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进门,一眼瞅见竟是夏霞坐在那里时,我愣了一会儿后转脸对老管家交代说:“你告诉我的几位朋友,就说我有事,一时半会儿没空招待他们,请他们先回去吧。”
我转过脸来,默默地望着夏霞,满腹的话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了。
夏霞望着我,不觉哽咽道:“嘉林哥,你去军营的这几年,连一个字也没捎给我,你每次向你娘捎信时,为什么从没提起过我呢,难道是你娘不让……”说着,竟抹起泪来。
我忙劝慰道:“霞妹,这事怨不得我娘,是我不让娘告诉你的。一是阵前杀敌,生死难料,怕妹妹知道后时常担心;二是我既去了军营,理应报效国家,建功立业,不敢因与你有儿女私情而丧失了斗志;这次回秦城后,又适逢旧伤复发,原想等伤好了再告诉你一切的。”
夏霞忙问:“我听说你打仗时中了箭,伤在哪里?快让我看看怎么样了。”一边就要看我的伤势。
我捂着自己的大腿伤处说:“因行军打仗赶得紧,所以一直没大好,这次复发后,我爹派军医送来了专治外伤的伤药,现已好多了。”
夏霞执意要看我的伤势时,我捂着伤腿、红着脸拦阻道:“真的好多了,请妹妹放心!”
夏霞抬脸猛然见我脸上彤红,突然明白我伤处位于男人的隐秘处,不便向她露示,不觉也红了脸,便不再坚持。
夏霞思绪平静下来后,我暗暗舒了口气,殷勤地为夏霞斟满茶,在她对面坐下。
夏霞深情地望着我,我今天穿了件色彩淡雅的对襟式袍子,脚上随便套了一双细羊皮缝制的轻便靴子,比以往更随便些。夏霞虽顾自低头喝茶,看得出来她心内却分明扑扑地跳个不停。
“我的伤已快痊愈了,正思量着联系汪安峰,分担些他手上的工作。”我告诉她道。
“你就在家好好将息几日,别赶着去汪公子那里,又不是阵前打仗,迟去几日不碍事的。”见我没有爽快回答,遂又关切地问,“难道前方战事吃紧?”
“前线战事还算平静,否则父亲早就叫我们回军营了。”
夏霞脸上霎时露出了笑:“太好了,趁前方战事平静你刚好抓紧养伤,等你的伤好了,你带我去打猎吧,凭你现在的箭法,打一只大一点的鹿肯定没问题吧!”
我笑道:“傻妹妹,这里不是在深山里面,哪里来的鹿?”
夏霞起身来到窗前,望着院中的果树说:“嘉林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在前面山上,你爬在树上打枣,我在树下接应,折断的树枝砸在我鼻子上,顿时血流满面,我吓得大哭了起来,吴伟他俩向你娘去告状,你挨了你娘一顿骂的事么?”
我看着她直笑:“还说呢!小时候因为你,我可没少挨娘的罚。”
说着说着就忘记了时间,我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西斜,只好无奈地对她说:“霞妹,天色不早了,你不能在外面耽搁得太久,免得阿英到处找你……”
一听这话,夏霞转喜为悲,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对我说:“嘉林哥,我俩分手了这么久,还没谈什么,你怎么要赶我走……”
“我哪忍心赶你……我是担心阿英四处找不到你时会着急成啥样呢!”
