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上海《大美晚报》一篇题为《对比对比》的短文透露,这个宪兵名叫成玉琦,其叔父成敏贤是安徽芜湖中学教师,他一状告到蒋介石那里。蒋介石认为成玉琦为秘密炸汪陵立了功。要中央军委给死者家属发抚恤金。不久,中央军委汇去了当时价值10斗大米的500元法币给死者的父亲成敏圣。那受伤的李岱宗的一切医疗开支,统统由南京宪兵司令部偿付,并发给他800块大洋作营养费。张镇呢,仍然稳如泰山地当他的南京宪兵司令。
同一天上午,马崇六带领七十四军工兵营300多名工兵来到梅花山。为了防止走漏消息,从此一连10天,工兵们的吃和住都在几个帆布帐篷里。马崇六担心明孝陵和中山陵的管理人员相互往来经过梅花山,又要张镇派一批宪兵在梅花山四周戒严。工兵们拿出钢钎和铁锤,正准备在汪陵上凿洞埋放炸药,忽见一个中年人从北面山坡上走下来。
马崇六走过去,吆喝一声:“干什么的?站住!”
中年人一惊,说道:“我叫孙正明,是梅花山的老住户,去明孝陵看望一位朋友。”
“你住在梅花山的什么地方?”马崇六两眼在孙正明浑身上下打量着。
“住在孙陵旁边。”孙正明说,“我是三国吴大帝孙权的后裔,祖祖辈辈住在这里,负责看守孙陵。到了我们这一代,其他叔侄弟兄迁居到别处去了,如今只有我和老伴、一个儿子住在这里。”
马崇六说:“政府有命令,军队要在梅花山进行国防施工,这里不准住人,你一家必须马上搬走!”
“我的天啊!叫我搬到哪里去落户呀?”孙正明放声痛哭,“修建朱元璋的明孝陵时,把梅花山上的一切建筑物都迁到钟山去了,只单独留下孙陵和守孙陵的孙权后裔的住宅没有迁。长官你修修善吧!让我们住在这里,我们保证不泄露国防机密。”
“不行,不行,得马上搬走!”马崇六不由分说,“就搬到钟山去吧!那里有寺庙,我们派人去跟那里的和尚说一声,暂时和他们住在一起。”他回头对工兵营长李冬阳说:“你派两部卡车,一个钟头之内将孙正明一家搬走!”
由于汪陵外层的钢筋混凝土相当坚固,工兵们昼夜3班凿了5天,才在陵墓上凿了10个直径约1米、深2米4的洞穴,然后装进10个梯恩梯烈性炸药包。
30日上午10点左右,马崇六回到陆军总部,向何应钦请示爆炸时间。
何应钦沉思着说:“要等南京城里的人都睡熟了才能爆炸,就定在今天晚上12点整吧!为了不让人知道爆炸声是从梅花山传出来的,我调一个炮兵团在南京四周进行掩饰。不过,我们要与炮兵团把手表的时间对准,把炸药包引线点燃到发出爆炸声的时间计算准确,使梅花山的爆炸声和南京四周20多处的大炮声同时发出。”
是夜12点,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南京城的四面八方传来,人们从梦中惊醒,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遭受了一场虚惊。这种虚惊还遭受到一次,那是三天后炸开汪陵内窖的时候,也是深夜12点。
内窖炸开后,才发现棺材、那尊铜像和陈公博书写的“‘国民政府’葬主席汪精卫先生在此”的白汉玉墓碑。
马崇六对工兵们说:“拿铁锤来,给我把这墓碑砸碎!”他沉思一会儿,“这铜像送兵工厂造子弹壳。”
工兵们砸碎了墓碑,把棺材抬出来,然后把棺盖打开。这时,马崇六与在场的邱维达、马超俊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对李冬阳说:“棺材里躺着谁的尸体,这你很清楚,里面一定有一批他实国投敌的秘密文件作陪莽物。邱军长和马市长要进行检查,你带领工兵弟兄们回避一下,去帐篷里休息一会儿。”
李冬阳很知趣,带着工兵们走了。
马崇六喜滋滋地说:“现在进行内棺检查,我的意见,不管棺内有多少金银珠宝,作五股份,我们二三人每人得一股,另两股给何总司令和萧参谋长,怎么样?”
