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呼鹰楼遐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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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感赋(6)

我俩一边走,一边重温年轻时“拍拖”的情景,老是老了点,只是年轻之心未泯。只是白云山已非昔日之白云山了,一到进山处都得掏腰包买票。我想,山水乃自然之设,干卿底事?把山凿了盖什么景点,好找个要钱的借口。让人们芒鞋策杖,不是更有山野之风,更能返朴归真?山寺更是宣法普渡之所,更无理由要收钱。这一来,佛国净土也就沾了凡世的铜臭,“四大皆空”也就不攻自破了。

到了山顶,老皮老骨感倦了,便在山顶寻个地方坐坐。“白云松涛”是“羊城八景”之一,说是“越秀远眺”有趣,其实“白云远眺”更为壮观。尤其是广州突飞猛进的今天,数不尽的高楼大厦矗立云端,一派珠水横陈天际,闪烁波光,无语东流。“白云松涛”虽是岗岗有松,也算密,但不算壮,虽有风而无涛可闻。环顾云山,而石径无存,却是马路人云端。山亦不生云,可奈何!花费极大,把都市的一套搬了上山。说实话,还是让它作一个自然的景观好。一个村姑天生丽质,加之铅华亦未尝不可,进了城登上台一啭珠喉,要买票也无可厚非。不过,这就不是浣纱之女了。白云山本来自然文明,人工横加其现代文明,就更显得不伦不类了。

(第22章)津门负箧悟春寒

断冰枯草飞鸦,

风来犹挟雪花。

一段冻云低压,

斜阳昏洒,

老枝欲点新芽。

这是我刚到天津,所见初春景,即兴而就的小曲《天净沙》。我这次到天津是为陈残云同志出文集奔走。当我气喘咻咻地背着一大袋文稿下机,到机场接我的竟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邢风藻兄,真是出乎意料。邢老兄是资深的编辑家了。这从桂林作协赠他的一副对联可见一斑:

半辈子编书箱出一个总统;

二十次造桂造就两代作家。

此中“一个总统”就是他编辑、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第一个总统》一书;至于下联就不言而喻了。

老朋友见面自然是天南地北的拉扯,我是以一个“南蛮”的眼光来看北国风光的,自然迎邢老兄的揶揄。不过我觉得这阕小曲也真有点北国的苍凉味……

当然在我讲到广东此时只须单衣襄身,到处是鸟语花香时,就直说得邢老兄点头羡慕。

残云伯已届耄耋之年了,从事文学创作凡五十余年,可谓著作等身,这次撷其精华之篇三百余万字,结集十卷付梓。朱崇山兄在残云伯面前保荐我肩此重任,说我年富力强,走南闯北,游刃有余。我真有点诚惶诚恐的,生怕把事情弄糟了。好在邢老兄是咱哥们,对陈残云也仰慕已久,说定马上就看,六月发稿,年内出齐。这比老朱行前对我提出的要求年内先出五卷还要超前。我真是喜出望外了。

陈残云伯早在五十年代已在宝安县和东莞县挂职任县委副书记了,在东宝地区很有声誉。且他的大部分作品是反映这个地区农民如火如荼的生活和劳动,乡土气息浓郁,其中《香飘四季》更是家喻户晓。一听说残云同志要出版文集,富起来的宝安、东莞的乡亲父老都很高兴,表示鼎力玉成。可以这么说,我此行是受这两县的乡亲父老的嘱托,肩负着他们的殷切期望。

朱崇山步陈残云后尘,也来到宝安县挂常委之职,已有五年之久。他的宝安系列的报告文学,无论从经济学,哲学、美学、文学角度来看,都是那么动人心魄;直言不讳,锋芒毕露,道出宝安人的心声。在宝安,上上下下,从县委书记李容根到普通农民,十八乡镇都昵称他为“朱叔”,视他为知心诤友。农民们不太会说话,都说,他们要说的正是这样,只是不知该怎样说,更遑论做文章了。是朱叔替他们说了要说的话。我想作为党员作家,朱崇山可以说是尽职尽责了。他常说,他在宝安“搭秤”兼“打工”。搭秤者,挂职之谓也;而打工者为宝安父老服务之谓也。他跟我说起作家深入生活的问题,他说他是向陈残云学习的。记得前年,《文学报》在上海举行“朱崇山作品研讨会”,肯定了他的创作道路。上海老作家菡子表示认同,两人的通信在《深圳特区报》上发表了。最近朱崇山的宝安系列报告文学凡二十多万字即将出版。这给了我一个启示,勇士安泰的力量来自大地母亲,而作家的魅力则来自人民,文坛上由它如何鼓噪,名也罢,利也罢,我自甘寂寞,为人民而写。

