐在大堂中等着了,六耳和白面也乖乖的坐在桌边。看见叶眉儿那垂头丧气的样子,李龙有些吃惊。他用笑掩饰着自己的失色,说:“昨日思夏一夜未归,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公子可是在担心他?”
叶眉儿红了眼眶,低下头,小声地,艰难地说:“我把他卖了?”
李龙瞪大了眼,张大嘴,诧异地叫了句:“啊?”然后脸上便显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叶眉儿的头压得更低,心里越发难受。
李龙忙缓和了面色,安慰叶眉儿说:“没关系,我们有钱,我们再去把他赎回来。你把他卖给谁了?”
叶眉儿磕磕巴巴地把昨日的事说了一遍。
李龙听完了,沉思了片刻,便皱眉对叶眉儿说:“公子,这分明就是个圈套。若是那家真的是比武招亲还好。倘若是思夏的仇家假扮的,设了个局来捉他,可怎么办?”
叶眉儿一听紧张起来。她把事情前后仔细琢磨了一下,也越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那小姐不是打遍数个小镇都没有敌手吗?怎么这么不经事,轻轻一摔便晕倒了。思夏没进来之前,院子里没见几个人。思夏一进来,那些家丁便源源不断从后院涌出来,似是早就准备好的。
难道说,他们这么敲锣打鼓的搞什么比武招亲,为了只是把叶眉儿弄到院子里,然后再把思夏引来。这样,他们就可以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掳走思夏而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他了。
叶眉儿想到这里,不由得心跳加快,出了一身冷汗。她猛地抬头拉着李龙说:“快走,快去救思夏。”
李龙忙叫来顺拿了刀,跟着叶眉儿往昨日那个大宅子跑。
天边透出微微的蓝光,街道上还有些黑。他们在石板路上狂奔着,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上回响。叶眉儿的心慌张地狂跳着。昨日思夏那失望和痛苦的眼神又在她脑海里面晃动,让她视线模糊,脚下发软。
昨日她回来的时候魂不守舍,都没有专门去记路。没想到,她不知不觉中竟然将路径记得如此之熟悉。她带着李龙他们在小巷子中穿来穿去,终于看见了那个院子。
李龙在她身后暗暗叹息,其实她怕是一夜都在想着要回到这里把思夏带回去,才会反反复复的在梦中回忆返回的路。
叶眉儿喘着粗气,扑倒门上,拼命的拍着门,歇斯底里地叫着:“思夏,思夏!开门!开门啊!”白面也朝着大门狂吠,似是在帮叶眉儿叫门。
可是大门纹丝不动,也不见有任何人来应门。院子内外都安静地吓人,只有叶眉儿拍门的“砰砰”声和白面狂吠的声音在院子上空回响。
李龙低声说:“公子莫慌,且让开。”
叶眉儿忙侧身退了一步。
李龙微微运气,抬脚一蹬,门便应声而开。李龙立刻提刀跳了进去。来顺跟着他身后,两人背对背站在院子里,等着有人冲出来。可是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地上红彤彤的一片。叶眉儿一见,脸色发白,扶着门晃了晃,闭上眼。
李龙回头安慰她说:“公子莫怕,不是血,只是红纸。”叶眉儿睁开眼,原来地上全是被撕碎的红纸。她忙捡起了几张,看了看。这些红纸,都是昨日被贴出去的红榜。一定是他们见事成了,为了不留下痕迹,便把贴出去的红榜又都收了回来。只是走得匆忙,来不及烧毁,只能撕碎了了事。
白面在院子里嗅来嗅去,六耳将纸每一张都捡起来,看上一眼,然后扔到空中。
叶眉儿快要哭出来了。她跟着李龙往后院跑,心里十分害怕,她害怕自己眼前出现思夏倒在地上的情景。
可是后院也一个人也没有,更没有见到有关于思夏的一切痕迹。叶眉儿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的脚软得厉害,似乎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消耗完了。她忙扶着门框,坐在了内厅的门槛上。
李龙蹲下来,望着叶眉儿说:“公子莫忧,既然这里没有见到思夏,思夏应该性命无忧。若是他们真要伤害思夏,不会费力把他弄走再动手的。”
叶眉儿无力的点点头,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李龙侧头想了想,说:“他们没有留下任何踪迹。我们无从追查。我们一路从南边过来,他们却到这里才下手,应该是要带着思夏往西边或北边走。我们不如先取了马车出城,让白面找找看,说不定还能追上他们。”
叶眉儿将脸埋在了自己的手掌中,点了点头。
他们赶忙回到客栈,拿了行李,赶了车,一路快马加鞭的来到城门口。到了城门,便放下白面,给它闻了闻思夏的衣服。叶眉儿看着那件自己第一次给思夏的小袄子,心里不由得又难受起来。
白面东闻闻西嗅嗅,然后开始往前跑。叶眉儿他们忙赶着车跟上了它。跑了大概一里路,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个亭子,白面便摇着尾巴向亭子跑去。
亭子里站着个人,背对着他们迎风而立,身姿挺拔,身形像极了思夏。听见声响,那人转头往这边看。叶眉儿看见思夏的脸,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从车跳下来,迫不及待的向着他奔去。可是跑到了他的面前,她却又停下了脚步,不敢向前。
思夏转身淡淡的望着叶眉儿。
李龙他们也赶着车到了亭子面前。
