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九龙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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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此人正是小如意,他不仅对主子当年的风流韵事了若指掌,而且还是主子的皮条客。主子在御花园中采花劫色,他便为主子把风护驾,物色猎物。他也知道枫叶山庄中的数十名小儿女,皆是圣上的私生儿女,看到萧玉哀婉欲绝的神情,暗叫:“可怜,可怜,亲生骨肉找上门来,却不能相认,算什么呀……”

双膝一软,跪伏于地,战兢兢道:“奴才正是小如意……”

萧玉眼前一亮,抢步上前,扣住他的双肩连连震摇,嘶声喝道:“我娘呢?你们把我娘弄到哪里去了?”

小如意瞥了一眼主子布满浓霜的脸,打个寒噤,暗叫:“说不得,说不得,一个字也说不得……”

叩头如捣蒜,嘎声叫:“奴才该死,奴才什么也不知道……”

他自称“奴才”,无疑是承认了萧玉主子的身份。

“娘啊……”萧玉掩面大哭,彻底绝望了。

众人见状,暗暗叹息不已。天鸣更是心如刀割,正待上前安慰妻子,人影乍现,卫绛雪自屏风后踱将出来。

她朝天鸣投去幽怨的一瞥,上前揽住萧玉的香肩,和蔼地问:“你真是圣上之女?”

萧玉掩面悲泣,充耳不闻。

卫绛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理理萧玉的秀发,愧疚地道:“玉妹,事已至此,还望节哀。姐姐先前不知,多有得罪,实在该死。待回京之后,姐姐愿尽全力,助你寻找娘亲。唉!看你布衣荆钗,连一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姐姐送你一支金钗,权作见面之礼……”

说着,从萧玉头上拔下一支竹钗,弃之于地,而后从自己头上摘下一支金钗,插向萧玉的秀发。

天鸣和小神童蓦地心生警兆,意动身动闪电般向前抢。

晚了刹那,二人身形方动,异变已生,只见卫绛雪蓦地娥眉倒竖,纤掌疾落,金钗凶猛地插进了萧玉头顶“百会”大穴。

萧玉全身一震,双掌垂落,惊愕地望着卫绛雪。

“玉妹!”天鸣狂叫一声,飞身抢出。

卫绛雪飞退丈余,退到窗前狞笑:“贱货,凭你也敢冒充圣上之女?呸!也不照照你那骚狐精样,配吗?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话落人杳,窜出窗外走了。

变生肘腋,众人莫不惊跳而起,谁也没有料到,这位貌似天人的姑娘,竟敢当着皇帝老爷面行凶杀人,都被惊呆了。

骨肉连心,康熙皇帝“啊呀”一声,陡然站起,跨出了一步,双臂半伸,似乎要去搀扶萧玉。

“玉妹!”天鸣抱住了妻子。

小神童目眦尽裂,赶出窗外,卫绛雪鸿飞冥冥,踪迹全无。

雷鹏奔上前来,搭住萧玉的腕脉诊切片刻,摇摇头,退开了。

康熙心中大恸,颓然落座。他虽然不肯相认,但骨肉连心,目睹亲生女儿惨遭不幸,岂能不痛?

萧玉深注天鸣,只叫得一声“哥”,全身一软,香消玉殒。

“玉妹啊……”悲怆的呼叫声传遍全庄。

“闪开!”厉叫乍起,一条灰影排众抢入,一把抢过萧玉抱在怀中,霍然是鬼手医仙。

他翻开萧玉的眼皮略略一看,急急取出一颗丹药,捏开她的牙关,将丹药喂入她口中,又连点了数十处大穴。怪眼一翻,盯注康熙恶狠狠道:“没人性的东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生骨肉被杀而无动于衷,你还算是人吗?”抱起萧玉,身形一晃蓦尔已杳。

“师父!”天鸣狂叫,接踵赶出殿外,哪有踪影?

“徒儿,事了速来仙岛……”鬼仙的声音遥遥传来。

“玉妹……”天鸣掩面悲泣热泪滚滚。

“鸣哥哥,鬼师父医道精湛,玉姐姐兴许有救。”小神童安慰道,心中却觉十分渺茫。

“百会”乃人体第一要害大穴,受力稍重,也有性命之忧,四寸长的金钗悉数插入,大罗金仙也回生乏术了。

二人回到殿内,雷鹏看到天鸣失魂落魄,精神恍惚,眉梢一皱,当头棒喝:“鸣儿,振作起来!”

这一声沉喝,有如醍醐灌顶,天鸣心神一震,清醒了不少。

康熙徐徐吐出一口气,收敛心神,摒除杂念,开言道:“阁下便是追魂雷霆雷鹏?”

“然!足下便是爱新觉罗玄烨?”雷鹏针锋相对,直呼其名百无顾忌。

“然!足下一介书生,一跃而为威震天下的追魂雷霆,异数耳!”

“哼!女真崛起黑山白水,一跃而为神州之主,迫使雷某亡命江湖,为保命而操刀杀人,谁之罪?”

“往者已矣,阁下何不摒弃成见,化干戈为玉帛,共享太平?”