我和邢老兄聊起这些来,他也颇有同感,他长吁一声,回首往事,并无虚度年华,也无庸庸碌碌,身后有一座庞大的“靠山”,那就是他编的书和他著的书……

眺望文坛,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果真如春寒中的天津,也许真有断冰、枯草、飞鸦,还有雪花和冻云……但毕竟文学这棵古老的树,正在绽出新芽。海河冻住了,但我还是听到冰下涓涓春水在流淌若,而且这涓涓之声一旦澎湃,便可化作滚滚春潮……

(第23章)吹动生活征帆的风

以现代的信息工具——电脑,向释氏讨教,探究千古不朽的人生问题,其乐无穷。年过半百,一无所有,无官、无利、无名,但写写诗文写写画,晨起打拳舞剑练气功,此生足矣!这并不轰轰烈烈,但也春有百花秋有月,日日是好日。

曾经看过一本西方哲学的书,为了说明哲学不同于科学及宗教,书内举了这样一个故事。说是茫茫大海上飘荡着一叶孤舟,舟上有科学家、神父、哲学家三人。他们都是从一条失事的轮船上逃到这条小舟上的,都极想得到救援。这条小舟上什么都没有,于是神父祭起了十字架,喃喃地祈祷,祈求出现奇迹,上帝能打救他出险境;科学家则根据自己的学识,推算着离陆地还有多远,建议三人同心合力把小舟划到岸边,尽管三人的体力有限,他也要努力地尝试;而哲学家则提议大家把衣服脱下来,合成做一面风帆,再加上三人合力划船,终使大家得救了。哲学家当然不比神父和科学家聪明,只是善于利用神父的虔诚和科学家的智慧,运用了人的经验和知识,解决人生的问题。我想这条船要是有一位禅者,他会认为“四大皆空”,说道:“生也不道,死也不道。”然后从容地脱下他的衣服,挂在风帆上。这是一种兼有宗教家和科学家的诚和智,比之哲学家更有对现实的洞察力。

说是禅是不见文字,完全是高层次的意识活动。所以禅机的顿悟,往往不能言传,只能意会。据不少“公案”记载,总是要当头棒喝,才使人茅塞顿开。我想何须如此“暴力倾向”,能否在日常生活中,日日好事中开悟呢?张起我们生活的风帆,鼓起智慧的风。因每件事物的存在,都有它存在的道理,就像风每天吹动我们的风帆。只要透彻理解了“风”的存在,这就是禅。即使连篇累牍的著作,也未必讲得清这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禅理。不须到青灯梵音中寻觅,不须在明月清风里玄思,禅就是人的生活智慧,吹动人生征帆的风。洽谈也好,生意也好,工作也罢,睡觉也罢,空气总是存在,只要空气的流动,那就有风,这就是生活中的故事,此中不无深寓禅机,自成公案,只要细心地想一想,一旦看透了,即可令人豁然开朗地顿悟。

我是在文学的田园耕耘的农夫,但“农事”不力,种不出什么好庄稼,只是在天天走过的小径上,裤脚上无心粘了些狗尾巴花的籽,却无意种出了这些野花来,我想这也许是禅吧。不过,花道的插花用“野花”插成,更有自然之真趣。

(第24章)醉画仙“鲩鱼锵”

占峰师乔迁,某日午间,弟子聚于泮溪酒家为贺。陈永锵施然而至,乃知其为同门师兄弟。我属猴,他属鼠,长其四年;我一介布衣,他是岭南名家,人称“鲩鱼锵”,官阶也不小。占峰师说我还在他之前,他惊愕,我惭愧。