“我看还是作六股份为好,不能忘记蒋委员长。”马超俊说,“没有他下令秘密炸陵,我们一个屁也得不到呢!”
“委员长的金银珠宝多的是,稀罕你这点东西。”邱维达笑笑。
马超俊说:“不见得!孙殿英盗慈禧太后陵所得的金银珠宝,就送了一份给委座。”
“好,好,就作六股份。”马崇六急不可耐,“时间不早了,现在开始检查。”
于是,三个人戴上事先准备好的风镜、口鼻罩和橡胶手套,兴致勃勃地走向棺材。
他们掀开覆盖在汪精卫尸体上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将尸体细看了一遍。尸体由日本运回南京前后进行两次防腐处理,虽然时间过去了一年零七个月,整个尸体保存完好,没有腐烂,只有脸部呈浅褐色而有少许黑斑点。三个人把尸体翻过来翻过去,又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又一遍,不见一点金银珠宝,只在死者的马褂口袋里发现陈璧君书写的“魂兮归来”字条和那首《自嘲》诗:“心宇将灭万事休,天涯无处不怨尤。纵有先辈尝炎凉,谅无后人续春秋。”邱维达颇有文才,他读了这首诗,沉思一会儿,依原韵按句改动五个字,竟成了一首绝妙的讽刺诗:“梦落东溟丑事休,卖国终将积怨尤。莫道世间历炎凉,恶名遗处正春秋。”
“妙,妙,改得妙!”马超俊和马崇六连声叫好。
但他们高兴过去,又都很泄气。马超俊说:“妈的!这么大的汉奸死了没有一点金银珠宝作陪葬物,真怪!”
“又怪又不怪。”邱维达说,“眼看日本鬼子即将投降,陈璧君和褚民谊都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考虑陪葬物,匆匆忙忙把陵墓封闭了事。”他两手一摊,“真是梦里金银珠宝成堆,醒来两手空空!”
“算了,算了,只怪我们不走运!”马超俊面向马崇六,“尸体怎么处理,何总司令有吩咐没有?”
“总司令说,中央的意见是彻底毁掉。现在,只好送火葬场了。”马崇六说,“妈的!早晓得棺材里没有陪葬物,多放点炸药彻底炸毁省事!”
接着,马崇六把李冬阳和工兵们喊来,命令他们连夜把墓地平整好,务必在两天之内,修建一座供游人憩息的凉亭。
凌晨3点左右,两个工兵把棺盖盖好,将棺材抬上汽车,由马崇六带领李冬阳和4个工兵押送去清凉山火葬场。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一场虚惊之后刚刚入睡,又被李冬阳喊醒起来,一个个睡眼惺忪,哈欠连连来到马崇六跟前,马崇六对他们说:“死者是个特殊人物,尸体不能从棺材里抬出来,必须连同棺材一起火化。”
火葬场的主任将棺材打量一会儿,对马崇六说:“报告长官!棺材这么大,焚尸炉的进出口小,放不进去。”他拿尺量了量,其高度多1尺2寸多,宽度多1尺1寸。
“火葬场有木工吗?”马崇六问。
“火葬场没有,只有附近一里远的地方住着父子两个木匠。”火葬场主任刚答。
父子两个木匠被喊来了。老木匠见棺材外面沾满混凝土粉末,自言自语地说:“已经埋了,怎么还要挖出来烧呀?”
