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呼伦贝尔/走进蒙古包/他的肚子里装满美丽的传说/想学骑马/一个草原小女孩/送我一匹老黑马/它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内蒙古高原并不很高,平均海拔在1500米左右。所吸引我的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一派草原风光。
过了大兴安岭,使人立刻就嗅到了草原的气息。3月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是苍苍的天,漠漠的地。一丛丛枯黄的“得日斯”(蒙语:芨芨草)挺着脖颈,顽强地撑着瘦弱的身躯,和寒风较量着野性。一群群牛羊在旷野里悠闲地倘祥,几匹骏马上坐着身穿蒙古绸缎长袍的牧民。时而有受惊的百灵鸟从草地蹦起,亮开歌喉,飞向蓝天,留下串串清越僚亮的颤音。我仰头看天,啊!天空竟是那样的蓝,蓝得没有一种人工色彩所能模拟。天上云朵或向南飘起,或向北游来,然后在远天悄悄地聚散,天空便显得愈发悠远深邃。
我怀着一种兴奋而又神秘的心情踏进了宽广的草原。大草原处处元路又处处是路,我认准个方向,径直往前走去。我步行了大约3个小时,所有的景物都使我感到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天空更宽,大地更阔,茫茫的原野上呈现出一片荒芜。没有发现村落,也没有牛羊群,甚至没有一棵树。
傍晚时分,气温骤然降低,严寒几乎冻僵了我心中的热望。我忽然意识到,在草原的深处,凭两条腿走远路,简直是自己和自己开危险的玩笑。“草原牧民100公里是邻居”,这话看来一点不假。
我感到惶惧而又后悔。正当我抬不动脚步的时候,像茫茫大海上夜航的孤舟望见灯标,一顶天幕式的毡帐燃起了我快要混灭的希冀。
“蒙古包!”
我惊喜地喊了一声。
在草原上,蒙古包是相当分散的,它不是“嘎喳”(蒙语:村庄),给人一种孤独的美。从外表看,蒙古包很像一个封闭式的碉堡,它有四五尺高,整个包是用羊毡子覆围的,顶部中央有一根烟筒,南面开个很小的包门,门连着地面,大概是因为蒙古包形圆而低矮的缘故。这安静恬谧的蒙古包,像绿色丛中的蘑菇。且不说它的古朴简洁,风姿独特,单是那圆包顶上升起的一缕缕乳白色炊烟的魅力,就足以使来自远方的旅人感到十二分的痴迷了。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一位穿灰色长袍的大妈从里面走出来。我同她说话,她竟全然不懂,回答的话,我也莫名其妙。比划了好久,大妈似乎渐渐地会意了,她微笑着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我猫腰走进毡帐,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抚过全身。蒙古包里陈设简单,地上铺着牛皮和花毯,成扇形占据了半个毡帐,这是睡觉的地方。花毯上还摆着一张长长的小桌,上面有一台黑白电视机。草原不通电,但牧民借用风力发电用做照明和接收电视节目。
蒙古包中央是一个大炉子,烟筒伸出包顶,炉子里烧着牛粪,牛粪是草原一宝,做饭取暖都不可少。我挨近炉火坐着,痴情地倾听着牛粪坯燃烧发出的“噬啦”声,我好奇地拿起一些牛粪往火炉里扔,炉火“咝啦咝啦”燃烧得更旺了。
这时,从门口走进来两个人。男人50多岁,身材魁梧,头发天然卷曲,两只眼睛碧蓝碧蓝,像外国人。他穿着长袍和靴子,手里握着一根马鞭。另一个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围一条鲜红的围巾,脸庞黑里透红,显得健康而美丽,男人间了女主人几句,便转过身,朝我高兴地喊道:
“欢迎你呀,远方的客人!”
这一户3口之家,除女主人外,男主人和小女孩基本上会讲汉语。费了一点儿功夫,我知道了他们的名字。男主人叫达西道尔吉,女主人叫莎仁高娃(蒙语意译:美丽的月亮),小女孩叫波日琪琪格(蒙语意译:蓝色的花)。
此刻,莎仁大妈已经煮好奶茶。道尔吉大叔举了举碗,笑眯眯地对我说:“客人,先喝茶,等会儿给你做牛肉包子吃。”
我端起碗喝了一口奶茶,腥得要命。瑛滇格眼尖,忙说:“你喝不惯吧?往里面放点奶油和白糖试试。”我听了她的话,再尝尝,味道果然好了许多。
“你会骑马吗?”我问瑛瑛格。
“我4岁的时候就会骑了!”琪琪格非常骄做地回答,又反问我:“你呢?”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野丫头。”道尔吉爱抚地摸着女儿的头,心里洋溢着喜悦。他望着我问:
“你是头一回来草原吗?”
我笑笑,说:“这还是头一天呢。”
道尔吉爽朗地大笑起来。他挺了挺腰板,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起了草原的故事。这位半百的汉子,几乎跑遍了整个内蒙古,最后叶落归根,回到了呼伦贝尔。他的肚子里装满了许多美丽的传说。从谈话中,我知道他是布利亚特人,他们现在居住的这个地方很古老,说不清什么时候这里升起了第一缕炊烟,于是,荒原上便有了犬吠。马嘶……
最后,道尔吉哈哈一笑说:“流浪了半辈子,到中年才成家。老噗,不能再过那种游牧生活了。”
牛肉包子做好了。莎仁大妈又将刚煮熟的羊肉用托盘送上来。没想到晚餐竟是如此的丰盛!
