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少闲在娄城算个人物。
他是以画莲花为出名,其画室自题为“爱莲居”。
他古稀年纪,极少出门。每每兴之所至,挥毫画莲。画罢,笔一掷,捋着胡子品上半天,似乎此画不是他画的。若有谈得来的在身边,就会谈兴大发。常常大讲什么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黄胄的驴……言下之意,若画莲,则非他莫提,当今独步。还自称他画的莲花,画尽周敦颐老先生笔下的意境。
然而,他从未参加过什么级别的美协,也未参加过什么画展,更不要说发表、获奖。
他画得不少,留存的极少。往往过一段时间,他就把积下来的画稿翻出来一一过目,细细比较,仿佛在检查赝品,评判优劣。其结果,总有好几幅被他判处死刑,一炬焚之。
陶少闲老妻每每见他烧画,总要嘀咕几句,“好端端的画,一把火,罪过罪过。”他孙子更是不满。“要烧掉不如卖掉。放着钱不赚,真是死脑筋。”
陶少闲鼻子里泄出一声“哼”,甚是轻蔑的样子。
去年,省城有家《文化艺术报》的记者无意间在小城见到了一幅陶少闲的《墨莲图》,他见后赞不绝口,称之为“大家手笔,至臻境界”。记者特寻访而去。
陶少闲刚画罢一幅《残荷听雨图》,伫立图前,沉醉其中。记者见此图,眼都为之直了,连连说:“神品神品!”
两人遂品茗长谈,不觉暮色已至。陶少闲难得遇到如此知音,当场在画上落款盖章,郑重相赠,并请雅正。
记者凭着他的眼力,已感到了陶少闲国画的潜在价值。环视四壁,他发现屋墙上还有一幅《小荷出水图》,更是寥寥几笔,墨韵天趣,极是惹人欢喜。可陶少闲已慷慨相赠,怎好意思再开口讨之。
踌躇再三,记者提出说想买下那幅《小荷出水图》。
陶少闲闻此,笑吟吟说:“只怕你阮囊羞涩,阿堵物不够。”
记者一愣,犹豫半晌后说:“我出二百。”
陶少闲摆摆手说:“若论个卖字,非千儿八百断断乎不能出手。”
记者有些尴尬,匆匆告辞。
记者心里放不下那幅画,再次造访陶少闲寒舍。
陶少闲外出未归,只他孙子在家。他一听记者来意,立时来了劲,最后以五百元钱拍板成交。
陶少闲回来后,得知孙子自作主张卖了他的画,气得脸色刷白,腮颌之肉抖个不停。大骂孙子毁了他一生清贫之名,作践了他的人品,降低了他的画价身价。
老妻忙来劝慰,说:总比白送人强吧。
陶少闲闻老妻如是说,喟然长叹曰:“我若想靠画赚钱,早可腰缠万贯,不过那岂不成了画匠。我的画,寻常百姓几人能买得起?五百,而今区区五百就定了我的价。我陶少闲还有何颜面画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从此,陶少闲闭门谢客,几乎不再与外界有什么联系,有人说他封笔不画了;有人说他日日作画,日日焚画。
孰真孰假,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记者走后,小城再也没听说谁求到过陶少闲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