“不要罗唆!你们只负责把棺材的多余部分砍掉就是。”李冬阳说,“高度从上下两边砍,宽度从左右两边砍。”
青年木匠挥起斧头一劈,一股清香从斧口处喷出来,赞赏地说:“檀香木,多好的一副檀木棺材!躺在里面的一定是个大人物。”
父子俩就因为这么一句话闯了祸,棺材的多余部分被砍掉以后,马崇六把他们关押了两个月,直到木匠的亲属托人说情,送了马崇六200块大洋才把他们放出来。
汪精卫的尸体被火化以后,骨灰连同檀木灰装进一口大瓷坛里,然后搬上汽车。在返回的路上,经过一口池塘时,马崇六命令两个工兵将瓷坛投入池塘里,让这个中国近代史上的风云人物,死无葬身之地。于是,汪精卫只好“魂兮归去”了。
毁陵的事似乎到此结束,但是且慢,还有一场风波在后头。
许多人,尤其是住在南京城的人,都知道汪精卫死后葬在梅花山;如今汪精卫的陵墓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凉亭;大家联想起紫金山的戒严,联想起那两个深夜里震耳欲聋的巨响,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蒋介石的绝对保密,只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从汪陵被炸毁后的第5天起,南京城里陆续出现了一些传单,有的张贴在大街小巷,有的散发在公共场所。
有一首题为《汪陵被毁有感》的五言诗写道:“蒋汪两交恶,一笑一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一张题为《日本裕仁天皇授奖记》的传单,虚拟了一个人骨三分的故事:“在日本天皇皇宫,裕仁天皇双手各端着一盘黄金,对正在日本访问的蒋介石和汪精卫说:二位先生在帮助我们大日本帝国进攻中国的战事中,做出了杰出的贡献,现在奖给蒋先生12000两黄金,奖给汪先生8000两黄金。汪精卫不服。裕仁说:蒋先生的手段比你高明,他的高明集中表现在曲线救国上。朕所以多给蒋先生4000两黄金,是发给他的高明奖,你汪先生应该口服心服才是。”
何应钦马上派出一批宪兵和便衣特务,缉拿印发和张贴传单的人。3天之内,陆军总部的临时监狱里关押了300多个嫌疑犯。
这天上午,在中山陵前面的广场上,一位身穿深灰色长衫,头戴深灰色礼帽的老人,在地上拾起一张《日本裕仁天皇授奖记》,从长衫口袋里掏出老光眼镜戴上,将传单看了一遍,称赞道:“写得好,写得实在,写得深刻!”
老人的言行被两个便衣特务看到了,他们一齐跑过去,用手枪对准老人,喝道:“跟我们走!”
老人知道他们是特务,但毫无畏惧之色,故意问道:“凭什么要我跟你们走呀?”
一个特务说:“你刚才的言行,证明你是反对蒋委员长的罪犯!”
老人不紧不慢地说:“噢!是罪犯?那么,要我跟你们去哪里呀?”
另一个特务说:“到陆军总部去!”
老人大模大样地往旁边的石凳上一坐,说:“那你们去告诉何应钦,要他派车来接我,我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一个特务说:“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老人淡淡地说:“我犯不着向你们通报姓名,你们回去把我的模样说给何应钦听,他就会知道我是谁。”
两个特务在旁边耳语几句,就留一个人看守老人,另一个蹬着单车直奔陆军总部。不一会儿,何应钦果真派王顺民随轿车接老人来了。
原来,这老人是贵州兴义县人,与何应钦是同乡,名叫张凤翥,是晚清秀才,早年参加过同盟会,后来以教书为业,与何应钦的岳父王果伦是知己朋友。张凤翥乘车到了陆军总部,何应钦把他接到自己的公馆。没等何应钦开口,张凤翥就说:“应钦!你打算把我关押在哪里?”
何应钦把一杯茶递给张凤翥,笑着说:“请张伯伯不要误会,我绝没有这个念头。不过,那种传单,您老人家最好不看,偶尔看了也不要发表意见。”
“人长着一张嘴,就得说话呀!”张凤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传单,在何应钦面前扬了扬,接着说:“大概这张传单你早就看到了。一针见血哩,打中要害哩!”他停了停又说:“既然汪精卫是头号大汉奸,为什么不在光天化日之下,名正言顺地把他的陵墓毁掉,偏要偷偷摸摸地干?说明老蒋心里有鬼嘛!”
何应钦越听越不入耳,反感地说:“您老人家少说两句好不好?”