夏霞蓦然想到他俩已回不到从前成天在一起,形影不离时的光景了,想着想着就情不自禁地转身伏倒在我的怀里,两只手臂紧紧地箍着我,哽咽道:“我…不管…我不想回家……”
我也忘情地拥着夏霞,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肩背,心里又疼又爱,一时间仿若又回到了两小无猜的过去,妹妹还是那个俏皮任性的妹妹,自己还是那个在她受到委屈时百般呵护着她的哥哥……
◆ 5.将军出家 ◆
终于接到了我爹发来的催返军营的快报,在返回军营的那一天,我辞别了我娘和前来送行的夏霞等人,离开秦城一路向西进发。
八月下旬,虽已夏末但还是骄阳高照的天气,我们一路急行,临近军营时,眼前已经是落叶飘零的秋天景象了。
这个季节,北方的游牧部落正值秋高气爽、草黄马肥的大好时节。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漫长酷冬,每当这个时节,北方游牧部落惯于向数百里之远的东南一带迁徙,以期安然度过即将到来的严寒季节。故而,年年此时,也是西北民族蠢蠢欲动、铁骑南侵之际。
越往前走,面前越是荒漠千里、杳无人烟。路途中时常见到的是枯黄的野草,连马儿也懒得瞧它一眼,生长在路旁偶尔一见的小树丛却不畏秋霜的侵袭,在恣意肆虐的阵风中默默地守候着,给茫茫荒漠投下了一抹绿色。
大风挟着沙尘时常扑面而来,大家在艰难行进的路上有时被吹得几乎站立不住。风卷砂石击打在刀剑上,不时地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刺耳声响,走在队伍前列那面挑头的旌旗也在肆无遮挡的狂风中被撕扯得“哗哗”作响。
队伍又行进了一段路后,风渐渐地停了,然而扬起的沙尘似乎还不肯平息下来,它们充斥于四周的原野,给浩瀚的大漠染上了一层黄色,连我们的战袍也不能幸免。
向西望去,夕阳发出了消失之前那最后一抹耀眼的辉煌,然后渐渐地沉没在山峰后面。远处金色的暮云中散发出灿烂的余晖,映红了地面上随风摇曳的一簇簇小树丛。此刻,苍凉的大漠显得格外沉静,我们继续向前行走,大漠从我们的脚下向神秘的天际延伸……
很快,夜完全降临了下来,天边开始出现了屈指可数的耀眼寒星。在黑夜完全来临之前,我们终于回到了军营,此刻军营的角声正从四处响起,听上去雄壮而辽远。
我们军队驻营的帐篷呈对称形驻扎在离开边陲数十里远的一处川谷里,这是先遣部队一周前探寻到的极佳宿营地:能攻易守,加之附近有草有水,人马供养方便。
从父亲营帐出来,我坐在离军营不远的一处草丛上,远处巡逻士兵走路发出的声响由近而远,有节奏地萦回于营地四周。仰望着头顶上的繁天寥星和闪耀于远处漆黑夜色中的点点营火,骤然想起了遥远的秦城宅院和每晚当夜色降临时小河边的狗吠声,脑海里浮现出她时而喜悦时而幽怨的熟悉身影……
因那次的战功,我被晋升为营前侍卫、五品虎威将军之职,但主要职责却是守护在主帅左右,故而未到非常之时根本就没有机会上阵杀敌的。
我渴望亲临前线、杀敌建功,却始终没有机会,每当见了别的将士打了胜仗回营时的那番豪气和自负,既羡慕又嫉妒,心里狠得痒痒的,几天下来,竟急得人像生病似的没精打采。实在烦时就独自来到一个无人之处,把一杆几十斤重的长枪舞得呼呼生风,真恨不得立刻就率兵杀入敌军阵前,一枪挑了西戎贼将。
那是又一个深秋之晚,空气澄澈清爽,一片片枯萎的树叶从树枝上纷纷掉落了下来,随风飘荡。田野里,收割下来的麦子堆起了小山。然而,这一番丰收的景象却并没有给秦国和秦民带来多少喜悦,因为在这个本应带来欢欣和希望的季节里,战争的阴霾依然笼罩在这一片土地上。每年的丰收季节,西戎人总是会准时地出现,他们出动了大队人马,叫嚣着有备而来,疯狂地屠杀秦国的男女老弱,走时还大肆劫掠秦民一年辛苦得来的活命口粮和一些年轻的女人……
“报……”,一声刺耳的报告声扰乱了王宫内秦王的安宁,又一个西戎贼寇骚扰境内的紧急情报传到了秦王手上,财富被劫、城郭被毁和生灵涂炭,这一切,犹如一把锋利的刀架在了秦王的头上。秦王纹丝不动地坐在大殿上,神情凝重,久久没有发话。他深知,如果继续听让西戎贼寇似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地肆虐下去,听让大秦的子民被残忍地杀戮,大家胆战心惊地生活在恐惧之中,他怎么对得起大秦臣民对他的拥护,怎么对得起大秦的列祖列宗,又怎么对得起、作为一国之君理应保护好秦国子民的神圣职责。他终于认清楚:眼下唯一的对策,就是向西征伐。秦王沉思了片刻,心里霎时涌起了讨贼的决心,他决定召集大臣再细细商议。