据说,吃羊肉要用手抓才能品出其香味,所谓“手抓羊”。我伸手从盘子里抓起一块羊肉,用尖刀割下一小片,然后,在碗里沾一点精盐,送进嘴里,于是,我吃了一块就不想吃了,因为除精盐外,再无任何调料,食之元味。包子我是素来不喜欢吃的,但又不能委屈了肚子。可是,我拿起一个包子,慢慢地咬了一口。原想我吃完这一个包子,也许就不会再吃第二个了,可是,我却一口气吞下了十来个。肚子满了,但嘴巴却仍然馋得慌。也不知牛肉馅里加了什么作料,那包子味道之鲜美简直没法形容。
吃完饭,本想看一会儿电视,但电视收视效果很差,我便旱早地睡下了。第二天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身旁已摆着热气腾腾的奶茶和流油的烤肉。
出门望时,我惊讶地发现,太阳竞是从南面的山坡升起来的。我这才醒悟到,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已是北纬50多度,如果再按日出东方的经验来辨方向,那非要迷路不可。
我并无马上要起程的意思,我想学骑马。如果能学会骑马,我相信厚道的道尔吉大叔一定会以相当优惠的价格卖给我一匹马的。道尔吉家有50多匹马,近千只羊,是牧民中的富裕人家。我有了马,就可以日行数百里,而不用再担心沿途人烟稀少彼冻僵在茫茫的草地里。
道尔吉的坐骑是一匹黄骠马。我想骑它,可是还没等我靠近,它就不高兴地喷了一个响鼻,抬起后腿恶狠狠地朝我踢过来。幸亏我早有防范,否则,这一下可能挨得不轻,一旁的道尔吉大叔笑笑,走过来帮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我扶上马背,然后,由他牵着慢慢遛达。
“大叔,让我自己骑吧!”我恳求道。
“不行,你会摔坏的。”道尔吉不肯松开组绳。
正在这时,一匹枣红马从远处飞驰而来。那条在风中舞动的鲜红的大围巾告诉我,来人是琪琪格。
琪琪格望着我的窘样,吃吃地笑起来。
我赶紧跳下黄骤马,跑过去间她:“琪琪格,教我骑马好吗?”
琪琪格将缰绳抛给我,扬一扬脑袋,说一声:“上!”
我仿佛受到了鼓舞,战战兢兢地爬上马背,还没坐稳,枣红马就飞也似的奔腾起来。我使劲勒缰绳,但勒不住。我吓坏了,一边尽量稳住身子,一边大喊:“不行了,我快掉下来了!”
道尔吉看到情况不妙,连忙骑上黄骠马赶到我面前。在两马并驾齐驱时,他伸出一只手要帮我勒住缰绳,可枣红马似乎觉察了道尔吉的意图,头一偏,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并故意上下颠簸,要把我甩下来。我脸色煞白,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然而,就在这时,听到一声呼哨,枣红马竟乖乖地停住了。
呼哨是琪琪格打的。琪琪格笑嘻嘻地对我说:“你怕什么呀?我看着呢。这马听我的话,不会摔伤你的。”
我心有余悸地望着枣红马。刚才若是被它摔下来,胳膊腿受点伤也许还不要紧,最可怕的是人摔下来,而一条腿还套在镜子里,被马拖着往前跑,那后果可就惨下这时,琪琪格走到我身边说:“你别怕,有我在。这马真的很听话的,你瞧,我可以让它唱歌。”说着,她将手指放到嘴里,有节奏地打了几个口哨。
奇迹出现了,枣红马先是呆了一下,接着,两只前蹄抬起,高昂着头,“嘶——嘶嘶嘶,嘶——嘶嘶嘶”欢叫起来。
“怎么样?我不哄你吧?”琪琪格得意地一笑,又用口哨指挥着枣红马,或奔跑。或卧倒。或翻滚……
我笑了,禁不住为琪琪格这两下子叫绝。
道尔吉笑着对我说:“这野丫头就会玩这个。这马是她一手养大的,还就听她的。”
但我无论如何不敢再骑黄骤马和枣红马了。我请琪琪格帮我选一匹最温驯的马。于是,瑛瑛格便到马群中去套。一连换了好几匹,似乎是一匹比一匹烈。琪琪格套的这几匹马,还从来没被人骑过,而马又是天性热爱自由的动物,突然有人要骑它,它怎么也要把试图驯它的人掀下来。我是既没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胆子。
琪琪格役招了,她小脑瓜琢磨了一阵,指着拉大车的那匹老黑马对我说:“要不,你就骑它吧。”
据说,马的寿命大约有助年。老黑马已经15岁了,它已“退休”在家拉大车。一般的骑士都喜欢骑四五岁的马,不仅跑得快,而且骑着也威风。而我不行,似乎只能骑被驯服得一点脾气也没有的老马。
在琪琪格的指导下,我很快就掌握了骑马的基本要领,不到一天的工夫,我已经可以骑在马背上任意驰骋了。虽然我骑的这匹老黑马体力不行,但猛地抽上几鞭,跑起来仍然是脚下生风。
无边无际的原野成了我的伊甸园。我常常骑着马到处游逛。这天,我套上马鞍,潇洒地跃上马背,然后,缰绳一抖,老黑马便颠着碎步,轻快地奔跑起来。它浑身的毛皮随着轻快的奔跑颤动着,很快便穿过了一片茫茫的草地,驰近一条小河畔。草原上河流是很少的,偶有一条,也像我这个流浪汉一样,懒懒散散,三分酒醉,七分放浪,没有目标,自由洒脱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