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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草黄马肥哈密瓜香(6)

“是啊,他刚才还草拟着给朝廷的奏章呢。”好在这名侍卫并不认识伊信,生性又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因此继续口无遮拦道。“冯将军不知为什么,竟如此器重一个匈奴败将,还将他推荐给了朝廷,提请朝廷任命他为这儿的地方官员,协助我们……”

伊信心里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幸亏对方不认识自己,“我怎能再待在这儿,趁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赶快离开这儿吧。”

伊信借故告辞了出来,朝着自己住的地方不安地走去。此刻,冯钟也正好走回自己的军帐。隔着夜幕,伊信发现了远处的冯钟,看着他渐渐淹没在黑夜里的身影,一时间自己心里竟有些羞愧和惆怅。

看来程子枫所说的一切竟是对的,自己再不认输又能怎么样?他这才开始相信:冯钟也并非是一个残忍的男人,引发这场战争的根源并非如自己原来想象的那么简单,的确不能归罪于他。一想到这里,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对冯钟的痛恨和敌视,当即化成了乌有,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看来只有认输的份了。

伊信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仿佛是一艘行走在大海中的船,却突然迷失了方向。自从兵败被俘至今,支撑他的就是对冯钟的恨;可现在这种仇恨,渐渐化成了心中的一个问号。如今,他难道真愿意承认是自己错了?对冯钟的仇恨也没了?过去的一切对抗都不存在了?

如果冯钟已经不是自己的敌人,那么他又该怎样去面对眼前的一切?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这一晚,他想明白了:这场战争是大汉和匈奴这两方的利益冲突导致的,这样的战争本来就是一个吞噬人类生命和扼杀人们良知的恶魔,它们已使生灵涂炭,百姓遭殃。自己和冯钟不都由于命运的驱使,同为战场上的角逐者,怎能将一切责任都归咎到他的身上?想起帐内那份他给朝廷的奏章,不由得对冯钟的仇恨和偏见也都烟消云散了……

呆在汉军兵营的这些日子,伊信常感叹世事的变化无常:就在几个月前,自己还拼死和匈奴将士们一起镇守着天山北口,现在这儿却物是人非,彻底变了样。自己竟也成了草原上的一个闲人,不再是征战沙场的一名将军,没有了驰骋厮杀,每天面对的是一种久违的安宁生活。如今自己虽然是在汉人的军营里,过着一种不光彩的俘虏生活,但从来出征的将士少有生还者,比起那么多不知身首分离于何处的同伴们,至今仍生还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又有什么还想不明白的呢?

当伊信平静地站在草原上,第一次不带情绪地欣赏着这塞外的绮丽风光,秀色中有一种蓬勃的生气,是那种风和日丽、牛马撒欢的草原本色,这又哪是过去的战乱时节可以比的。

如今,草原上变得那么的宁静祥和,偶尔有牧民唱起了动人的牧歌,歌声悠扬悦耳,仿佛在欢呼眼下生活的喜人变化。

今天这儿似乎有些特别,比往常热闹得多,牧民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大家在商量着一件什么事。

“大叔,出什么事了吗?”伊信走向前去问一个年长些的牧民。

“哦,我们想过几天在这里祭奠一下死于这场战争的全体匈奴将士。”那人向他解释道。

你们要祭匈奴将士,冯钟能同意?这可是一件感动牧民的大好事啊,那天,我一定要来!和大家一起祈求真主保佑这么多位匈奴将士的灵魂在此得以安息,超度他们来世将能过上太平日子。

那一天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广袤千里的草原上,牧民们聚集在了一起,前方是一个这几天新砌的大墓,露出地面的一个巨大的石板中间填满了新培的泥土。周围摆满了牧民们用树枝做起来的祭物,树枝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布条,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匈奴文字,想必就是一些对死者的哀思和对亡灵的祝福之类的祭文了。

不知从附近哪个寺院请来了一位高僧此刻走上前去烧香点火,开始诵经作法,匈奴部族的牧民纷纷绕着大墓边走边舞,用各种方式叩拜着那些阵亡的亲人。

伊信虽不是匈奴部族的人,但他早熟悉了匈奴人的生活习俗,今天与大家一起虔诚地向真主祈求,跪在巨墓前向阵亡的将士请罪,说对于他们的死,自己有难咎之责,说到情急处,不由得泪流满面。礼仪结束后,大家将奶酒一杯杯撒向远处,而年轻人则纷纷聚了拢来。

“伊信将军,你也来了?”

伊信回头,见来人原来是那天与自己有过一面之交的程子枫,便拱手答道:“他们都是我朝夕相处的兄弟,我怎么能不来呢!”见程子枫手上拿着一些祭品,不由有些惊奇,“您带上这些东西莫非也来—?”