当晚,秦王宫殿内灯火通明,文臣武将、手握重兵的在京将帅和谋士们秩序井然地分坐两旁,共同研究退敌之策。
“诸位大臣,”秦王首先发话,“西戎人掳掠我大秦边境诸城已不是一年两年了,他们从我秦国掠夺了大量的财富,杀害了我们的子民,每次来犯,大则屠城,小则扰民。我大秦军队这几年来虽一直征战在西陲边境,击退了敌人的每一次进攻。但近两个月来,西戎人更加放肆,最近一段时期尤为猖獗,边境已发生二十多起大大小小的战事,百姓人心惶惶,生活和生产均受到了严重干扰,面对如此肆无忌惮的贼寇和强敌,各位大臣有何良策?”说完,秦王举起茶杯,利用喝茶的间隙拿眼观察下面的文武百官。
大臣们有的微闭双眼,不时地摇头捋须,仿佛正思索着对敌的良策;有的双眉紧锁,互相交头接耳,或互相面面相觑,大有一筹莫展的窘迫。宏大的殿堂内,只听见火盆里炭火发出的“咝、咝”声,空气陡然紧张了起来。
正在这时,军机处的一位官员张仲明立起身子,率先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大王,诸位大臣,我大秦乃文明之邦,西戎乃蛮夷,如今西戎侵扰我大秦,且越演越烈,正由边境向内地蔓延,百姓流离失所,国无宁日,实为我堂堂大秦之耻辱。只要我大秦军民上下一致、同仇敌忾,依我之见,只有征伐西戎才是眼下唯一的出路。”
“卿所言极是!”秦王捋着长髯,微微颔首称是道:“发兵讨贼、保境安民,是诸位大臣一朝为官的责任,更是在座的众武将杀敌报国的职责所在……”
“大王,”身体发胖,头发花白的老臣姚定昆却显得胸有成竹地说道。“诸位大臣,‘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以轻举’。我大秦虽历经几代先王的励精图治,国力大为强盛,然而这些年因战火不断,特别是与中原诸国的连年征战,如今早已财困民乏。一旦发兵征讨西戎贼寇,则可能引来东、西两面作战,中原诸国倘若再合纵而来,国势势必危如累卵。况且,先大王、太王时,就已屡次征战西戎,却都无一次成功。
“而我秦国之东边乃大片中原腹地,可谓沃野千里,良田万顷。而掌握这片土地的,不少都是一些弱小之国,如果我们不花多少力气得到了它们,我们的子民就有了肥沃的土地,与大秦民生、经济两便。而西戎之地,终日风卷黄沙,茫茫荒原,可谓土贫水涸。故老臣以为,现今之计,最宜安抚西戎,同时集中力量向中原征伐,待国力强大时再行讨贼也在所不迟……”
“此言不妥…此言着实不妥!”未等姚定昆谈毕告退,另一位官员何奕枫立刻反对道。他从座位上立起身子,拎起长袍,大步走到中间,向秦王行了礼,然后转过身子,面对众大臣谈出了自己的另一种主张。“刚才姚大人之言,虽可谓是求稳而不轻举妄动之本意,然若我大秦即便不出兵讨贼,西戎亦不请自来,故讨伐回击又何不可?又何惧我大秦身处东、西线两面作战。况且,安抚之策,断不能长久,先太王、大王之际,甚至施之于和亲安抚之策,然而西戎王贪得无厌,毫无诚信,三五载之后,还不是照样翻脸不认人。
“如今,西贼犯我边境已日胜一日,大秦已无退路。讨伐西贼,不是为了争夺土地,而是为了消除我大秦卧榻之侧的虎狼。可以这样说,西贼一日不扫除,则大秦一日不安宁;西贼一日不扫除,则大秦一日不可能兵指中原;然而大秦一日不能东伐,则大秦永世只能受困于西部一隅。我大秦虽民困兵疲,但中原诸国也何尝不凋敝不堪?我若主动和中原诸国先行讲和,再集中兵力征伐西贼,西贼则可一举而破。况且,西贼草黄马肥,良马不计其数,正可补充我偏弱的骑兵。为此,臣恳请大王发兵讨贼!”此话说完,霎时引起群臣议论纷纷,一阵骚动,许多人不断地点头,深表赞同。
经过反复权衡了利弊后,秦王终于坚定了征西的决心,于是他充满信心地对群臣说道:“诸位大臣,与其每年被动地坐等西戎贼子前来进攻,与其等到城郭被焚毁、子民被屠戮,听任战火在自己的国土上熊熊燃烧,不如主动出击,将生灵涂炭的战场重置于敌国境内,将战火烧向贼寇的身上,所以我们这次是不得不用武力征服西戎贼寇和他们的土地,把他们永远驱离大秦,让我们大秦臣民讨回失落多年的尊严。因此,主动出击实为上策,我意已决,择日我将亲自发兵讨贼!”