锵老弟面目颇经风霜,黝黑有神,眼如铜铃,炯炯发光。眉耸如鸦翼,有痣固之,不使飞去;耳大垂肩,时可掸凉,不至汗颜;牙稍哨出,把守门户。岂料酒过三巡,哨牙防守开始松懈,于是大放厥词,但妙语连珠,语出惊人。才子的豪放不羁,放浪形骸的疏狂之态暴露无遗。三杯下肚,浮一大白,“力必多”大量释放,亢奋起来,潜意识突显,尽现“真我”风采。当服务员小姐款款而来,他乐颠颠,举杯而邀。当小姐得知是大名鼎鼎的大画家时,便欣然而饮。锵兄激动不已,竟作蒙古人之豪歌祝酒,唱得颈上青筋暴如豆角,哨牙溅沫,大喷豪韵。不过,我听出竞颇类帕瓦蒂罗的男高音,只是窗外树鸟尽散矣。

我是在70年代时的一次画展上,看到一幅颇具水乡气息的画,始闻知青画家陈永锵。画中冬瓜棚下,游着几尾鲩鱼,极其逼真,乃得名,于是一炮而红,震撼广州画坛,我竟不知其师出同门。后来,他便进了广州美术学院攻读研究生,出来成了大画家,稍后又当了文化官。我长期脱离师门,作一文坛孤客,三十年后才重拾画笔,即使是搭火箭也休想赶得上锵老弟了。

既相熟了,话也渐投机,锵老弟听占峰师介绍说,得知我是作家。便邀我举杯,我滴酒不沾,他深感困惑,“文人不饮?”但我只算半个文人而已。席前,服务员曾问过要什么饮料,他应声高叫:“是男人倒啤酒,女人就斟‘可乐’!”为此我只得硬着头皮倒了一杯啤酒。喝啤酒我还可勉强应付,只是这“五粮液”我望而生畏。锵兄以酒定义男人,我不能苟同。伊斯兰的大胡子怎么算?况且我也男儿当自强,打拳舞剑。于是晓以大义:“饮酒会坏了那家生,有碍做男人的正经事。”他话头醒尾,哈哈大笑,大话风流,大癫大吠又吼起了谁也听不清楚的“帕瓦蒂罗”来。这使我想起南朝刘伶恃才傲世,纵酒放达,醉裸卧于屋中,人皆大讶,而伶嗔日:“我以天地为栋字,以屋室为衣裤,诸位何以人我裆中?”锵老弟倒没有嗔人,而是醉眼惺忪地大发宏论:三足鼎立,画家之立身,也须“三足”。他高谈阔论,谓画家之“三足”,一为学术界;二为市场;三为社会,此三足缺一不可。在行内,学者馈以赞词,并为之鼓掌、喝采,但无人掏腰包买画。在市场,有人买画,但说不出头头是道,很感受用的赞词。在社会中,你能找着知心朋友,或许没有赞美,也没有钱。但当行内“当你无到”,市场“当你透明”之时,只有朋友真情不变。学术界承认你的艺术成就、市场提高你的艺术价值、朋友欣赏你的人格。三者皆备乃大画家也。此言不谬,鲩鱼锵之为鲩鱼锵,亦藉此“三足”而鼎立于画坛。

散席后,众学友共赴占峰师新居,鲩鱼锵却烂醉在车中,鼾息如雷,推之不醒。众人四看新居后,于画室挥毫。黄昏,鲩鱼锵方醒,匆匆醉笔,一挥茫然,有孤鸟呜于水湄,却以“众人皆醉,唯我独醒”之意而题。我看毕一哂,此尽显陈永锵率性之真。鲩鱼锵在画界闯荡已久,画既驰名,乌纱亦加,如意之事当十常八九。此番酒后真言,话虽说得通透超脱,怕是块垒在臆,借酒一吐为快。我庆幸自己没有坠入“红尘”。趁啤酒微醺,援笔七绝以寄,诗日:

春风杯酒鲩鱼锵,天作屋居屋作裳;

成画成诗醒或醉,且歌且笑杏花墙。

(第25章)猴子偷苞米的启示

佛教称这个世界为娑婆世界,梵文译过来的意思是“不堪忍受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充满了“贪嗔痴”。你看,人一出生,就双手抓成拳,什么都想要。只待人一死,这才双手放开,撒手而去,这是人与生俱来的“贪”?

