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三天了,这三天的每时每刻,姚景心的双目无不红肿得跟核桃无异,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刚才,她才从内司院里瘫软地走出来,那泪,就伴随着萧瑟的秋风和落叶飞溅,生人已作古,生死罪过终究被一笔带过。
姚景心深深地记得,在交待完之后,王珠玉只仰天对着星空:“罢了,总要有人担着这阴差阳错,景心,你好好活着,若是有朝一日能见到皇上,请带我传达一句话,我从未恨过他……”
“珍妃娘娘,你怎么这么傻啊……”她走在出宫的道路上,一个疯癫的妃子消失在了冷宫的井水中,她不知道王珠玉是怎样忍受这冰冷刺骨的夺命之水,也不知道,那传闻中井壁上的抓痕是怎样形成,王珠玉一定想活着,就算活得卑微懦弱,可是她确实想活着!
狠狠地咬着下嘴唇,当日的某些片段如解禁的书卷摊开,王珠玉充满了释然的神态:“景心,李才人敢这样明目张胆,背后的人物不容小觑,我这一生已经到头了,你且看造化吧……”
“珍妃娘娘……”一群南迁的大雁成群飞过,黑影从姚景心头顶径直向着御花园靠近,在假山的最顶端,迎风而立着一个萧条的身影,明黄的一袭龙袍之下,是一颗颤抖的心。
“最后侍奉珍妃的是哪个奴才?”厉声询问着身旁的周海全,赵亦靖紧紧地握着拳头,关节咔嚓作响。
“回皇上,是官奴婢姚景心。”
“是她?”他的双拳微微松动,吹进一丝桂花香:“查到了什么?”
“回皇上,刚才内司院询问过,姚景心三天前走的时候,确有结伴的太监宫女听到珍妃娘娘她……她在院子里唱歌,这三日姚景心都没有进宫记录,应该没有嫌疑,而经过仵作和御医一同判断,珍妃娘娘确实是失足落入井中溺亡。”
井沿上一双泥脚印是王珠玉在人世间最后的眷恋,她望着满院子枯黄的秋景,生死簿上已注定,一个曾经风生水起的女子该走了……
“景心,你没事吧?”姚景心走了多久,罗翠屏就心焦了多久,她知道三天前最后见到珍妃的是姚景心,这就意味着嫌疑最大的也是姚景心。
摊开双臂,姚景心当面轻盈地旋转一圈:“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坐在石桌旁猛然咽下一口苦茶,她的眼泪与茶色融为一体。
“对了,内司院的人怎么说?”罗翠屏见到姚景心安然无恙,当即又关心起八卦故事,对,这就是故事,是别人的事,无关痛痒的事。
“珍妃娘娘是失足跌入井中而亡,我打算为她抄上千遍《超度文》,愿她了却心事,安心上路。”双手合十,姚景心承受着多年都未出现的痛楚。
“我知道你跟珍妃娘娘相处过一段时间,但是也用不着抄上千遍经文,人死如灯灭,你这么好心又有何用呢?”
“不,这是我该做的,必须做的……”说完之后,她起身朝一个无人的方向奔去,耳边好似充满了无边无际的野草摩擦声,一段哀怨的歌谣从山脉的源头飘起,顺着蒲公英的飞舞进入了人们的耳……
李才人这三日也是焦虑不安,内心被两头野兽撕咬,当得知王珠玉溺亡的消息,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自危。
“我说慧君妹妹,你这些日子怎有些心神不宁?”淑妃品南坐在软榻上用指甲拨弄着花茶,软软糯糯的身子骨比水蛇还魅惑:“不就是死了个疯女人,多大点事。”
“姐姐也知道妹妹胆小,听不得谁哭谁死的,这乌鸦叫了好几夜了,吓得妹妹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刚说完,院子外的树枝上又响起两声乌鸦的哇哇叫,这下,就连品南都皱了眉头:“也不叫你宫里的下人去赶赶。”
“赶了,可飞了一圈又回来了,妹妹我真是没辙了。”
“我是你,就干脆砍了那树,看它还怎么落脚!”甩甩手绢,眼看着时日不早了:“妹妹身子不好就多在屋里躺着,皇后娘娘让我给你带句话,这段时间养病就别出门了,知道吗?”
李慧君脸色十分难看,配合着乌鸦的叫声,她起身福了福身子:“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谢淑妃娘娘关心……”这最后竟化成咬牙切齿。待人离开了一阵,桌上半杯冒着热气的花茶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都是些畜生,畜生!”
学堂的案桌边上端坐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夜已深,烛火艰难地在更深露重的夜里撑着,案桌上卷起厚厚的一踏黄纸,满满的经文填满了姚景心空洞的世界。
咯吱一声木门清响,来人脚底碾过天井的软泥,顺着烛光靠近,看到一幅世间最宁静的画面,那双菱形的深邃眼眸惊呆了片刻,竟不敢上前扰乱这份平和的气息。
半个时辰过去了,来人的身影一动不动,烛火猛然间闪烁,姚景心头也不抬,只用针尖挑了挑灯芯:“来了这么久也不进来坐坐。”
游龙宝剑与她手中的廉价毛笔在此刻对应,竟然逊色了不少:“我只是看看,你究竟在忙些什么,竟然连后山也不去了。”
“我忙着还债。”她的笔尖再次游走,孤独的黄纸面上满满都是无主孤魂的空洞的眼,这一笔一划都承受着极大的重量。
“那你欠我的债呢?”蒙面人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可是身体却依旧纹丝不动,只是那一声带着酸楚的尾音却始终换不来姚景心抬头施舍一眼,衣袖狠狠甩动一番,他的手紧握着剑柄。
“我心里记得清楚,算得明白。三日前进宫的空档,我发现假扮肖楠妃的齐美人不在屋子里,便潜入查探一番,在极其隐秘的暗匣里发现了一本奇怪的册子。”
“哦?你可有带出来。”蒙面人双目放光,终于,终于能查到些新的线索了。
摇摇头,她的笔尖依旧:“我放回了原位,不希望这么早打草惊蛇。不过那册子上记录的文字,我都写在这些《超度文》之中了,每一篇多一个字,我想对于你来说,看懂应该不难。”
“为何要写在经文之中,太容易暴露。”
“怕什么,这东西看完之后即刻烧掉,因为这也是我对珍妃娘娘的一份交待。”她握紧了笔杆,落下的一撇一捺加重了力道:“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我发现齐美人并不是一个听话的棋子,你猜我在她枕芯里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