“好,我不说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张凤翥生气地站起来,“你派车,送我回去!”说罢,冲出何公馆。
6月12日上午,何应钦正打电话向在重庆的蒋介石汇报汪陵被毁后引起的风波,王顺民悄悄来到他身边报告说:“汪精卫的长女汪文惺在总部门口,哭哭啼啼要见总司令。”
何应钦自然知道汪文惺的来意,愣怔片刻,双手捂住话筒,低声说:“你稍等等,我向委座汇报完了再说。”他把捂住话筒的手松开,继续向蒋介石报告:“除了发现一批乱七八糟的传单之外,汪兆铭的子女对这件事也很反感,他的大女儿汪文惺正哭哭啼啼坐在陆军总部大门口,要求我接见她呢!”话筒里传来了蒋介石的声音:“噢,唵,慈禧太后的陵墓,这个这个,不是也被孙殿英盗了,唵?”“是,是。”何应钦心领神会地应着。
日本侵略者投降不久,汪文惺和她的丈夫何文杰、三妹汪文悌与母亲陈璧君一道在广州被逮捕。几天之后,她哥哥汪孟晋、嫂嫂谭文素和二妹汪文彬、弟弟汪文恂也在南京家里被逮捕。但是,政府还是把他们与父母的卖国罪行区别开来,当他们在各自的反省书里将父母臭骂一顿之后,很快就被释放了。因为南京的汪精卫官邸已被政府没收,汪孟晋夫妇、何文杰、汪文彬、汪文恂去了香港,汪文惺带着儿子何冰冰和汪文悌住在广州政法路寓所,姐妹俩每隔个把月,轮流去苏州狮子口监狱,探望已被判处终身监禁的母亲。大前天晚上10点左右,汪文惺接到原为汪精卫政权第一方面军总司令、现为蒋介石政权第一先遣军总司令的任援道的电话,说她父亲的陵墓已被毁掉,就千里迢迢来到南京。她先去梅花山,见父亲的陵墓荡然无存,一颗心像纤维碰到火一样无情地收缩着。她百感交集,悲痛欲绝,扑通跪在那座崭新的凉亭前,哭喊着:“爸爸,爸爸!女儿我万万没有想到,您老人家竟然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啊!您老人家的遗体现在哪里?您托梦告诉女儿吧!”她整整哭了一个小时,哭得精疲力竭和嗓音嘶哑,才离开梅花山去南京市政府找马超俊。
马超俊避而不见,派一个姓张的工作人员出来应付。他对汪文惺说:“据我所知,你父亲的陵墓是被烈性炸药炸毁的,市政府既无工兵,又无烈性炸药,不可能干出炸陵的事。”
明白人一听就知道,南京市政府把责任推给陆军总部。于是汪文惺只好来找何应钦。
何应钦放下话筒,对王顺民吩咐了几句,就由他出来接见汪文惺。王顺民走出门来一看,见一个30来岁年纪的女人,面对大门跪在地上。她身着翠绿色绸料旗袍,两眼哭得像熟透的桃子,胸前挂块约1尺5寸高、3尺宽的硬纸板,上书“还我父尸”四个大字,下款写着:“汪精卫的长女汪文惺。”她身旁放着个皮料提袋,里面装着换洗的衣服。
王顺民走过去,对汪文惺说:“汪小组!何总司令外出了。我是他的秘书王顺民,有什么事请站起来对我说吧,我一定如实转告总司令。”
汪文惺从地上爬起来,气愤地说:“王先生看到我胸前挂的牌子,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请问,你们陆军总部为什么要炸毁我父亲的陵墓?”
“汪小姐你误会了,你父亲的陵墓根本不是陆军总司令部炸毁的。”王顺民说,“历史上盗陵的事多得很,一些贪财的小人,以为你父亲是个大人物,陵墓里一定有大批金银珠宝陪葬,才起了盗陵的贼心呢!”
汪文惺并不蠢,她冷冷地说:“盗陵只盗走墓里的宝物,难道把尸体也盗走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边哭边喊:“我要见何总司令,我要见何总司令啊!”
“老实告诉你!”王顺民火了,“你现在是头号大汉奸的女儿,还能像当年你父亲当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长那样容易见到何总司令吗?别做梦了!”
“我不见他可以,但他必须还我父亲的尸体!”汪文惺哭喊着,“还我父尸,还我父尸”!
接着,她一连两天两夜不吃不喝,静坐在陆军总部门口,饱尝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的滋味。
第3天上午,何应钦与萧毅肃、邱维达商量了一会,仍由王顺民出面应付。王顺民对汪文惺说:“我明白告诉你,汪小姐,南京是首都,大汉奸的尸体就是不能葬在梅花山!”
面容憔悴的汪文惺,冷眼相视,说道:“南京不能葬,我把父亲的遗体葬到老家广东番禺去。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你们把他的尸体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