“噢,我来祭拜一位阵亡的将军,他的陵墓昨天刚落成,你要是有兴趣,不妨与我一起来。”

见他追思起这位阵亡将军的怅然神情,不想却也如此有情,疑惑不已的伊信心想:想必也是曾经与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突然离去了又怎不令人悲伤呢?何况,汉人打了这么大的胜仗,这人却这样走了,这本就是一件令人追思的憾事。好奇心促使他追问了一句“这位将军想必也是冯将军的一员悍将吧?”

“你想哪去了,我说的这位将军不是别人,就是你们匈奴的冒涂呀!走吧,伊信将军,冯将军也来哩!”

伊信一愣,瞬间就惭愧得无地自容了,冯钟,他也会来?

伊信面上的神情虽不改色,心里却终于认同了他那天的话:冯钟,果真有着儒将之风度,别看他上了战场虽是我们匈奴的敌人,下了战场确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人。像他这样一个打了胜仗的朝廷命将,如今却没有一丝飞扬跋扈的霸气,能对我匈奴阵亡将士如此的宽容和尊重,无怪乎他会崇拜忧君公主,因为他有着和忧君公主一样的高风亮节。

“伊信将军,你看,冒涂的陵墓已经筑好了。”

果然,远处竖着一个墓冢,几十个疾驶过来的汉人纷纷下马来到墓前,准备祭拜死于自己箭下的冒涂将军。距离虽然隔得有些远,可是,伊信仍然能认出那个伟岸的男士正是冯钟。

这些人分明都是汉军将领,其中有一个被伊信一眼认出,他就是冯钟的侍卫官,只见这些汉人站成了一排,按照汉人的礼节齐声诵读着祭文,然后向着长眠在此的冒涂深深地鞠了一躬,那庄重、虔诚的气氛,感染了所有前来祭拜的人。

冯钟回身,瞥见了离自己不远处的伊信。自那夜之后,他就再没见到过伊信,不是不愿见,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位忧君公主的后人尽释前嫌,与自己变敌人为朋友……

看他不安地站在远处,仿佛正面对着冒涂的亡灵心生愧疚。冯钟觉得有一股苦涩和不忍碾过心头,自己要不要主动过去,正踟蹰不定时,陡然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不由得纵马向着伊信驰来。

“伊信将军,我能理解你那天作出这种选择时的悲痛心情。怎么样,愿不愿意当着大家面祭一祭你这位非同寻常的战友?”

连冯钟都来这儿给冒涂祭拜,自己又怎么逃得过去呢?伊信于是快步上前,抬头看着冒涂的新墓,呆呆地僵立在那儿,半晌后哭着说:“冒涂,我伊信欠你一条命,来世我一定还你一命;苍天和真主在上,我伊信决不食言,请天地神灵作证吧!”

此话一出,心即淌血!伊信随即也对着长眠在此的冒涂深深地鞠了一躬。

“将军,原来你就是伊信,恕末将那天有眼无珠了。”那晚与他有过一面之交的年青人走了过来,盯着伊信直笑,眼睛里充满了敬重和钦佩之情。

见证了伊信刚才祭拜冒涂的那一幕,冯钟抬眼赞道:“伊信将军果然不愧为忧君公主的后代,敢作敢当、恩怨分明,我冯钟自愧不如!”

没想到他反而赞起了我,伊信不免感到了惭愧:眼前的冯钟,从他眼中流露出来的真诚和宽容,早已化解了自己心里的敌意。他终于敢直言道:“其实,真正敢作敢当、恩怨分明的人正是你冯将军,而该说自愧不如的应是我伊信了!”

他们自从在战场上相识以来,互相之间不是怒目相视,就是恶语相向,还从没有出现过今天这般雨过天晴的感人一幕。

伊信刚才话虽不多,却分明是对冯钟发自内心的称赞,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理解了自己的一番苦心?冯钟此刻想的是,还是自己又太天真了,还是真的可以相信:伊信已不再仇恨我们,自己和伊信,也终于化干戈为玉帛了。

“冯将军,他是谁?”一位名叫周安昌的汉军将领纵马赶了上来,虽然亲眼见证了刚才伊信祭墓的一幕,可伊信的某些言辞却让他费解。

他?冯钟一时真不知该怎么介绍,周安昌没有出现在那天的战场上,否则怎么会不认识早已名声在外的伊信将军?于是随口答道:“他…他是我的朋友,伊信将军!”

此言一出,伊信愣住了。

冯钟说自己是他的朋友,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从敌人变成了朋友,想着想着,自己心底悄然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激动。

“朋友?”周安昌抓着头皮,心里直犯疑:听他们俩刚才的对话,他俩的关系好像不是朋友这么简单吧!于是索性就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冯将军什么时候结识了这个朋友,你俩真的是朋友吗?”

