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话转弯抹角,实在是没有人逃跑到我家里来!”张家骏语气很硬,“若上官团长不相信,请带领弟兄们搜查!”
“如果把人搜查出来了怎么办?”苏成德厉声说。
“我认罪!”张家骏仍然很坦然,“如果你们没有搜查出什么人来呢?”
“我们鸣鞭炮向你道歉,也为你道喜。”苏成德把脸转向坐在身旁的一个警备师士兵,“把鞭炮拿出来给张老板看看。”
“行!”张家骏望着士兵手中的那挂长长的鞭炮,书生气地一笑。
“那就请张老板与我们一道参加搜查。”苏成德起身。
这时,刘月华领着徐咏梅和张家成来到客厅,她说:“我们三人也要求参加搜查。”
苏成德愣了片刻,手向刘月华一伸:“这位是张老板的大太太?”他见张家骏点头称是,手义向徐咏梅一伸,“那么,这位一定是新娘子了。”他说,“好,欢迎你们全家参加搜查。”
搜查开始,每搜查到一处地方,张家骏主动打开电灯。他们先搜查张家的几间卧室,再搜查十二个作坊和仓库,当然是一无所获。“看来,我们非鸣鞭炮向张老板道歉和道喜不可了!”苏成德装出一副很泄气的样子。
“上官团长鸣放了鞭炮,我设便宴款待你们。”张家骏很自得。
最后,他们来到堆放杂物的那间房子门口。张家骏对张家成说:“成哥!把锁打开,让弟兄们进去搜查。”
苏成德透过铁条窗棂往里面望了一眼,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笑着说:“里面乱七八糟,即使张老板窝藏逃犯,也不会把人藏在这里,我看就不必进去搜查了。”
“不!看看放心,请!”张家骏坚持说。
两个警备师士兵进去了,在房间里东张西望了一会,一个士兵叫道:“噢!里面躲着一个人。”接着从里面拖出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来。
苏成德拿出那张照片看了看,又显得十分认真地将中年人打量一番,伸手指着他的眉毛,说道:“张老板你看,这面相,这神态,这颗黄豆大的黑痣,与照片上的形象完全一样,这家伙就是逃犯刘继业!”他两眼向张家骏一瞪,“原来你把他锁在这里!”他嘴向一个警备师士兵一呶,“给刘继业戴上脚镣手铐!”
张家骏和他的两个太太,以及张家成都感到大惑不解。唉!这真是祸从天降。
“你,你就是共党的地下区委书记?你怎么躲到我家里来了?”张家骏感到这一切是这样突然和意外。
中年人低头不语,浑身簌簌发抖。
“刘继业!你与张老板是什么关系?老实说!”苏成德喝道。
“张老板是我的舅舅。”中年人用浓重的湖北宜昌口音说道。他望了苏成德一眼,赶忙把视线避开,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他接着说:“至于我是共产党的地下区委书记,舅舅你完全清楚。不过,你对我加入共产党一直持反对态度。但是,我毕竟是你的外甥,我越狱逃跑来这里之后,舅舅你还是想方设法保护我。”
“谁是你的舅舅?你信口开河,你胡说八道!”张家骏气得直喘粗气。
“谁想方设法保护你?你血口喷人!”刘月华气愤地挥着巴掌冲过去,却被一个警察拦住了。
中年人的真名叫佘智达,是特工总部南京特区的行动组长。三个小时前,他从苏成德手里得到40块银元的报酬,接受扮装逃犯潜入华盛铁器铺的任务之后,携带苏成德提供的20块银元的活动经费,找到在华盛铁器铺任发货员的表弟陈汉典。陈汉典见钱眼开,详细介绍了华盛铁器铺的情况,又将自己20年前当小偷时使用的一片万能钥匙交给佘智达。“表哥你站在华盛铁器铺后墙边往里面一望,可以见到一棵长得最高的法国梧桐树,从这里翻过围墙进去最安全。”陈汉典说,“梧桐树旁边是一间堆放杂物的房子,门上锁着一把老式大铁锁,用这万能锁钥匙套进锁孔锁就开了,躲在里面不会引起张家巡夜工张家成的注意。对了,这张家成是张家骏的亲堂哥哥。”佘智达是晚上11点20分躲进这间房子的。张家成巡夜时把门锁上,使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了。
“我怎么是胡说八道?怎么是血口喷人?我说的全是实话,舅舅,舅妈!”佘智达说,“我逃跑到舅舅家的第二天,怕连累舅舅,要求舅舅给我80块银元,化装成商人乘轮船转上海去香港。舅舅说可以,但要我在这里多躲避几天,看看外面的动静再定哪天动身。”
“哎呀!你完全是凭空捏造事实诬害我。”张家骏又急又气。
“我若诬害舅舅,论人情世故,怎么对得起我已故的母亲!”佘智达叹息一声,“唉!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向政府如实交代清楚。我逃跑来这里的头两天,住在舅舅家的客房里,今天舅舅娶二舅妈,家里客人多怕暴露,昨晚半夜就要我转移到这间房子里来。”他望了张家成一眼,“是家成舅舅送我来的,这门也是他锁的。”
“是你把他藏到这里来的?成哥!”张家骏冲着张家成问,“你为什么把他锁在这里?”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把他锁在这里的!”张家成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锁这门的钥匙掌握在你手里,你还狡辩!”苏成德脸一沉,“张老板,现在是你认罪的时候了!”他示意随从给张家骏戴上脚镣手铐。
张家骏挣扎着说:“要治罪,你们就治张家成的罪!”他已经谎乱到了极点,也越发糊涂了。
“张家成是你的堂兄,是你家的巡夜工,没有你的吩咐,他敢把逃犯锁在这里!”苏成德一副凶神恶煞相。
“家成老兄,你把我害得好苦啊!”张家骏哭丧着脸。