李龙从车上一跃,大笑着跳到亭子里,重重捶了思夏的肩膀一下,说:“你没事,太好了。公子担心够呛。天还没有亮,我们就跑去那个宅子里救你。可是却扑了个空。”他又低声用思夏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这是个陷阱是不是?她已经知道错了,到了那个大宅子里没见你,吓得都要哭了。你就不要再责备她了。”
思夏扫了一眼李龙,垂下眼帘。
李龙对来顺招了招手说:“咱两去弄点吃得来,早饭也没吃。快饿死了。”
来顺和李龙走远了。六耳和白面听他们两说要去找吃的立刻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剩下叶眉儿与思夏独对。
思夏心里有好气又好笑。叶眉儿肿着两个眼睛,早饭也没吃,脸色苍白,样子很是可怜。他望着她不由得有些心痛。只是昨夜叶眉儿那么轻易便将他转手了,着实让他伤心和生气。想着她一夜未睡,早晨又反悔了慌慌张张的去救他,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叶眉儿垂着头站着,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思夏一跃,从亭子中跳了出来,落在叶眉儿面前。叶眉儿看见他的衣角在面前飘,却不敢抬头。
叶眉儿的头发在风中飘散,像是黑色的缎子一般乌黑油亮,是方才她跑得急了,弄散了发髻,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思夏微微叹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些笨拙的替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叶眉儿抬头望着他,盈盈的双目像是两汪幽泉,看着叫人不由得心生怜爱。思夏忍不住轻轻伸手用拇指蹭了蹭叶眉儿的脸,指尖嫩滑的触感,让他心中最坚硬的地方也柔软了下来。
可是他这无意的动作却让叶眉儿脸色一变。她不可遏制的想起了那个曾经也这么温柔地抚摸她的脸,现在却不知道魂归何处的人。她慌张地退了一步,垂下眼帘,扑闪的睫毛像是躲避扑网的蝴蝶,惊慌失措,无处可躲。
思夏恼了,又进了一步。
叶眉儿忽然咬牙抬头看着他说:“你是不是从那一家逃出来了。那家家境那么好,下届漂亮身手好,主人又如此看中你,你为什么这么傻的要逃出来?你为什么总跟着我。我就是烦你了,特地把你卖了。你!”她忽然红了眼说不下去了。
思夏眼睛一眨不眨的眯眼瞪着她,眼中透出危险的光。叶眉儿有些胆怯,转眼望向别处。
李龙和来顺打了只野鸡,嘻笑着回来了。一见他们这样,李龙忍不住笑了,暗自叹息:谁说哑巴不能吵架?他们两不就吵得很热闹吗?
叶眉儿眼角瞟见李龙脸上的窃笑,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想来她也确实有些无理取闹了。原本就是她不对,不该上了别人的当,糊里糊涂便把思夏给卖了。还好,对方没有恶意,思夏也安全回来了,不然……她不敢再去想后果。
来顺扬了扬手里的野鸡说:“烤……烤鸡。”
烤好鸡,吃完了烤鸡,叶眉儿又恢复了嘻笑如常,似是忘了方才的尴尬。
他们赶着马车又开始赶路。
思夏忽然转身朝叶眉儿伸出手。叶眉儿知道,他是在问,她到底用他换了什么。叶眉儿脸热了热,从怀里掏出了那个锦袋,放在思夏手上。说起来,昨夜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心思去查看这个袋子里装了什么。
思夏似乎已经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直接将东西倒在手上,然后摊开手,放在叶眉儿面前。原来锦袋里面原来只装了三样东西:一个扇坠,一张纸、一个簪子。叶眉儿认出那个簪子和扇坠。簪子是思夏为她做的那根黑檀木的簪子,被关杰没收,留在了桃源寨里。扇坠分明是关杰整天拿着的那把扇子上的那个。
叶眉儿瞪大了眼指着簪子和扇坠。思夏眼中带笑,将那张纸打开,放在叶眉儿手里。
那张纸,原来是一封信。上面写着:
我逃了的新娘,我是关杰。我的父王只重视文人,所以亡了国。那一夜,父亲给了我一粒种子。我和母亲逃到了这个山谷之后,便种下了它。大概是因为父亲,我从小便对吟诗作画不喜,只爱习武。后来长大了有觉得这样也不对,所以又逼着自己去学那文人的走路与作诗,最后失去了自己,什么都不是。
我只知道你嫁给了,赫连轩就会帮我复国,却没有想过,就算复了国又怎么样。我能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吗?说不定还会与我父王一样,最后连家人都不保。
是你点醒了我。原来父亲想要告诉我的是:人生是短暂的,快乐是短暂的。
昨夜掳走思夏是我干的。这便是我给你的报复!你昨夜很难受,很气愤,很无奈吧。现在很无奈,很生气,很好笑吧。哇哈哈哈。你逃婚的那一夜,我的感受就是这样,一边是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一边是重要的人,舍弃哪一个,进退两难;一旦真的舍弃重要的人,又痛苦不堪。然后,发现自己原来还没有失去那个人,又惊喜若狂。
不过,还好,你让我难受了一晚,替我做了正确的选择,不然我就要难受一辈子。
我没有什么送给你,这个扇坠算是我对你的谢礼。那个你戴在手腕上的小玩意儿,我就笑纳了。记住,我会快乐的,我会比你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