“当然了!”冯钟猛然转过头,“伊信你对他说吧,我俩是不是朋友?”

冯钟平时冷峻的眼里此刻含着一丝热切企盼的神色,流露出来的是真诚和坦荡。伊信心头一颤,本想保持沉默,却也觉得不妥,终不能此刻做个反让对方难堪的“小人”吧。

“你说得对,我们现在是朋友!”

看这情形,程子枫策马上前,扯了扯周安昌等几位将领:“瞧,赛马开始了!我们那边赛马去,快走吧!”

就这一瞬间,这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冯钟想说几句安慰和鼓励他的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思忖了一会儿后真诚地说:“你是忧君公主的后代,按照我们汉人的说法,忧君公主的在天之灵,肯定希望包括匈奴在内的西域各民族,能够世代和平相处、永不兵刃相见。所以你要振作起来,不负先祖……”

冯钟对自己了解得怎么详细,句句都点中了他的痛处,伊信禁锢的内心终于被打开了:“冯将军,我明白了:这场战争不是你、我发起的,不应把错归到你、我身上;我还明白了:身为一个军人,沙场杀敌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这是不容你、我选择的。我们曾经是你死我活的敌人,那是战争造成的;现在战争结束了,我们终于可以做朋友了。”

“公主的后人果然不一样,能深明大义!我们汉人有一句富有哲理的话: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冯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遂又变得轻松地说道,“皇上已经下令我们收兵,终于不用再打仗了。”

远处,草原上的年轻人正在开怀唱歌和赛马,他们的身影在明媚的阳光下互相追逐……也许,幸福安宁的生活总是需要代价的。

此后的几个月里,伊信协助冯钟做了不少有益于当地牧民的事,他俩如今真的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天,冯钟接到从朝廷发来的文书,皇上命他即日班师回京……

队伍离开的哪一刻,不知怎么回事,我也在那儿。奇怪,我怎么也会在那儿的?冯钟似乎早就认识我了。

分别的那一天终于来到了,离伊吾几里路远的军营门口的岔道上,冯钟让队伍前行,他自己则返身下马,向着早就在这儿等候着他的伊信快步走了过去,当俩人的手紧紧握住时,一旁的我早就禁不住热泪盈眶了。

为了不耽误他的时间,我们和他互道珍重后,就含泪离开了那儿。当我和伊信走了很远很远时,一种奇怪的力量让我们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令我吃惊的是,他仍站在那儿,满脸依依不舍的样子,很是令我心动。他向我们大声说着话,因隔开的路远我却没有听清;伊信也十分激动地向他说了不少话,说什么我忘了。他从远处望着我们,粗壮的双手不时地抹着眼泪……

就在这时,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拉回到了现实世界,发现我自己怎么已坐在了床角,而刚才的一切竟是一场梦。那篇《丝路寻梦》的文稿就放在我的桌上,但眼前这个梦中的主角,却已不在了。

我坐在房内的写字台前,托着下巴,思索着梦中发生的一切。回忆起梦中的冯钟,怎会这么巧,他就是我文稿中冯康的后人,我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为什么我会做这样一个梦呢?真的说不清楚。

睡觉前我刚写完一段文稿,晚间我又作了这个梦,清晨我满含泪水地记录下了这个梦里的故事。“丝路寻梦”的这一初衷,是我心中期望并要去实现的!此刻,我记住了梦中主人公悲壮的遭遇,它激励着我继续探寻未竟的路……

◆ 7. 告别新疆 ◆

结束了新疆的一段旅程,终于走进了哈密客运车站,今天我们要去敦煌了。

当我们兴冲冲地走向候车室时,照例要对行李进行安检,不仅如此,讨厌的是每次上下车都被要求拿出身份证登记。哈密既不是边关,也不是军事区,但这儿好像查得特别严。我了解后才知道,原来以前这儿是不需要这样繁琐登记的,因为一年之前乌鲁木齐的那次骚乱,所以哈密汽车站开始了这样严格的登记制度。起初心里还有点不情愿,后来经历这样被检查的事儿多了,也就没觉得什么了;这样做对大家的安全更有保障吧,为了安全,为了顺利的出行,又何乐而不为呢。

哈密汽车站里的旅客每天还是挺多的,这或许就是我们中国的特色,但去敦煌的乘客这么早却还不多哩,我焦急地等待着车子开门,希望能坐上最前排的座位。

来的那天,抵达哈密的车就是停在了哈密南郊的客运站,现在我们要去敦煌的车,也是在南郊客运站始发的。南郊客运站就在原来的回民聚居区,因此在车站门口时常能看到赶马车的回民。

瞧,这就是我们一会儿要乘坐的这辆大巴车(当然这是我在半途拍的),司机说车程要六个小时。我心里不由得兴奋地叫出了声:敦煌,我们马上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