“家骏老弟,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张家成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在张家骏两个太太的痛哭声中,苏成德他们夺走了华盛铁器铺的480多吨铁锭、重达690多吨的铁器和230两黄金、1800块银元、28000多元中储券。
与此同时,由苏成德指挥的第一联合募集行动大队其他的人,在中山南路、中华路、水西门和武定门一带夺取铁器300多吨、铜器50多吨。
张家骏被押送到特工总部,关在一间潮湿的房间里。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操常州口音的特务喻立成,按照苏成德的意见,拿着一套崭新的灰色呢料西服来与张家骏见面。他悄声对张家骏说:“张老板!你窝藏共党的区委书记,问题非同小可,至少得判处你20年徒刑哩!”他见张家骏一个劲的哭又说:“我名叫李振汉,也是常州人,俗话说:‘亲不亲故乡人。’如果张老板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我一定帮忙。”
“我听天由命。”张家骏将信将疑,“我不连累你,李先生!”
“哎呀!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犹豫什么!我在特工总部有一定的地位,完全可以帮助你逃出虎口。”喻立成给张家骏解除脚镣手铐,又把那套西服递给他,“快换上这套新西服,大模大样地跟我去后院停车的地方,若遇上人,就说你是我的妻弟王枕流。记住,三横一直‘王’,枕头的‘枕’,流水的‘流’。”
“李先生开车送我出去?”张家骏惊疑地望着喻立成。
“是的,我亲自驾驶轿车送你去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喻立成说,“你斟酌斟酌,去哪里好?”
“衷心感谢李先生的搭救之恩,我没齿不忘!”张家骏边换衣服边说,“那就请李先生开车送我去我大太太娘家,就是草场门一百九十八号兴隆皮鞋行。”
第二天凌晨2点,在向日葵宾馆东楼第二楼八号房间,周佛海听取苏成德、万里浪、张国震的汇报之后,高兴地说:“三位真是神通广大!万万没有想到,苏先生能够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按南京1/3的户口计算,每户超额完成12斤多铁和1斤半铜,这个成绩了不起!当然,万先生和张先生也成绩显著,铁的募集已经完成,而且每户分别超额5斤多和3斤多。只有铜,按原计划每户5斤计算,万先生只完成百分之八十六,张先生只完成百分之七十八。可以预料,万、张二位完全能够在26日上午超额完成任务。”他笑逐颜开,“看来,向民间募集铁和铜的潜力相当大!”至于已到手的这批铁和铜是怎样获得的,周佛海心中大致有数,也不必过问,能捉到老鼠就是好猫。
万里浪和张国震告别了周佛海,急步走下东楼,在南楼门口追到了苏成德,要求他介绍夺取铜的经验。苏成德沉思一会,想到今后还要继续搞铜,在如意铜器铺夺取铜的事得保守秘密,于是说:“我的经验是多走几家百货商行,那里铜器多。”他说罢,迫不及待地找叶吉卿去了。
“噢!明白了,只要是铜器,商品也可以募集。”万里浪望着张国震恍然一笑。
原来如此!”张国震说,“干脆!如果万先生同意,我们俩带一批弟兄联合行动,完成铜的募集任务再休息。”
“同意。”万里浪会心地一笑。
周佛海送走了万里浪和张国震,急不可耐地给汪精卫打电话。汪精卫正为铁和铜的问题犯愁而睡不好觉,听说南京地区能够在26日上午超额完成任务,高兴地对着电话筒说:“诚如周先生所说,向民间募集铁和铜的潜力相当大。好!我可以安心地睡一觉了。你们总结的‘相机行事,灵活处理,的经验很好,可以向各省市推广,力争超额完成第一批募集任务。”
“好!我马上给各省市打电话,祝委座晚安。”周佛海说罢,分别给在杭州的丁默邨,在武汉的杨揆一,伪上海特别市市长陈公博,新任伪安徽省主席的高冠吾,新任伪江苏省主席的李士群打电话了解有关情况,当他知道这些省市先后在25口下午和晚上开始行动,但到手的铁和铜都不足任务的1/10时,对每个接电话的人都这样说:“向你们通报一个情况,南京地区可以在26日上午超额完成任务,具体负责执行这次募集任务的苏成德、万里浪、张国震他们总结的‘相机行事,灵活处理’的经验,委座认为很好。”他加油添醋又补充了一句:“委座要我转告你们,希望你们参考南京的经验,采取果断措施,力争提前在三天之内超额完成第一批募集任务。”
大家对“相机”和“灵活”的理解,可以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就看自己如何发挥了。
万里浪和张国震带着30名警备师士兵、20名警察和8名特务,驾驶一辆轿车和八辆卡车,已从玄武门新华百货商行夺走了1800多件,质量为2500多斤的铜器;从鼓楼大亚洲百货商行夺走2500多件,质量为3100多斤的铜器。因大亚洲商行老板杨建树对他们的行为表示不满,又获得2500元中储券的罚款。
万里浪站在大亚洲商行门前的马路上,见搬上卡车的铜器中有100多只军号,想了想对张国震说:“我看,专卖乐器的商行,铜器一定比一般百货商行多。”
“对!”张国震说,“鸡鸣寺有家南京最大的乐器商行。”
在鸡鸣寺金声乐器商行,仅各种型号的锣、钹两种打击乐器,就有2800多件,其中360多面最大的锣,每面重达20斤。吹奏乐器,如单簧管、军号、唢呐、某些少数民族使用的长颈号、交响乐队使用的多音号和变音号,应有尽有。
金声商行老板冯明志老人由儿子冯盛中搀扶,着见这些黄灿灿的乐器被人搬走,痛哭着说:“这是什么世道?你们把我这么多的乐器强行拿走,还有国法没有啊!”