“易地而处,阁下会不会认贼作父?”

“成王败寇,阁下以为然否?”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阁下得意什么?”

“阁下好辩才。”康熙笑了。

“阁下也不差累黍。”雷鹏也笑了。

康熙神情一整,道:“你我神交二十年,终于见面了。”

雷鹏道:“难得一见,不是吗?”

“的确如此,你我始终缘悭一面,今日相会,可否暂且放下恩怨,开诚布公地叙叙?”

雷鹏道:“以大清皇帝的身份,居高临下地与我叙谈?”

“不,此时此刻,我不是皇帝,而是一个普通人,阁下也是一个普通人,而非龙凤令令主。你我没有高低贵贱,身份完全平等。”

“如此,雷某倒要领教,阁下能开诚布公到何种程度。客随主便,雷某愿聆听高论。”

康熙接过茶碗润润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道:“自古天下者,非一人一姓之天下,有道者昌,失道者亡。朱明积弱不振,君臣昏昧不明,阉宦专横,大臣志在禄位金珠,百官专务钻营阿谀,致令天下滔滔,千疮百孔,且复苛察太甚,民苦无告,相聚为盗,以致兵燹四起,战祸连绵。天下之势,如河决不可复塞,鱼烂不可复收,万里河山狼烟遍地,萑苻横行,千疮百孔,倭寇乘虚而入,甚至闯入中原奸淫掳掠。先祖收拾残局平定四海,解民倒悬一统河山,积半百载,百姓安居乐业,耕者有其田,士者有所习。虽不敢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然天下升平,民心思定而恶乱,却是不争的事实,阁下何必为一己私怨逆天而行?”

雷鹏道:“雷某不否认阁下所言泰半是事实,然自古华夷有别,中原锦绣河山,绝不容外夷逞凶强据。五胡乱华,终归天下一统,蒙古趁宋之敝牧马中原,也只百年。请教阁下,成吉思汗雄风今犹何在?”

康熙轻摇折扇,娓娓言道:“五胡乱华,志在子女玉帛,宵小自败,不足为论。元之亡,亡于残戮太甚,苛察太过,招致天怒人怨,最终昙花一现。前车之辙,余自信不至于重蹈覆辙。穷源朔流,满汉本系一家,何分华夷?天下各族,本系兄弟,何分彼此?”

“既为兄弟,当各守疆业,驱虎狼之兵乘人之危,夺人疆业,岂是兄弟所为?”

“自古至今,中原历代君王,何尝不是穷兵黩武,大肆扩张,荼毒各族?至于攻城掠地血流成河,尸骨盈野,自古皆然,是尧舜亦难脱免。但余并不否认本朝初创之时,的是杀戮过甚,然孰是孰非,不妨留于后人定论,你我毋庸做无谓之争。过去种种,都不必说了,请教足下,大张旗鼓而来,将何以待我?”

康熙在赌,他料定雷鹏不会杀他,这一宝如果押中了,他的江山将会更加稳固。

“吊民伐罪,取尔首级!”雷鹏一字一吐,杀气腾腾。

康熙浑无惧色,“哈哈”大笑,笑毕道:“足下杀我,易如反掌,然大清江山,绝不会因此而覆亡。就算我是个暴君,足下杀我,也不过是以暴易暴,使另一个康熙取而代之而已。其结果将会导致惨烈的报复,令天下鼎沸,生灵涂炭,千百万人头落地,阁下于心何忍?”

雷鹏沉吟不语。

毋庸置疑,如果今日取了康熙的首级,势必天下大乱,且不论能否一举驱逐胡虏,蒸蒸苍生,必将流离颠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设若如此,便非他本愿了。

康熙看在眼里,暗暗欢喜,复道:“我不否认贵令万余豪杰英雄了得,此刻正自枕戈待旦蓄势待发,也不否认汉人百姓仇视满人之心尚未消褪。倘贵令不顾天下苍生之安危揭竿而起,有可能会一呼百应。但请勿忘记,本朝百万精兵猛将,此刻亦秣马厉兵,处于严密戒备之中。请教阁下,贵令一旦起兵,你有几成胜算?”

“请教阁下,满清驱兵入关之际,又有几成胜算?”雷鹏不甘示弱。

“毫无胜算。”康熙坦率得令人吃惊。“然此一时彼一时,不可一概而论。彼时,朱明积弱,将士不前,一触即溃,李闯志大才疏,有乱天下之能,却无治天下之才,一旦得志,其麾下文官贪图享乐,将士忙于搜敛民财。战马本为将士作战之用,而李闯的战马,却用来驮运搜刮来的金珠财宝,一旦两军相逢,将士人人惜命保财,,斗志全无一触即溃,我八旗方能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此时,本朝兵强马壮正值鼎盛,天下安定民不思乱,当年之悲剧绝不会重演。余缵承祖宗丕基以来,不以法令为亟,而以教化为先,竭力消除满汉隔阂为首务,逐步废除苛规酷法,乂安天下,抚育群生,俾使满汉军民无分彼此。比年以来,国人安居乐业,休养生息,渐忘前明,拥戴本朝,深恶战祸。贵令设若起事,能否一呼百应,殊难逆料。退一万步讲,纵然能如君所期,在我大军四面征讨之下,贵令绝无胜算,无非是令天下苍生重蹈兵凶战危,流离失所,饱受兵燹之灾。太平来之不易,阁下乃是明理之人,于心何忍?”

