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命运共同驶向不同的轨道,却都奔向同一个终点。那未知的终点有泥土的芬芳,白色的泥浆。
整个2003年大家都在议论着两件事:伊拉克战争和SARS病毒。
SARS的来临让全中国陷入一种恐慌,学校开始听课,路上的行人也不再勾肩搭背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了。电视里的解晓东和那英一起唱着“我们是十指连着心的姐妹弟兄,每一分感动都祝福你一路保重...”
大家纷纷戴上口罩蒙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能感受到大家是十指连着心的姐妹弟兄,这一切对我来说是无比兴奋的,因为蒙上半张脸我们就是一样的,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大家各走各的路,谁也不干涉谁。
“告诉我,你真的跟那个宾馆男人有关系,还为他打了胎?”杨斌拉着我的袖口问到。
我被这莫名其妙的关心弄昏了头脑,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资格问我这句话。我平日跟他交谈甚少,关系还没有密切到让他来关心我的私生活。
“是啊,我跟男人睡过了,那男人都可以当我爹了,还有过孩子,满意了吗”。
“不满意!”他吼道:“你就甘心这么堕落下去吗,你还有那么好的前程,跟我回去好不好!”。
“杨斌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是救世主吗,你可以付我接下来的学费,生活费,照顾我生病的父亲,和一个跟陪睡,堕过胎的人在一起,你可以吗?别他妈在这逞英雄!”
“我知道我不能替你做这些事,但是也请你为自己负责。”他皱着眉头苦口婆心的劝着我。
在杨斌的身后我看到了陈玫憎恨的眼神,她只看到我跟杨斌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着。
杨斌的身上多了一份陈少南没有的柔情,却没有作为一个男人的霸气。
“我就问你一句,你能不能帮我解决我所有的麻烦?你能吗?”
他一语不发,无奈地撒开我的袖口。
我拽着行李走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与我擦肩而过,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下午。
我知道晚上没有地方可去,也不想麻烦那些同学。拖着行李箱来到了医院大厅,SARS的来临让医院变成了地狱,可我顾不得那么多,因为这里有免费的座位。
这些病房里挤满了医生和护士,我被一声声的呼喊吓得浑身发凉。病房里时不时传来家属的声声呼喊:“老公,老公,你说句话啊!”“爸爸,爸爸,你醒醒!”这种无言的悲哀只有在多年后我才有亲身体会,那种痛失亲人的绝望哀嚎,那种在生命终点不能相伴最爱的人的遗憾,能让一个人肝肠寸断。
我离开了医院,不知不觉走到了火车站,可我并没有打算离开这个城市。我找了个椅子靠着,将身体蜷缩到最小,小到不被人察觉。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我还是感觉周围的人好像在看着我笑,这或许是自卑的心理反应,我拿出一件衣服套在身上,尽量不让自己显眼。人声鼎沸的火车站由于SARS变得异常安静。零零散散的旅人东倒西歪的躺在椅子上,他们的手里捏着火车票,可我却不知道行向何方。
当车站的人开始蠕动着,意味着黎明还是到来了。我开始害怕阳光,当它邻近我的身边时,我感觉自己像没穿衣服一样窘迫尴尬,惊措不安,我拿出那个在地摊上买来的墨镜套在眼睛上。
不管你是否幸福与痛苦,太阳依旧会出现,天一亮,大家都会奔向各自的方向。
我顾不得什么上好的前程,也不敢奢求什么美好的梦想,我现在只想咬一口包子,喝一杯1元钱的豆浆。
刺眼的阳光一点一点涌进我的瞳孔,我眯着眼睛看着地上的这只黑狗,嘴里啃着一块被路人遗弃的包子,一丝丝唾沫把包子融化的稀碎稀碎。
强大的饥饿感迫使我开始羡慕眼前的这条狗。我吞了吞泛滥在口腔的唾液,突然做了一个决定:留着这个城市寻找我的“包子”。
我花了100块钱在一个偏僻的街道租了一个床位,这是一个套三的房子,里面住了好几十个人,敞亮的套三分成了无数个隔断间,男女老少全部挤在一起。
“姑娘,你胆子真大,这种时候大家都尽量避免人多的地方,这里空气不流通,你还使劲往里钻。”
“嘿嘿...大妈您不是也住这儿吗,我看没啥问题!”
大妈没说话,摇摇头走开了。这个动作跟我的养母有点像,哦不,是我的母亲。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觉,一边听着隔壁大叔的呼噜声,一边给父亲写信。我不能就这样告诉他退学的事实,在5瓦的灯光下想了好久才动笔。最后只能在在信上告诉他一切皆好。
有的时候黎明来得很快,有时却要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晚我翻阅了各种登有招聘信息的报纸,看到琳琅满目的招聘信息激动不已。想着想着就不知道时间转动到了哪个点,在半睡半醒中看到一点阳光穿刺在黑暗的房间,我猛地翻了个身起来准备梳妆打扮。
“梳妆打扮”这个词根本不适合我,翻遍了整个箱子也没有找到一件能用来面试的衣服。只有一件烂掉袖口的衬衣,那件衬衣还是陈玫送给我的。
此时此刻我和她都坐上了不同的列车,她驶向知识的海洋,而我走向广阔的社会。
天高任鸟飞,有的鸟儿飞累了有个栖息的地方,有的只能一直往前飞,没有体力也得往前走。
我来到了一家正在招聘文员的公司,给我面试的是以为30多岁的女性,她横扫了一下我皱巴巴的简历,面无表情的问道“大学读了一半怎么就不继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突然给了我一张测试题,限我在30分钟内全部答完。
20分钟后我把测试卷交给人事主管,她依旧横扫了一下,上下嘴唇只碰撞出两个字:还行!此时我血液升腾,觉得机会来了!
与人事主管周旋半天她才告诉我需要交50元的体检费,不用翻钱包我都知道这钱要是交了这个月就没饭吃了。可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公司开的薪资还不错,转正能拿1300呢,照这样算的话我每个月至少能存下1000,就是一天喝一次稀饭也得把这体检费给交上。
一周后我去公司拿体检报告,人事说我有乙肝,不能被录用。这种晴天霹雳我已经习以为常,出于想挣钱的冲动我的膝盖不听使唤蹭的一下跪在他面前。
“求你了,我读过两年大学,可以做很多事,我可以拿1分的钱做5分的事,一个月后要是您不满意我,您随便开除我,不给我工资也行”。此时的我哪有那么多选择,比起在学校受到的羞辱这已经算是光荣了,起码我是为了正常的生活做正当的事。
人事主管看我哭得这么沸腾,面部的肌肉顿时松弛下来说道“这样吧,你有乙肝,就别在公司跟我们一起用餐了,还有你的薪资,只能降到1000,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不做”。
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门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