“我们需要铜制造子弹就是国法!”万里浪恶狠狠地说,“你若反抗,轻则罚款3000元中储券,重则投进监牢!”
“不敢,不敢,我们不敢反抗!”冯盛中的心吓得缩作团,“我们只求先生开恩少拿走一点,拿走1/3可以吗?”
“不行!凡是铜乐器统统拿走。”万里浪语气硬如铁。
冯明志扑通跪在万里浪面前,连连磕头,痛哭着说:“先生你开开恩,这些铜乐器给我留下一半,总该可以了吧!”
万里浪不予理睬。“别罗唆!”他走开了。
老人泪流满面,匍匐在地上爬过去,又哀求说:“请先生留情,请先生留情,不要把这些铜乐器全部拿走!”
“讨厌!”万里浪在老人的屁股上猛踢一脚,老人痛得在地上打滚。
冯盛中悲愤地扶起父亲,心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了,质问道:“你怎么这样对待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究竟是你讨厌,还是我父亲讨厌!”
“他娘的!你这个家伙更讨厌!”正在指挥随从们搬乐器的张国震,骂着走过来,拔出匕首,给冯盛中的右臂捅了一刀。冯盛中的右臂鲜血直流,痛和恨使他紧咬牙关。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有默默流泪的权利。
凌晨5点20分,万里浪和张国震回到特工总部。张国震敲着算盘计算一会,对坐在旁边吸香烟的万里浪说:“大功告成!我们超额完成6865斤铜。”他朗朗地笑了,虽然眼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我再算算,看每户平均超额完成多少。”
“不用算了,即使每户平均只多完成一两铜也是超额完成任务。”万里浪一手将算盘推开。
三天后的29日上午,汪精卫在“中央党部”办公厅听取周佛海、丁默邨和杨揆一等人的汇报。丁默邨和杨揆一分别汇报湖北和浙江的募集情况之后,汪精卫微笑着说:“我对丁、杨二位先生在两省取得的成绩感到满意。”他抬腕看表,“半个小时之后,我要接见匈牙利驻华公使尼古拉维哥先生,接着还要接见孙良诚先生。经中央常务委员会研究决定,增补孙先生为中央执行委员和中央军委委员,任命他为第二方面军总司令。因此,其他省市募集工作的具体做法就不必汇报了。周先生!这次总共募集到多少铁和铜?”
“是的,委座很忙。好,我汇报个总数字。”周佛海语调爽朗地说,“这次我们在安徽、江苏、湖北、浙江、南京、上海六省市共募集到铁类285000吨、铜类5875吨。”至于有18人死于非命,52人被匕首刺成重伤,25家铁器铺和32家铜器铺因此破产倒闭,等等胡作非为情况,周佛海即使知道也是开只眼闭只眼,更不会向汪精卫汇报。
其实,汪精卫明白“相机行事,灵活处理”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装腔作势地问:“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募集到这么的铁和铜,有没有强迫命令行为?”
“没有,没有!老百姓都是自觉自愿献给‘政府’的。”周佛海说得非常肯定,“这是因为‘南京政府’威望高,委座的威望高,再加上思想动员做得好。”
“诸位劳苦功高!”汪精卫兴致勃然,“这批铁器和铜器交给南京兵工厂回炉,铸成铁锭和铜锭之后,各留下1/3分配给我们的几家兵工厂,其余的送给日本政府,等会儿我与东条首相通电话,也让他高兴高兴!”
周佛海说:“考虑日本政府今后还会不断地向我要铁要铜,建议留有余地,是不是先给他们8万吨铁和1000吨铜?”
“美国和英国与重庆政权是一个鼻孔出气,既是日本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敌人!为了帮助日本早日打败美国和英国,还是按照我刚才说的办。”汪精卫沉吟着说,“至于日本今后还会继续向我要铁要铜,我们继续募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