众人面面相觑,皆觉的如若起事,委实前途渺茫凶多吉少。

雷鹏此时并不打算揭竿而起,龙凤令之所以进入戒备状态,纯系为防万一。当然,如果是官逼民反,则另当别论。

惟有枭雄豪霸,才会具有一副铁石心肠,罔顾天下百姓的死活,而他的心肠太软,不是个争夺天下的霸材,实不忍心点燃这场战火,将天下苍生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诸位意下如何?”他回首问众人。

这些人,皆是龙凤令各坛坛主,令中之栋梁。兹事体大,必须征询他们的意愿。

众弟兄面面相觑,此时此地,不是在家里议事,可以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一言既出,说错了便无法收回,必须慎之又慎。

世事难料,乱世才能出英雄。自平定三藩之后,天下已经渐趋平定,在这种时候起事,是否能够一呼百应,的确毫无把握。世间没有万世不坏的基业,左右已经等了近百年,不妨再等一百年,子承父志,孙承祖业,终有一天会收复河山。

众人犹豫片刻,异口同声地道:“请令主决断,属下等无不遵命!”

“你们这些人呀!”雷鹏摇摇头,笑了。

大江分坛坛主曲文江道:“令主若觉可以起事,属下虽肝脑涂地,亦万死不辞。然中原百姓,饱受兵燹之苦,对兵凶战危深恶痛绝,因此,属下以为,为天下苍生计,的确不宜草率从事。”

“诸位识时务,知兴衰,天下幸甚,万民幸甚!”康熙露出了宽心的笑容:“我若猜得不错,诸位此行,并非一定要取我项上人头。”

“那也未必。”雷鹏坦率地道:“雷某有二种打算,其一,阁下若负隅顽抗……”

“诸位便要取我人头,揭竿而起?”康熙接言道。

“不错,阁下很聪明,早已料准了这步棋。其二,与足下面对面,开诚布公,寻求解决之道。”

“英雄所见略同。”康熙道:“余亦有两步棋,其一,以贵令万余弟兄与千万百姓之性命,换我这颗首级;第二步棋与阁下不谋而合。实不相瞒,天下欲取我首级者,不止贵令,即便在朝中,希望我此次一去不归者亦大有人在。”

“足见阁下并不得人心。”

“这与人心风马牛不相及。”康熙苦笑道。“皆言皇帝威加四海,福泽无筹,威风八面,其实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每一天都是战战兢兢诚恐诚惶,不惟要防备在朝堂之上说错话、做错事,也要随时提防刺客骤下杀手,更要提防骨肉相残祸起萧墙……”

康熙有不少儿女,有几个长大成人的阿哥,已经开始勾心斗角,结党争权。

众人对众阿哥争权之事略有耳闻,满脸的幸灾乐祸与不屑之色。

权势与名利,最容易使人利令智昏迷失本性,自古以来,兄弟相残,拿娘老子开刀的事屡见不鲜。康熙爷的龙子龙孙,开始崭露头角,不足为奇。

由于双方采取了明智的态度,大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翠凤上前几步,将一物交与雷鹏,低道:“恩公,这是从他身上缴获的,请恩公看看,是不是传说中的九龙珮。”

话音虽低,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了,心头为之一震。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雷鹏手中的物事上。

翠凤交给雷鹏的是一枚玉珮,其形质颇似金长老描述的九龙珮。

雷鹏瞥了一眼康熙,走到窗前,举起九龙珮,对着日光望去。

日光相映,异变立生,玉珮立刻溢吐光华,呈现出一个径约尺余的光轮,光轮之中,隐隐有九龙驾氤氲之气腾跃,大有乘风飞腾之势,正是令天下武林陷入血风腥雨的九龙珮。

“请教阁下,这是何物?”雷鹏回首逼视康熙,目光如炬,神色极为不善。

“不错,此物的确是九龙珮。”康熙面不改色。

雷鹏厉声道:“江湖武林为此物掀起一场血风腥雨,犬子深受其害,至今还是群雄追逐的猎物,而它却在阁下手中,请问如何解释?”

康熙沉吟不语。

雷鹏又道:“阁下满口仁义道德,却在暗中兴风作浪,藉此物掀起一场江湖浩劫,致使中原武林死伤枕籍元气大伤,足见毫无诚意。若不说出个道理来,休怪雷某翻脸无情!”

“爹爹,这等假仁假义之辈,不可相信,毙了他,扯起大旗,驱逐满虏收复河山!”天鸣剑出鞘跃跃欲试。爱妻惨遭不幸,全是皇帝老爷的错,不杀他此恨难消。

小如意惊叫一声瘫倒在地,下身一塌糊涂。

离魂剑眼中冷电暴射,紧握双拳踏进了一步。

殿中情势急转直下,刚刚缓和的气氛骤然一紧,剑拔弩张,杀气腾空。