第二天,秦王开始了出师前的占卜和三天的斋戒。三天后,邀请国师,虔诚地祈祷,确定了出兵的良辰吉日。
离发兵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发兵的前一天晚上,浑圆的月亮挂在苍茫的天穹,空气中飘起了一层轻纱似的薄雾,地上已满是白霜,在洁白的月光下,让人简直分不清是霜还是月光。
“明天就要出征了!”秦王站在床前的窗口,举头望着明朗的月色,心里默念着出征一词,既有久等的期待快要到来时的喜悦,又有对前途渺不可测的一丝担忧,这一仗毕竟关系到大秦日后的长治久安啊。一想到有了成功挑选出来的那十万名精勇士兵作后盾,他对这次征战不由更加坚定了必胜的信心,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透露出作为秦国之君素有的镇定、坚毅和沉着。
“大王,”一个温柔的声音打破了宫内深夜的寂静,秦王蓦然转过身来,只见皇后提着一件毛皮裘衣轻轻地走到了跟前,用温婉的语气关心地说道,“大王,现已夜深,别着凉了。”说时将裘衣给秦王披在了肩上,怅然地慨叹道,“明天大王就要出征了,这一去,臣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大王……”说到这里,皇后突然哽咽难语,鼻子一酸,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这样会让秦王走得不放心,于是马上抬起头,凝望着秦王继续说道,“不管怎样,大王尽可放心,宫中的事我会妥善处理好的……”说到这里,秦王既感动又感激地抓起她的双手,握在胸前,深情地凝视着她,似乎害怕会失去什么似的。
秦王凝视着皇后的脸庞,一把将她紧紧地揽入了胸怀,此时她泪水如珍珠般夺眶而出。在皓月映照之下的殿内窗边,两人相拥相依的身影,竟久久地定格在了那儿……
时间,并没有因秦王与皇后出征前夜的眷恋之情而停下了脚步,出征的时间眼看着快要到来了。中午时分,秦王披上盔甲,带领十万名秦国的热血男儿,在京城城外和文武百官及送行人群告别后,准备正点出发。此时,天空突然刮起了劲风,连地上的黄沙也被高高地扬起,军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虽然是日中,但深秋的风还是挟着一股寒意,似乎要给秦国将士们先来一个下马威似的。
“秦国的勇士们,”秦王披着红色的长袍,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上,手里握着长剑,对十万将士们命令道,“此次征讨西戎,是上苍赋予大秦将士们的光荣责任,也是大秦的勇士们为国立功的绝佳机会。为了不再使我们的子民被西戎贼寇欺凌,我们不可能一忍再忍了,我们必须肩负起保家卫国的责任。勇士们,出发……”秦王的长剑向天空一划后,策马带领十万将士毅然向西出发,顿时马嘶鼎沸,风沙漫天。不一会儿,秦王的大军就消失在了地平线下,身后只留下了一片漫天的黄沙和一阵阵整齐的步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