即便是动物也是生来俱贪。西南山乡,农人多种苞米,常有猴子下山偷摘。猴子偷苞米,伸右手摘了,夹于左腋,伸左手去摘时,左腋的那只掉了,左手摘的,由右腋夹了,再伸右手时,右腋那只又掉了,猴子贪得无厌,忙乎了半天,摘了许多许多,其实腋下只有一只而已。如果被人发现了,落荒而逃,逃出苞米地时,可能连腋下的那只苞米也掉了,逃上山时仍是只身而回。能拾回性命,已是万幸了。

有些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整天算计如何聚敛财富,也不过是如同偷摘“苞米”,恨不得都摘了归自己,只是也一样摘一个掉一个……更有铤而走险抢劫的、贪污受贿的、偷蒙拐骗的。君不见王宝森之流的贪官,“东星”轮大劫案、番禺市桥千万元大劫案的强盗……他们或巧取豪夺,或明火执杖,攫取不义之财,到头来还是落个“人为财死”,两手空空,一命呜呼!

这不过是一帮如猴子一般的人,以为“天降大任于斯人”了,来到这“苞米地”,目中无人,为所欲为,肆无忌惮,任意偷摘,视整块“苞米地”非他莫属了。贪婪之状,无以复加。

只是那些劫匪不过是些鼠窃狗盗的亡命之徒,而王宝森之流冠冕堂皇的所谓高级干部,其实充其量也不过是“猴子”,“沐猴而冠”而已,头上多了颤悠悠两翅的乌纱帽,着了红袍,便以为受命于天。不是说是“人民公仆”吗?但毫无人味。现在有人称自己的领导为“波士”,也就是老板了,怎么当干部会与当老板等同?岂不是与人民勤务员的称号相去十万八千里吗?怪不得有些人可以自视为主人,任意扳摘“苞米”了。

我是极推崇介子推的。春秋之时,晋文公登位,行赏有功之臣。而介子推不愿意“贪天之功”,上山躲了起来,文公再三催他下山做官,他还是不肯。后来文公想,放一把火烧山,介子推能不下山?但介子推就是宁肯被烧死在山上,也不做官,这使得晋文公痛失良臣。为纪念介子推,文公就把介子推抱着烧死的那棵树削为木履,穿在脚上,常常喊道:“足下!足下!”以怀念介子推,这就是“足下”的典故。后来又把烧山的那天定为“寒食节”,家家户户不得升火做饭,以痛定思痛云云。

介子推的气节很令人感动,虽然他或许不会有“做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的那种公仆意识,我也觉得他很高尚。年轻时,我不愿意当干部,不是自比介子推,只是因为那时当干部苦,辛苦的困难的工作要带头上,运动一来还得挨批挨斗。而当工人搞什么运动都不会搞到自己的头上,再说那时粮食供应是定量的,工人每月有30多斤。干部只有20多斤。为此,我根本不想当干部。

知道官做得越大越好,我是后来才体会到的。除了享受住房的标准,还有诸如医疗、专车,还有排名先后,连看《金瓶梅》也规定多少级干部才可以看,出差坐飞机、住宾馆的标准等等,不一而足。即使你不学无术,十足一个草包,只要能削尖了脑袋,混到一官半职,那就够你一辈子受用了。

人生下来是否已存贪念,且不去讨论它,你腰缠万贯也好,住的是带花园的商干楼也好,美女如云地簇拥着也好,坐的是豪华轿车也好,这都不过是你夹在左腋或者右腋下的“苞米”罢了,始终要掉下的,注定最后是要撒手而去的。只是人既然活着,就会有思想,这思想如同光和热,如同流水……没有了光,没有了热,生命也就结束了,水不流了,波涛也就静止了。佛学说的“空”也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在该发光发热之时,活着只为了去偷摘“苞米地”里的“苞米”,就未免太卑劣了,甚至只能遗臭万年。

(第26章)两个文明

现在开放改革了,不少人富了起来,他们财大气粗,挥金如土;但也有很多人兢兢业业地埋头做学问,却贫困交加。尽管那些大款油头粉面,艳光四射,但也掩不住他们那种目中无人的浅薄,不可一世的无知。

人的最高智慧衍生了高科技的文明,“知识就是力量”的理智结晶直叩宇宙太空。而人的情感丰富的表露创造出震撼人心的艺术作品,灿发出情感孕育的璀璨花朵。人探求知识和科学,修养道德和伦理,拥有情操,于是有了人的尊严,这便是人类的物质和精神的两个文明。当人将两个文明的理性、灵性、情性文化熔于一炉,相辅相成,便创造出全人类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